《尊上，我追不上你了》唐小筠

2、尊上待人向来不公

　　落九真的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未见过他的笑颜。且都说苏长卿一笑，争艳的百花都抵不过他的芳华。他不过一绽浅笑，就如投入心湖里的一枚小圆石。即便明知这笑定是藏着把刀子，也甘愿被其剜了心割了骨。

　　难怪即便苏长卿这般可怖，九天阁却还是有不少爱慕他的女子。脸蛋生的好，果然就可为所欲为。

　　“尊上……”觉着苏长卿大致是心情不错，落九也不拖沓，弱弱开口唤了一声。

　　“何事？”苏长卿一开口，却还是那个冷言冷语的魔尊。

　　“那个……尊上你还没说……你的法力是怎么一回事……”落九垂下脸庞，自己还是怕他的。就连关切的话语，也道的唯唯诺诺，絮絮浅浅的。

　　落九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准备，毕竟尊上已经存意几次避开这个话题了，自己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今天的胆不知为何比平素大了不少。

　　“无碍，自明日起我会闭关一周，调复修为法力。”再一次的出人意料，苏长卿答了，还答的有头有尾。

　　“你真的出事了？”落九仍是不敢置信，若只是普通伤势或是遭了普通情况，落九是真会幸灾乐祸的。但苏长卿竟亲口说自己要闭关，是什么样的情况，让堂堂一届魔尊需要以闭关才可改善的？想来，尊上是真出事了，他不过不愿同别人提及罢了。

　　这是什么语气？质问我？还是觉着惊讶？”苏长卿似笑非笑道，步履平稳和煦，难猜心思。

　　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只是担心您……”这话说出来落九自己都想把自己的嘴割下来喂鸟禽算了。苏长卿平时是怎么对待自己，又是怎么看待自己，落九心觉他们两个理应都心知肚明。这么三番五次把自己的尊严碾成水洼里的烂泥的人，居然还说担心他……落九只祈求自己的话没把尊上恶心到。

　　“担心我？”这仨字果然引起了苏长卿的注意，不过稀奇的是，方才尊上的话，居然没有嘲弄揶揄的意味。似乎当真是个疑问，一个极为认真的反问。

　　“呃……是，是的。”事到如今，落九要是这个时候来一个矢口否认，就真的是在把那人当猴耍了。只能违着心逆着愿垂首回答，祈求着他别看出自己的意乱心慌。
　　 苏长卿脚步微不可查地慢了下来，也不知这三个字是难为住他了还是怎么的。

　　许久，苏长卿才发话，无比淡然：“说话还是不坦诚。”一句话，落上了句号。

　　没生气啊……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落九的余光这才从白衣人身上卸下，不敢轻拍自己的胸口表示宁神，只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舒下一气。

　　“现在，你大可不必关心我，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否则彼时我亲自动手，你再怎么求饶也是无济于事。”雪白衣袂飘然，苏长卿落座。

　　尊上……其实你若看我不爽，现在把我剥皮抽筋我也不会介意的。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给个痛快得了。落九看着身旁出落的清欲寡欢的盛满仙人风范的苏长卿，脸色苦苦的。

　　不远处的偏然看清来人，静静走来，行礼道：“尊上，您是现在就要验收成果吗？”偏然识时务，也极有慧根。无需苏长卿多言，她就了然大数意思。

　　“偏然，你先来。”苏长卿看过她腰间于剑鞘蠢蠢欲动的玲珑，开门见山道。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偏然点点头：“是。”

　　“湮灭第七十七式，做完即可。”苏长卿身段顷长，搁在此时却显慵懒惬意得很。他头也不抬，下令道。

　　“好。”女孩答的干净利落。

　　苏长卿让偏然做第七十七式，她就规规矩矩地只做了第七十七式。

　　玲珑出鞘，剑尖走往偏逢之际，划破寂空一瞬，斩灭了一切庸扰凡尘。少女身形娉婷袅娜，使出的剑法却凌厉乖张。她周身五米以内，落叶皆被绞碎。

　　不过六七秒，玲珑收势，归属剑鞘。一气呵成，一切都讲究最平乏的三个字：快，准，狠。

　　在落九眼里，哪怕是铸剑宗师，看到这儿了怎么着也该给个赞叹了。那毕竟只是个女孩，却能把剑使的这般出神入化尽致淋漓。只怕过个数年，又会是江湖上一名桀骜的女子。

　　而这些在苏长卿眼里却似乎是个理所应当的存在，他把头轻点后，道：“可以了，回去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是，尊上。”偏然自始至终不多言，苏长卿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两人都这么惜字如金。倘若不是九天阁的人在他耳边唠叨着自己和偏然皆是苏长卿所收养，落九甚至要怀疑这俩人该有什么血缘关系了。为人处事及说话方式都这么如出一辙，让人不往这儿想也难。

　　偏然走后，苏长卿眼里的倒影赫然就变成落九的了。落九一手下意识扶上腰间的剑柄，干笑一声，道：“尊上，我是不是也要做第七十七式？那个……你别急。我，我现在就开始……”

　　“不是第七十七式，而是七十七式。”苏长卿睨了过来，慢悠悠地纠正道，“第一式到第七十七式，全部做完，不得有差池。”

　　落九望向那个净于红尘的白衣人，一个瞬然好似不怕死了，开口就问：“这有失公平吧，尊上……为什么你对偏然就……”

　　话音戛然而止，因他瞧见了白衣人那凝满冰霜的脸，霎时吱唔不出声了。“是我多言，尊上。”当务之急自然是主动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落九心虚得很，埋下脑袋道：“我，我现在便做。”

　　苏长卿不发一言，安之若素地保着原来的姿势。在落九把身子转过去的时候，面上的冰晶化开些许。

　　还是做不到。对着这孩子，他总是着了什么歪道一般总想着对落九苛求一些。温和？太不符合他平素的性子了。反正，只要在那几个致命转折处阻止落九，应该就没太大问题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点苏长卿自己再明了不过。

　　正道门派有他们护弟子之法，而苏长卿自然也有他自己管教他人的法子。

　　落九没再磨蹭，杀扼出鞘，白嫩的小手把着剑柄。身子随之腾空侧旋，每招每式尤为慎重，但做的都很标准甚可说是漂亮。在汹涌的剑气里，剑刃还可顺便采叶采花，再将其粉碎。化作入土的春泥，融进润朗的土地。

　　翩翩少年舞剑的情形，旁人看来，这应该十分赏心悦目才对。

　　“你何时打的这么畏手畏脚了？”才看了不到三式，苏长卿眉心一蹙，细看着面前这不尽人意的情形，“别让我再瞧见两式之间的相隔逾一秒，加到三成法力。”

　　听见了那边不满之声，对于落九而言实属意料之内。由此，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剑式之间的间隙也一缩再缩。他承认，为了避免动作出错，他确实放缓了些速度。不过哪怕他只缓了百分之十，苏长卿仍是能一眼瞧出不对头的地方。

　　做到第二十三式，因着这几式不仅要并济着刚柔，且用到的地方不止只是手，还有腿部的借力。一到这，速度再次微不可察地慢了零点几秒。

　　此式尚未做完，风里淡淡一声“错命”，腰后一痛，落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了个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当即跌落在柔软的土地上，杀扼也摔落在一边。

　　落九吃痛地揉揉自己受了创了腰，抬眼看向朝他走来的白衣人。

　　方才狠狠击于他腰身上的错命，此时还悬在空中，悬于落九头顶处。他不可能不认得，那是苏长卿的剑。虽然打在腰身上的仅是剑柄，却生疼的让他一下失了声。

　　这几分钟内，直起身来怕是都难。

　　苏长卿手一扬，错命长鸣一声，再次被纳入剑鞘里。

　　苏长卿踱着轻缓的步子，距落九几米外，驻足俯视，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起来。”

　　忍下疼痛携来的泪，落九不敢再多揉伤处，咬牙生生站了起来。勉强站直了身子，才发现杀扼还落在地上。落九是不想俯身去拾它了，动用了法力，剑身颤几颤，重新入手。

　　苏长卿刚想开口斥责，却幡然醒悟到，眼前的落九并非是那个傲然的青年。现在的落九，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罢了。
　　到这，他默默叹下一气。

　　自己法力透支，竟把这么重要的事也给弄混淆了，着实丢人。

　　“伤到骨了？”瞥见落九强忍痛楚的模样，苏长卿思索着，道出这么一句话。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方才控着错命时有没有收力，他虽法力遭创，但剑术受之影响不大。一招伤他人之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这样的字句，是落九万万不敢想的。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下，落九慌忙摇头，答：“只是一些痛楚，没，没多大事。”

　　见他确实没伤着筋也没伤着骨，苏长卿视线飘飘渺渺，落声：“你越怕，我反而越不会留情。尤其在持剑的时候，莫要让我再看见方才那般畏缩怯懦的剑法，否则你就自去领罚。”

　　“是……”落九其实有些不明白，原来在尊上眼里，稳健竟等同于怯懦吗……

　　落九驾驭不来凌厉的剑法，一来易误伤他人误伤自己，二来易走火入魔。不过走火入魔都是小事了，毕竟尊上自己也不晓得有多少次是因走火入魔而抵临鬼门关，但也都活的好好的。

　　九天阁里的其他人其实也不大相信，苏长卿这样心狠手辣的存在，教出的落九却莫名携着难言的正气。那是实属仙门，而与九天阁格格不入的正气。而苏长卿厌极了落九身上这股莫名的门派人之气，他的厌烦也和这正气一般，无理无头。

　　“拿好剑，剩下的剑式，跟我打。”苏长卿漠着一张脸下令，“打得好，既往不咎。”

　　“！！！”落九一双眼瞪的滴溜圆，他虽一下空白了，但没法否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尊……尊上……”落九半惶恐半落魄地仰起小脸，似乎是想得到一个佐证。

　　“不必喊我，你不想打也得打。”苏长卿料到了落九要问什么，不留情面道：“我可以给你准备的时间，好了就告诉我。”

　　苏长卿的这番好意，只是避免自己出手过快，落九会因躲避不及而惹得什么意外。这小孩能安然站在自己面前，他已经是喜悦不已。

　　只不过苏长卿把这份欣喜之意埋在最心底处，免落九察觉而已。

　　落九也没有什么准备好与否之说，既然苏长卿已经发话，便是如何也躲不过了。手握杀扼，他只得点头应下：“我，我备好了。”

　　睨去一眼，苏长卿瞬时持上错命。脱笼之剑，剑意乖张几分，剑鸣悲痛长守。

　　招呼不打，苏长卿跃身一起，剑气笼罩雾实，雾茫茫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落九心下一慌，忙抬剑相隔挡。一招之下，落九连连退开几步，踉跄好几下才定住脚步。

　　他不得已感到气馁了，这下第一招，就落到如此下风。接下来会怎样，落九不敢想。要是接不下来，断个胳膊断条腿都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方才那一剑苏长卿使上了足足五成之力，落九却意外地能勉强接下来。对此苏长卿并不愠怒，反而觉着欣慰。后面的剑势也随之收了不少，苏长卿也不想刻意为难落九。只要落九没懈怠，他就也没有逼到那份上的必要。

　　落九也感觉到了，苏长卿自第一剑往后，下手似乎轻了不少。虽不知他有何用意，落九也还是暗自松了口气。

　　想法打至此，落九不敢再多想什么。练剑时倘若让苏长卿发觉自己在微微走神，那和寻死没什么分别。

　　这刚打住自己飞散的思维，对方就淡然开了口：“你方才在想什么？”

　　浑身都因这一个激灵而精神了不少，落九没想到自己不到三秒的出神，都能让苏长卿捕捉了去。落九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寻常一些，接下那些剑式之余，回答着：“没，没什么。方才是在思索着对招而已……”

　　有一点不晓得落九自己察没察觉到，那便是只要他一编谎，说话便不流畅。虽只是不显然的偶然口吃，却是断然他是否说谎的要命根据之一。

　　听闻至此，苏长卿眉心一拢，腕上一个使力，剑身低吟不已，四散着剑意。咣当一声下，落九胳膊一个吃痛，抵不住这招而脱力跌坐在地上，杀扼勉强握于手中。

　　落九有些不解其意，仰面看着杀气滚滚的苏长卿。恐惧自内而外，难以掩下。

　　苏长卿收起错命，负手冷然看着他，道：“我可有说过，不得同我编谎？”

　　轻轻吮咬着自己的下唇，落九点点头。此时此刻，就是怕也无用。

　　“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看来是当真不长记性。”苏长卿连错命都收了起来，看来是没有接下去的意思了。

　　“我知错。”落九不辩不多言，支了身子，跪在那人面前。

　　落九自觉得自己做的真不比偏然逊色，但每每挨罚的却都是他。落九也明白，不论自己做的有多完美无瑕，苏长卿也总能从中挑出不合他意的地方，再借此大惩一番。他没什么好说的，习惯了便是。

　　跪了许久，却没等来对方的回答。落九借胆微微抬头，就瞧见苏长卿迟迟舒展不开的神色。不是怒意而致，更像是……抑制着什么。

　　思量了几多久，落九迟疑开了口：“尊上，你是不舒服吗？”他从未见过苏长卿有这样的脸色，也只能往这想。

　　苏长卿的手微微一顿然，似乎是想发言，却又因遏制着什么而耽搁了。手上的动静不明显，但落九离的近，瞧的一清二楚。他分明看到，苏长卿的手在发颤发抖。

　　“尊上……你……”

　　话还未说话，那人便应声倒下。毫无预兆，一个冷不丁，就这么直接倒在了落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