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经年》朝尽

24、沐泽 .一

　　沐泽三岁时衍天宗被灭满门，他的记忆中只有充斥耳膜的尖叫声、哭泣声和一望无际的熊熊火海。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将他抱起来。他听见那人问身边的男人：“大哥，你看像不像当年云浮哥抱我回世子府的时候？”
　　“不像，云浮那是捡了条狗。”
　　沐泽的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
　　他抬头，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眼瞳在火焰下闪着光，嘴角带笑。
　　他被这人带去了一座山，这人让自己喊他师父。
　　后来沐泽才知道，他名叫云起，仅十七岁就杀了魔星，被称为剑圣，可沐泽从没过他的佩剑，没有剑的剑圣？那还叫剑圣吗？
　　后来沐泽发现，他这师父，可能，真的，是个剑圣？
　　他师父吃饭能悟出一套剑法来，嚯嚯哈哈的没完没了，每次都得沐泽提醒：“食不言，寝不语。”
　　沐泽想读书写字，他师父非拽着他去打飞禽走兽，兴致来了还给他即兴表演一套剑法，只是从不用剑，一直都是就地取材，比如木头，比如草，比如……蛇。
　　他曾一度怀疑他师父是个疯子。
　　好在这疯子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开始玩失踪，大概是在找什么人。
　　沐泽一个人在山上待了两年，他师父偶尔回来看看他是否还活着，再顺便教他套剑法，然后继续玩失踪。
　　十二岁那年，沐泽实在无聊，自己也跑下山，到了舜都，遇见了洛景。
　　那少年坐在地上仰头对他说明天继续，笑得太过阳光灿烂，沐泽一时间有些失神，天底下竟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第二日沐泽醒来，那少年正坐在他床头，比晨光还耀眼，他吓了一跳，少年却趴在他肩上笑个不停。
　　身体软软的，有淡淡的香气，他忽的红了脸，让他起来，他竟然摸自己的耳垂……
　　那时的沐泽还是个正人君子，慌不择言的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先是一愣，随后笑得越发灿烂。
　　两个月，沐泽从没想到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的被打两个月。
　　那少年很爱笑，喜欢趴在他肩上说话，身子软乎乎的，有淡淡的花香。
　　他明明答应了那少年，下次让他赢，却食言了。
　　是他师父找了过来，有事要说，沐泽好说歹说也没能再留一天，连告别都没有，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啊。
　　回去之后，云起问他，知道魔星云浮吗？
　　沐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点了点头，魔星云浮谁不知道呢？
　　云起说，云浮比他大十一岁，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沐泽不解，可世人都说，是云起亲手杀了魔星。
　　云起说，当年云浮爱妻被杀，自愿入魔，见人就杀，云起并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志向，他觉得他们活该，他们自作自受，可是，那时云浮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知道就算云浮真的杀了那些人，也活不了，天下人都容不得他，云起没有办法，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云浮，那至少，保住云浮的孩子。
　　沐泽没说话，想来想去，若是他，大概也会这样做吧。
　　云起说，后来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君阳，一心想为云浮报仇，想完成云浮未完成的事，想杀了所有对云浮妻子动手的人。
　　沐泽点点头，若是关系极好，也不是不能理解。
　　云起说，那孩子现在在諠王府，是諠王洛黎焱的独子，名唤洛景，君阳一直在找他。
　　沐泽没说话，他这次出去，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洛景。
　　“那孩子，只比你小几天……”
　　沐泽懂了，无非就是一命换一命，当年云起带他回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怪不得云起只给他买紫色的衣服，他笑了，一字一顿问云起：“师父，凭什么？”
　　许久之后，云起才开口，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阿泽，有些事，真的由不得你。”
　　是啊，有些事由不得他，衍天宗灭门由不得他，父母的死由不得他，现在，连自己的命都由不得他。
　　沐泽离开了，他脱下了一直穿着的紫衣，换了一身黑衣，那是他第二次下山，他突然就觉得，世界之大，竟真没有他容身之处。
　　他不甘心。
　　洛景的命是命，他沐泽的命就不是命吗？
　　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想对洛景做什么，他只是想，若我死了，你们能怎么办？
　　他不怪云起，也不怪那个洛景，他想，从此以后他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生死由命。

　　那一年，他去了很多地方，颓唐的不像样子，看不惯所有人，最后兜兜转转，又去了舜都。
　　他想再看看那少年的笑容，只是他找遍了舜都也没找到要找的人。
　　他离开了舜都，路过旁边的一个小村子。
　　三个比他大些的孩子上来找茬，让他把钱拿出来，连活都不想，哪来的钱？
　　三个孩子把他推在地上，拳脚都落在他身上，他没还手，也没挡，他真的没什么想活下去的欲望。
　　那个少年却突然出现了。
　　沐泽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的人，在他放弃的时候突然就自己出现了。
　　沐泽不想见他，那少年还是一年前的样子，一点没变，可他变了。
　　谁知那少年不由分说的将他连搂带抱的带去了医馆，看了伤之后，又带他去了客栈，在他养好伤后，带他回家。
　　沐泽看着“諠王府”三个大字，脑子有些懵，接着就被那少年牵了进去。
　　“爹！我给你带儿媳回来了！”
　　沐泽这才反应过来，第一想法竟然是，儿媳？
　　他转身就走，直到被那少年拉住，他才想：
　　原来，他就是洛景。
　　怪不得云起对他好，
　　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