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明朝》梅话三弄

17、大计

　　数日前，金銮殿上，皇帝和一众朝臣正值早朝，商议选秀一事。对于此事，两宫太后和中宫皇后并无异议且认为此事应尽快操办，一直催促内务府督办，尽早把秀女的名单定下来。至于朝臣们，大都乐见其成，所以朝堂议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皇上，臣有事启奏。”宣城伯卫颖手捧圭臬，走了出来。一看是卫颖，首辅大臣李贤、彭时几个顿觉脑袋有些抽疼，卫颖最近实在是有些不安分，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爱卿，何事启奏？”印象中，卫家并未适龄待嫁之女，照理说选秀之事与卫颖八杆子打不到边，皇帝有些不解。

　　“皇上，臣听闻伏羌伯毛将军有一嫡孙女，秀外慧中、相貌倾城，美名早就遍传京城。伏羌伯家一门忠烈，德行规矩更是不在话下。臣愿替伯爷举荐其孙女入宫选秀，成就一段佳话。”

　　卫颖此话一出，毛佺连忙出列奏言：“皇上，外界所言不实，臣女蒲柳之姿，深居闺中。拙荆早逝，臣常年在外征战，家中皆是一些舞刀弄枪的莽夫，因此对小女疏于管教，过于纵容以至过了婚嫁之龄尚未婚配，鄙薄之身怎能配得上当今天子啊！”说着便跪地。

　　未及皇帝开口，毛颖笑着奏言道：“皇上，毛大人实在是过谦。臣听闻，毛家女尚未及笄，官媒早已把伯府门槛踩破，只是一直未选到乘龙快婿方才耽误了。若不是臣之子早已娶妻，定也要上门求娶。”

　　“毛爱卿，果真如宣城伯所言吗？”皇帝显然已经被卫颖吊起兴趣来，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呢。

　　“皇上，这……的确有不少人家上门来求娶小女，实在是小女任性不懂事，才把婚事耽搁了。”毛佺硬着头皮，编排毛惠的不是，名声差一点也比进宫选秀强。毛佺把眼光投向户部尚书李敏，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声，两家已定有婚约，这样目前的困局便可不攻自破。

　　谁知李敏像是没见到他似的，有意无意在回避。此时李敏正在权衡利弊，考虑是不是要出来把这婚事应承下来。毕竟两家婚嫁之事并未提到明面上来，可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妨碍了自己和李家的大好前程。

　　正当此时，传令太监快步进殿，面带喜色跪地大呼：“皇上大喜啊，石城大胜，我明军大破叛军，叛军首领满四被已被枭首，大军不日即可班师回朝。”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们纷纷跪地道喜，恰逢其时的喜讯把朝堂搅得沸腾起来，谁不知道此次带兵出征的主帅正是伏羌伯毛忠。

　　“好啊，好啊，姜还是老的辣，毛将军果然不负所托。准西城伯所言，让毛家嫡孙女进宫选秀，此女乃是有福之人。”皇帝喜上眉梢宣旨，朝臣们又一次跪地道贺。木已成舟，毛佺只得挤出一丝笑容，跪谢圣恩。李敏那头更是只字不提，皇帝金口玉言说“有福之人”，难道他还敢和皇上抢人不成？

　　昏睡多时的毛忠终于再次睁开双眼，只觉得眼前有不少人影在晃动。头昏的厉害，只得再次把眼睛闭上。

　　“祖父……”毛铠紧紧抓住毛忠那种粗糙不堪的大手，这双手上的每一口子和伤痕都是毛忠一生戎马的有力见证。听到那声“祖父”，毛忠费尽气力再次撑起眼皮，手轻轻反握住孙子的手，断断续续道：“铠……儿，毛家男儿……流血……不流泪……”

　　此话一出，大帐中人无不伤心落泪。毛海更是背过身子，不停地用衣袖擦拭脸庞。

　　“是……祖父……”毛铠应声，连忙擦干眼泪，但脸上还是不争气又潮了。

　　“只一件事……铠儿……护你姐姐周全，”说到毛惠，毛忠已有些气短，说不上话来。

　　“祖父放心，哪怕是拼上性命，孙儿也不会让姐姐受半点委屈的。”毛铠和毛惠的生母去世早，姐姐毛惠虽说只大了他一刻钟，打小就一直无微不至照顾他这个亲弟。名为姐弟，情同母子，不用祖父交代，自己也会拼死维护长姐的。

　　毛忠得了孙儿的承诺，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原本握着毛铠的手也慢慢松开，猛地垂到了床边，一动不动。不多会，营帐中便爆发出哀哭声一片，震动山野，一代名将毛忠伤重不治，于石城病逝，闻者无不动容落泪。

　　……

　　“小铠，你说什么？你要诈死，然后替毛惠进宫选秀？你疯了！”毛海盯着面前的那个一贯懂事的侄儿，像见了鬼似的。“这可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毛海压低声音，愁得眉头紧锁。

　　毛海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毛铠一脸冷静接言道：“二叔，诈死很容易，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佯装坠马，便说伤重不治，军医都是自己人。”

　　“然后呢？”毛海实在是没想到毛铠会有这么大胆包天的想法。

　　“然后，姐姐奉旨入宫选秀待验身之后，我便寻机偷梁换柱将姐姐替换出来。我和姐姐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加之此前为了行军打仗，侄儿早就学会了口技之能，模仿姐姐的声音也并非难事。”

　　“接着再替你姐去侍寝吗？”毛海冷声问道。

　　“二叔……朝中之人皆知，如今皇上的后宫只是那万贵妃一人的后宫，恩宠什么的不说。就说那吴废后，股肱之臣出身还有先帝遗命，如今都只能困于冷宫。姐姐如此良善、单纯之人，进宫之后还有活路吗？我自然不能侍寝，会找个由头，让皇上厌弃我，然后再找机会出宫。”

　　“小铠，此计哪怕一切顺利。可你想过没有？你自己就在这世上不复存在了，你是毛家的长房嫡孙，将来这爵位是要由你承袭的……你可考虑好了？”毛海有子，能说出这番中肯的话，也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儿。

　　“没有姐姐哪来的毛铠，爵位本是身外虚名。况且这是祖父的遗愿，望二叔成全。”说着，毛铠便跪下了。

　　“小铠，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毛海连忙扶起毛铠。毛家男儿血性，各个都是说一不二的倔脾气，毛海知道毛铠这是心意已决，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二叔，侄儿还有一事相求。此乃欺君大罪，稍有不慎便要连累整个伯府……为未免府中长辈担忧，还有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恳请二叔暂时保守秘密。”毛海再次点了点头应允，心中却忐忑不安的很，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次日，凯旋回京的明军队伍再传噩耗——毛忠将军嫡孙毛铠遭遇满四余孽偷袭，虽说毛小将一马当先斩杀了贼人，后却意外从战马上坠落。因头部着地伤重不治，几个时辰后便一命归西。此番毛家三代人出征打战，未曾想这一老一小却一起把命送了，真是可悲可叹。不过，也有人私下议论说，毛将军生前就宠爱嫡孙毛铠非常，怕是把他招去地下陪伴了……一时间议论纷纷，令人扼腕。

　　京城伏羌伯府中一片素缟，伯爷毛忠为国尽忠、命丧沙场的消息早已传来，就等着二房老爷和大房小少爷扶灵回京。伯爷骁勇善战，撑起这府中的一片天，阖府上下无不哀痛。

　　毛惠更是伤心不已，生母早亡，一直以来祖父就格外疼惜自己和孪生弟弟毛铠。祖父老人家总觉得是毛家杀戮太重，才让他们姐弟早早没了生母。前些日子，父亲和她说进宫选秀之事，虽说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圣旨不可违。私心存有一丝希望，待祖父凯旋回京为她斡旋，兴许就能不进宫。

　　现如今祖父没了，她的希望也破灭了。

　　一早毛惠帮着姨娘和婶婶们打理丧仪之事，不知为何，眼皮直跳，心格外闷发慌。首先想到了外出未归的弟弟，连忙又安慰自己说：“不会的，毛铠不会有事的，他们打了胜战回京，能有什么事，不要自己吓自己。”

　　正当此时，毛佺走了进来，手中攥着一封信。毛惠认得，这是毛家的战报，上面有特别的标记。毛惠迎上前去，喊了声“爹爹”，毛佺却是毫无反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毛惠心里更慌了，再喊了声，谁知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脸上两行浊泪滑落，口中含糊不清道：“铠儿，铠儿，没了……”

　　此言一出，周遭原本小声的啜泣变成了痛哭之声，毛惠只觉得天旋地暗，身子往后一仰，就意识不觉，再也不知道……

　　自从得知弟弟毛铠命丧沙场的噩耗，毛惠就彻底倒下了。病重卧床、水米不进，再加上不久就要进宫，毛惠心如死灰，一副要随祖父、弟弟一起去了的模样。

　　毛佺丧父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再看女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吐了口老血也病倒了。一时间，毛家长房愁云惨淡，乱成一团……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若是少爷在的，定舍不得你这样自苦……”丫鬟哭着劝毛惠进食。毛惠只是虚弱摇摇头，并不张口。

　　“小姐……”丫头急得大哭。“你退下吧，我……不饿……”毛惠闭上眼睛。

　　丫头抹了一把眼泪，把饭食带了出去。守在门口的丫头急忙迎上来，再一看提篮里纹丝未动的饭食，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这不吃不喝的，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小姐，怕是要不好了……”

　　“呸呸呸，小姐良善，一定会好起来的。”送饭的小丫头听不得这种丧气话。“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守门丫头自觉失言，也很自责。

　　“姐姐，姐姐……”毛惠浑浑噩噩睡到半夜，听见那熟悉的呼喊声，便使劲撑开眼睛。费了好半天，才勉强张开眼睛，一张眼便瞧见床头坐着的毛铠。

　　“小铠，小铠……我的好弟弟，是你吗？”毛惠一时激动竟猛烈地咳嗽起来：“你来带姐姐走的吗？”

　　毛铠连忙去倒了杯水，扶着毛惠喝下。毛惠就着毛铠的手抿了数口水，这才有些清醒过来：这不是弟弟的魂魄吗？连忙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是温热的……大呼出声：“你，你，你是谁？”

　　“姐姐，小声点，我是小铠啊。”毛铠怕毛惠大喊大叫引来下人，败露了行踪，连忙出声制止。“不，我的小铠已经死了，你是谁？假扮成他的模样，你再不说，我要喊人了！”毛惠始终不信，一个死人会起死回生。

　　“姐姐，我真的是小铠啊，你看看我手中的护身符，这是临行前你亲手做的。”小铠拿出白玉护身符，毛惠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已经将东西抢了过去，细细查看，的确是自己亲手所编的璎珞。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弟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梦，一眨眼就会烟消云散。

　　毛铠静静等着姐姐情绪平复之后，这才缓缓道出了自己诈死，要替毛惠进宫的事情。毛惠听着听着，不免又激动起来，想要挣扎着起身：“你，你这是胡闹！我们现在就去拜见爹爹，让他想办法。”

　　“姐姐晚了，木已成舟，二叔已经把我战亡的消息送到殿前。不久，皇上就会赐予祖父和我身后哀荣，毛家便可得荫萌，保一时无虞。”毛铠淡淡道，眼神却无比坚定。

　　“傻弟弟，那你怎么办啊？我一介弱女子，为族人进宫，哪怕死了也不足惜。” 毛惠实在没想到弟弟竟会牺牲自己的一切来保全自己。

　　“姐姐，以后切莫再说这等话了。没有姐姐，何来小铠，我此生定要护姐姐周全。只要姐姐好好活着，哪怕是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淡云流水度过此生，一切都值得。姐姐，你不是一直向往江南风光吗？弟弟已在苏杭置办了一套宅子，一旦姐姐脱身，就会有人直接护送你过去。到时候，我便去江南寻姐姐，我们姐弟相守度一生，可好？”

　　“好……”毛惠早已泣不成声。弟弟毛铠为她一个将死之人，生生将上天豁开了一个口子，让她有了活的生机，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尽量配合他，好促成大计。

　　姐弟俩彻夜商讨，将每个细节都考虑了一遍，这才发现天已经朦朦亮。

　　毛铠不便再留匆匆离开，约好隔日再来。毛惠则是一扫颓废，精神抖擞朝门外喊了句：“来人啊，伺候我梳洗，准备一些清淡的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