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你的星和月》匙余

20、将他淹没。

　　苏不苦拨掉卫衣帽子，拿出手机拍摄围着他们的人:“涉及个人隐私，暂时不能答复，请各位停止拍摄。我录到的还在举着相机的，下周将会和我们在法院见面。”
　　不摘帽子这些人都知道那是苏不苦，听到他的话，不管遵不遵守，先在心里盘算了一圈。苏不苦就趁这机会拽着林照冲到餐厅，让前台关上门，给方钰打电话让他从后门过。
　　这餐厅是家私房中餐馆，一天只早午晚接待三桌客人，收入支出非常不等，因为老板和方钰的大哥方以宸认识，所以靠着其私密性得到明星朋友寥寥光顾，强撑着没有破产。
　　今晚客人刚走，上下收拾了一通准备打烊，又接到方钰的电话。食材剩下不多，做不出一桌菜，问方钰就吃面成不成，方钰问苏不苦，苏不苦问林照，最后方钰给回道:成。又问了过来的大概时间，就给他们准备上了。
　　老板这时见了苏不苦，得知他们情况，想着估计那面得他们内部报销了，脸上也不显，只笑说:“正好今晚东西不齐，你们坐着歇会喝杯茶，改日再来好了。”
　　苏不苦说:“面也做不了吗？”
　　老板说:“面做着是快，到吃完也得半个小时呢，外面恁多人围着你们还不早点走么？”
　　苏不苦看向林照:“现在走吗？”
　　林照笑着说:“吃完再走又能怎么样？”
　　苏不苦拉着林照坐下，“劳驾您了，帮我们做吧。”
　　方钰火急火燎从后园进来:“走走走，我从路口过都看见那窝子人了，后边暂时还僻静，咱们赶紧走！”
　　苏不苦冲了茶碗给他倒了一杯，“先吃饭吧。”
　　“回去不能吃啊？换别的地方不能吃啊？人家都快逮着你了还站着不动？？”
　　林照说:“是我们做错了吗？”
　　方钰目瞪口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坐下，然后又开始四面八方打电话。
　　苏不苦把一杯茶放到林照面前，轻轻叩了叩桌面，林照回过神来，对着他一笑:“我没事。”
　　直到面端上来，几个人静静地吃了面。
　　方钰三两口吃完，夸了好吃，就说要到厨房看看他是怎么做的，搂着老板进里面去了，说:“本来您这儿还占一条隐秘，这下是因为我们彻底被人发现了，您看是另外给您找块地方，还是借着这点儿人气改干点别的？”
　　老板笑了声，“还用不着你操心，干你的正事去吧。”
　　方钰说:“那就不太好意思。”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有需要我再找你。”
　　林照挑着面条，说:“方钰中午来找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吗？”
　　苏不苦顿了顿，点点头。
　　林照说:“我没关系的，下次如果有和我相关的事，直接问我就行了，省得你们费事。除了这一件，还有其他事需要我验证吗？”
　　苏不苦说:“很多人就是靠解决这种事吃饭的。”
　　林照笑笑:“谢谢你替我着想，不过真的没关系。”
　　苏不苦看着他。
　　林照低着头笑:“如果是一个月前，有人冲到我面前说那些话，我大概会很不舒服，但是来到这里新交了很多朋友，还见到你，心态放松很多，现在听到那些话，虽然还有点难受，不过也就是一点，这会儿吃到这么好吃的面，那一点也快没了。一会出去要还碰见人问，我就站那和他们说两句。”
　　苏不苦又拿起筷子，“还是不要听他们说话了。”
　　林照笑看向他:“越不敢应不是越显得自己在意么？”
　　苏不苦卷着碗里剩下不多的面条，“也不用非得表现得自己不在意。”
　　林照还在笑着，听着就转过脸拿手撑着头，拿汤匙搅着面汤不说话了。
　　方钰呼叫来的保安保镖护着他们上车，快到车门的时候，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捞住了林照的胳膊，又问出那一句话，林照侧过头:“是的，但是只有我自己能代表我和影响我。”保镖老实不客气将那人推开，林照抬脚上了车。
　　这次不是方钰开车，他腾出手来做事，苏不苦又到后面和林照坐在一起。
　　因为林照已经知道，方钰讲事情就不太避着他了，坐在前面插了只耳塞和人开视频会议。
　　行到中途，听到方钰说:“我们先不回去成不成？你们趁势宣传一下节目不好吗？说真的咱们挨过的骂少吗没人理咱们就高兴了？能受到多少影响啊也让他们磨练磨练吧？你们是觉得人能力强还是觉得人好说话啊？”
　　林照说:“怎么了？”
　　方钰应了声没事接着跟对面的人掰扯。苏不苦跟司机报了个新地址。
　　林照扶住苏不苦的胳膊:“不是说了吗，我不介意。”
　　方钰回过头比了个“嘘”。
　　林照对他说:“需要我做什么就说吧。”
　　方钰看向苏不苦。林照笑着说:“我代表不了自己的意见吗？”
　　苏不苦说:“不是。——你当然可以。”
　　沿着滨海大道向南行去，一直到头就是学员基地，在这深夜依旧灯火通明，铁艺雕花大门前站满了举着录像机的人。那些人看到有车来，就放开节目组的代言人，围住这辆车。
　　苏不苦刚碰到门把手，林照说:“我自己应付得来。”
　　苏不苦松开手。
　　林照走下去，立刻被人围住，许多话筒伸到他面前，喋喋不休的还是那些话。他一句一句回应:“是的。现在有很多喜欢我的人，我得慎重自己的言行;多少已经看开了。我记忆中的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对谁都很好。我参加节目是因为想做一些没做过的事。我喜欢很多歌曲风格，也表演过不同风格的歌曲，你们每期节目都看一下就知道了。事情发生之后做过心理疏导，朋友也给了我很大安慰。谢谢大家关心我的生活，之后会做出详细说明，今天就——”
　　一个后面的人挤上前来伸过话筒:“母亲离你而去是你厌恶女性的原因吗？”
　　林照顿了下，好像突然被抢白愣住了似的，看着那个人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据你同学说你大学以来就没交过女友你父亲出事后母亲就抛弃了家庭你是因为这个原因开始讨厌其他女性吗？”
　　“我不讨厌任何人，希望你以后能想出更有逻辑的问题。”林照转向其他人:“该说的我已经说完，请大家各自让开吧。”
　　方钰早就下车领着人在一边等候，听到这话，立刻驱开那些娱记，清出一条道让林照过去。
　　苏不苦在车里看着林照进去大门。
　　走得远了，方钰才折回来。坐上车，听到苏不苦说:“让小河过来两天吧。”
　　方钰随口应道:“咱们都要回去了还让他来干吗？”说完反应过来，系着安全带，说了声:“好。”
　　林照回了宿舍，倒有一多半人没有睡，看见他，都上来搭闲话，但是眼神各异，许多是同情，还有些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走着走着到了他宿舍门口，林照笑说:“谢谢大家陪我这么久，时候不早了咱们都回屋洗洗睡吧，要是明天练习的时候打瞌睡，下次排名可就离我更远了。”
　　大家嘁了他一阵，就要散开，温梓霖站在前头，犹犹豫豫说:“林照，你、你——”
　　大家看这一个要开口问，就一步步走得慢了，试试探探回头，等着看林照回什么。
　　李愿说:“你你你，你闭嘴吧！”
　　温梓霖红了脸:“我……”
　　林照说:“你要是想问我爸的事呢，我只能说事是真的，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正考试，等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在公安局了。所以我也没什么体验，你们如果想听故事，回头在网上搜别人的写的还方便点。”
　　陆云生拉着林照进屋，徐弋缈和付喃也跟进去，李愿站在门前呲牙咧嘴地笑:“我有故事讲，谁要听？”
　　众人吐槽他几句就都散了。
　　林照看着跟来的两个尾巴:“你们来这儿打地铺啊？”
　　俩人一齐点头。
　　林照笑了笑:“我没事，不用你们组团安慰，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为自己好也得早早放下，咱们跟之前一样玩就行，不高兴的事不用提。”
　　徐弋缈说:“好啊，在这儿玩会，我偷偷带回来很多零食，还带了副扑克，咱们玩会再睡。”
　　李愿和姜其成也进来了，关上门说:“那就玩会呗！”
　　林照说:“都快两点了，你们不困啊？不管了，我困得站着都要睡着，随便你们干什么，我上去睡了。”
　　几个人也不管他，随便他睡，他们几个在下面抽出桌椅热热闹闹地打牌。
　　闹了大概半个小时，几个人声音渐渐小下去，又过了十来分钟，李愿站起身，趴到林照旁边看了一会，见他胳膊搭在脸旁边，闭着眼，呼吸平平稳稳，李愿说:“你真不玩啊？东西也不吃？”林照呼吸如常，李愿就坐下去:“就算装睡装到这个时候也要真睡着了，”说着自己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几个人跟着就哈欠连天，“散吧散吧……”
　　徐弋缈和付喃回去，仨人只有陆云生还简单洗漱了下，其余两个沾着枕头就睡过去。
　　等到灯关上，所有人安睡，林照却缓缓睁开眼。
　　第二天上午，程冰倩把林照叫出练习室，领着他去到一间办公室，里面或站或坐好几个人，未央也在其列，在办公椅上坐着，旁边站着个人点着她面前的笔记本屏幕说着什么。未央看到林照进来，把笔记本转过去给他看:“你瞧这样行不行？行的话就发了。”
　　上面是将要发表的声明稿件，林照弯腰看去，一个人递来一把椅子，他道了声谢，坐下来。林照花了几分钟看完，抬起头说:“很好，谢谢，总给你们找麻烦，你们还一直这么有耐心地帮我。”
　　未央因为魏宁的事对他一直有点讪讪的，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她旁边的年轻女人说:“小林同学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的工作，你们只管安心练习比赛就好。”
　　林照又说了谢谢。
　　未央就说:“你还有什么不好告知大众的事情，可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能早做准备，不至于突然被人围上门。”
　　这话她是好心，但听着就不太友善还带点嘲讽，房间里有几个人看向未央。
　　林照当好心理解:“好，谢谢，有事我一定说。那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练习了。”
　　未央一被人看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这种是越描越黑的也没法解释，只得瞎找补了一句:“嗯，去吧，也要注意休息。”
　　等林照出去，未央对着一众人说:“我真是好心！”
　　这一期是自由组队，林照就和宿舍四个人带上付喃徐弋缈凑在一起。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愿几个人叫他，林照说:“我有个动作老是记不住，你们先去吧，我等会。”
　　李愿说:“反正要吃，早晚不都一样？走吧走吧一起。”
　　付喃说:“要不我们等着你？”
　　陆云生说:“可以。”
　　林照说:“不用，我一会估计拿个三明治就了了，你们去吧，我上次现场忘动作，这次要还是跳错就太丢人了，你们别管我，让我好好练吧。”
　　他们就没法强拉他了。
　　徐弋缈说:“你还吃什么？喝点什么？我们吃完帮你带回来。”
　　林照笑了:“别吧，我还等着去那的路上呼吸新鲜空气呢！你真让我在屋子里闷一天啊？”
　　几人笑了笑，随便他怎么安排了。
　　等几个人回来，林照才注意到时间，不等他们催就去了。
　　晚上大家倒是在一块，林照盛菜的时候，给每个格子都铺了些，看着也是满满当当的一盘。
　　晚上练到十一点多要结束，林照不走，他们就又陪了一个钟头，林照还是很有精神，他们这几个人昨天夜里三点多才睡，七点半起床，这时候实在有点熬不住，眯着眼睛划水。林照看着就停下来，说:“走吧。”
　　众人立刻拥着他离开。
　　这么陪了三天，几个人看林照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就回到各自平常作息。
　　李愿有一天晚上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看见林照床还是空的，桌上闹钟已经走到两点。
　　第二天一起练全舞的时候，李愿看林照不管歌词还是动作都挺熟的，到晚上他还要单独留下练的时候，就说:“差不多得了吧，你都练这么熟了，还想干嘛呀？到时候我们全给你当衬托啊？”跟其他几个搂住他就走了。
　　这天结束得早，回宿舍才十点，竟然不想睡，就喊徐弋缈和付喃来玩桌游放松一下。
　　陆云生洗完澡出来说:“林照你去吧。”又看向付喃两个:“你们等会也在这洗洗算了，回去晚也不影响别人。”
　　林照说:“那你俩先去吧。”
　　付喃说:“没关系，我刚洗过了。”
　　徐弋缈叹气说:“我想影响也找不来人，我们屋现在就剩我一个。”
　　李愿说:“咋影响不到人，你成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们底下声音听着可大了，以后走路记得踮着脚啊。”
　　徐弋缈嘁了声，问姜其成:“真的假的？”
　　李愿:“小姜，他这意思是觉得你老实，看不起你。”
　　徐弋缈看向林照:“李愿又欺负人。”
　　林照正从李愿身后过，就按了一下他的头。
　　陆云生说:“就这样吗？”
　　林照说:“有这么一个陪练，你们还不跟他多说几句练练口才？”
　　李愿:“滚滚滚！”
　　林照笑着进了洗手间。
　　外边人说话玩闹的声音还能传进来，林照脱掉衣服，走到淋浴头底下，扶着开关站了一会，拧开。水顿时迸出，在脚边漫起薄薄一层。洗头发的时候微微仰着头，一直睁着眼睛。
　　可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流在脊背的，滑过腿肚的，缠绕在脚边的，那透明的液体却好像填充入颜色，变得浓烈、鲜艳，手指缝中是黏腻的，气味从每一个角落溢出，缓缓逼近——
　　陆云生背对洗手间坐着，安排着手里的牌，听见开门声音就扭头望了眼，看林照脸白白的，想说什么，林照先一笑:“李愿看你牌呢！”
　　李愿:“没看见！”
　　陆云生回过头去:“还真看了啊？”
　　李愿:“没看！”
　　陆云生说:“没关系，看了你也赢不了。”
　　李愿说:“诶呦喂？有本事你打明牌？”
　　姜其成:“咱们赢一局再说好不？”
　　李愿:“你看你胳膊肘往外拐了不是？”
　　徐弋缈说:“可能是因为往里拐没好处吧。”
　　付喃说:“还是不要明牌吧，要是明牌了还赢不了那不是……”
　　李愿说:“不是什么？”
　　林照坐过去:“不是更羞啦。”
　　李愿说:“已经出师的就别来凑热闹了！”
　　林照笑笑:“我来帮你看看牌呀。”
　　李愿直接把牌塞到他手里:“别光看了，这局还没开始，你直接帮我打吧，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
　　林照没坐稳，李愿塞牌那个手劲直接把他推得往后仰了一下，抓着床柱才没倒地上:“没事没坐稳。”
　　“你这也太虚弱了！”李愿扶稳他，“算了算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打。”
　　林照拿住牌说:“说了没坐稳虚弱什么啊？让我玩会。”
　　他一玩就玩了十几把，赢了几局之后就开始打明牌，然后接着赢，十几把之后，所有人都感觉不到游戏的乐趣了，陷入或无味或疲惫的境地。
　　李愿说:“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噢洗过了，直接睡吧。”
　　林照躺在床上，直到眼睛睁不开时闭上眼，于是开始做梦，然后惊醒，睁着眼看窗外透进来的渺茫的光和重重叠叠的影，直到再次闭上，再次惊醒——如此，一个夜晚就又平安度过了。
　　洗脸，洗澡，闭上眼睛浸入水中;吃饭，每一格都摞满，不论蔬菜和肉都塞进嘴里;练歌，练舞，想象自己是歌曲的创造者是被描述的主角;彩排;站在后台等待上场——
　　林照踩上一个阶梯，踩空，直直向前扑倒，昏迷不醒。
　　浓烈鲜艳的液体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