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你的星和月》匙余

19、睁大眼睛却看不清任何东西。

　　两人睡在收拾好的客房，林照侧躺着，右胳膊枕在身上，左臂蜷着手放在脸旁边，闭着眼睡着了的样子。苏不苦看着他，手往前伸了伸，又在中间停住，然后慢慢缩回来，身体也转过去。
　　月亮移到窗框里，明晃晃的，他被月光刺到了似的闭了闭眼:“只要力所能及，别人拜托的事情你就会尽量去做，就算别人没有说，你如果看见，也会顺手去做，我就是这样从你那里得到多得数不清的慰藉，以至于你离开之后，我也靠着那些好好地生活下去了……从那时到今后，就是我把所有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了，你不想要的，我也不会自以为好，就拿到你面前。这些话，是我自作主张的最后一次，以后……不会说了。如果可以……请相信我吧。”
　　林照睁开眼，默默地望着他，只一会就难以忍受般的闭上了，透明的液体涌出眼眶，斜着漫过脸颊。他缓慢地接近无声地呼吸着，久到他终于把自己忘掉，然后用平静得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说:“虽然不知道你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这个谢礼我收下了，你可要说话算话，以后不能赖账。”
　　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以为他睡着了，然后他听见一声:“嗯。”
　　郑梓潼清早起来，坐在临着山坡外沿的凉棚里看着日出喝了盅茶，然后拿了筐花生，坐在那闲搭搭地剥。听见竹帘子响，他还当是陈淼起来了，看过去才发现是苏不苦。
　　郑梓潼笑说:“怎么这么早？困的话就多睡会，在这不用你起早贪黑。”
　　“不困。”苏不苦就向他走过去了，也坐下来。
　　“那你顶着两只黑眼圈给谁看呢？”郑梓潼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说:“这茶专门提神的，你要是想睡个回笼觉，就别喝了。”
　　“我对茶咖啡这些东西不敏感。”苏不苦握在手里带喝带玩，“也不打算睡。”
　　郑梓潼笑笑说:“现在年轻人真是一人一个样，墨墨是成天睡不够，工作除外，平常如果晚上睡的时间超过十二点，没人喊就一定会睡到中午十二点。哎，林照应该也没醒呢吧？”
　　林照该说是没睡吧。
　　他听到苏不苦起床出去，就睁开眼，盯着窗户看。数它有几条木格子，把木头的纹理联想出各种形状的物体，看被切割成无数块的蓝天，还有断断续续飘着的云，很多鸟在唧唧喳喳，一只麻雀飞到外边窗台上，对着木头和玻璃啄了几下，在窗台走了几圈，理了理翼下羽毛，又飞走了。林照就看白墙，又看房梁椽木，又看悬在墙角的一件衣服——噢是搭摄像头用的。看到这里，他慢慢坐起，慢慢穿上衣服，细致地梳理了穿衣的过程，想夏天真是方便，又想原始人怎么穿衣服。洗脸刷牙的时候，按照标准刷牙时间刷了牙，还把脸洗了两遍，看到摆有抹脸的东西，就水乳霜挨着用了一遍。
　　出去的时候，陶墨莘和他撞了个照面，笑着打招呼:“正要去叫你呢~饿不饿？我给你烤个馒头吃~”
　　陈淼正在三面透风的厨房做饭，跟旁边打下手的苏不苦笑:“烤馒头给他烤出成就感了哈哈。”
　　林照笑着说:“好啊，我还没吃过烤的呢。”
　　陶墨莘就兴致勃勃提了个铁桶升起火去烤，林照帮他煨柴禾。这馒头也是他们自己蒸的，瓷实得不行，蒸熟了在冰箱里放过一半天，再吃的时候就得重新加工一遍，陶墨莘算着人数，拿了五六个馒头对半切拿树枝串了，一手抓一把，跟烧烤师傅一样在火上来回转，没一会手就被树枝压出一条条印，林照就分担了一半。所幸这也不需要烤太久，粥菜没有上桌，他们就已结束。
　　郑梓潼端着一锅粥出来盛，看见他们的成果就笑着说:“你俩可以的。”
　　周末已经偷了半个卷豆腐乳吃了，对陶墨莘说:“烤串成不成？”
　　郑梓潼说:“真是呢，不要辜负了这番手艺，晚上穿点串儿，给咱大家烤串儿吃。”
　　陶墨莘立刻应好，随即又有点没把握:“不过我也没烤过……林照你呢？”
　　林照笑着摇头:“我就记得小学出去郊游玩过这个，当时带的食材被我们废掉一半。”
　　陈淼说:“那都不是事儿，本大厨给你们坐镇呢——”他视线一转:“周导，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意思是肉你给我们供了呗？”
　　周末笑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十五斤花生，就能换来两斤精品新疆羊肉，还附赠一颗宝塔菜花。”
　　郑梓潼说:“你是算着我们刚拉回来那车秧子写的数？”
　　周末说:“是啊，我也不能凭空写啊，总得在你们的财力范围。”
　　陈淼:“呵呵。”
　　周末:“嘿嘿。”
　　陶墨莘说:“那个……要是烤焦了我偷偷扔掉你们就装没看见……”
　　陈淼笑说:“你一边烤一边尝着，有点生就继续，熟了就放盘儿里，反正我们不在意卖相，一串上少一两个没什么。”
　　陶墨莘:“那不是有点寒碜，我在铁板上煎，煎完再串起来行不行？”
　　郑梓潼笑说:“也不是煎就比烤着简单呀。”
　　陈淼:“还失去灵魂了！”
　　几个人开着玩笑，一餐饭就过去了。
　　林照吃完饭到旁边转，绕到房子后头，从一条小路往山上走。没想到越走越低，是下山的路。他也无所谓，漫不经心走着，看到路边有什么花，就停下来研究一会，走了十来分钟，渐渐出了树林，走到一片敞草地，不远处银光闪烁，原来到了河边。
　　他脱了鞋淌过河，坐到一棵树根凸出地面的柳树底下，看着水流发呆。
　　一颗石子落到他跟前，激起一簇水花，几点水溅到他脚上。他抬起头，苏不苦在河对岸的太阳底下站着，看着这边。
　　方钰也是挺难得有这安逸时候，苏不苦那个怪里怪气的低成本古装电影前几天已经杀青，而一个多月前他就声明暂停接片，没开始的活也都推了，所以现在竟然一天里能工作八个小时就足够，堪称是假期。方钰成天睡觉没定时，几个手机都二十四小时开着，毫无生物钟可言，来到这里，他把手机全关掉，又因为山间夜里极暗极静，所以他竟然不到十二点就睡着了，早上差不多是自然醒，醒了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十点，让他高兴得笑出了声。
　　吃过早饭，方钰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一路溜达到半山腰那院子，看望一下苏不苦二人，尽尽助理的职责。
　　他在人群里找到周末，笑着问候:“周导早啊~”
　　周末笑说:“早早早，在这睡得舒服不舒服？”
　　方钰惊喜地看着他:“您怎么知道我昨晚睡得特别好？”
　　“哈哈，好就行。”
　　方钰说:“周导，请教您啊，您是不是就因为总往这种天灵地秀的地方跑才一直这么年轻？”
　　周末又笑了:“不是，你看看我们组里其他人，我这样子纯粹是根骨好。”
　　方钰哈哈哈笑了:“这我就明白了，要不还真当是越努力越幸运呢！”
　　周末也被他逗笑了，哈哈哈起来。
　　俩人哈哈了半天，方钰才捡回自己来的目的:“没看见我们小苏小照呢，在屋里？他俩怎么样，都是以前没参加过综艺的，表现可还行？”
　　周末笑说:“那俩人是真当度假来的，这大半天就吃饭时候见了个面，你去找找他们在哪，喊他们回来吃中午饭吧！”
　　方钰笑着挑了挑眉:“素材给您录够没有？”
　　周末笑说:“苏总办事有不靠谱的吗？”
　　方钰笑说:“那还是您安排得妥当——”说着手机响了，“您忙吧，我这工作也找上门啦。”走到没人的地方接起电话。
　　来电的人是邹晓荣，方钰走到路边一个能看到风景的空档处，望着绿得一层一层的山林，按了接听笑说:“邹兄有何贵干？”
　　“我接到一条关于林照的消息，发你微信了，你问问真假，看打算怎么回应——嘶……”
　　方钰还没来得及点开微信:“怎么了？”
　　“看着可有点像真事儿。我转给你。”
　　方钰一目十行看完邹晓荣发过来的东西，神情越发严肃。看完就给苏不苦打电话，竟然没打通，一边接着打，一边往院子里走，等着问其他人知不知道他们俩在哪。走到院子，电话也接通了，方钰说:“苏总——”
　　“那个……”那边是个不熟悉的声音，“苏老师出去了，没带手机。”
　　说着，看到一个人掀开帘子从屋里出来，是陶墨莘，他正拿着苏不苦的手机。
　　“知道了，谢谢。”方钰挂断，去到周末旁边:“我们小苏偏偏没拿手机，他们两个去哪了您知道吗？”
　　陶墨莘说:“我见他们都从后边上山了。”
　　周末跟方钰说:“那边路是通到山底下河边的，估计是去那了。”
　　方钰装得悠闲的样子:“这俩人还真是度假呢啊，我去把他俩给你们逮回来。”
　　走出众人视线，方钰立刻加快脚步，跑了一身汗赶到河边。没想到河两岸并没有一个人影，他回头看看来时的山——难道走野路拐山上了？又看看河水流动方向的村庄——还是往村子里逛去了？
　　方钰又快脚往村子里转了一圈，走了个把小时，转回到半山腰的院子，仍然没看到他们的踪迹。心想着大白天的应该没事，又忍不住有点慌，跟人笑着说:“不是，我这转了一圈怎么也没见着个人啊？热得我一身汗！”就着院子里水龙头洗了把脸。
　　陈淼调着烧烤酱，笑着别过头:“怎么着？人丢了啊？周末，你赶紧找去，闲在这净会盘道折磨我们的歪招！”
　　周末给挑了十来个人让分头找去。方钰找着找着又回到河边，夏天林子密，哪哪都影得严实，方钰四处望，看见大坝倒是高高的，兴许视野开阔，就找着路上去了，没想到一上去就把人逮了个正着。
　　“诶哟喂天啊真亏得我福至心灵走到这上面！你们二位大中午的不嫌热吗跑这儿观光？”方钰扶着膝盖喘气。
　　苏不苦看看他:“有事？”
　　方钰喘着气走到他身边，先把他手机塞进他兜里:“这是什么地方啊？你出门竟然不带手机。还好是白天，要是夜里出这状况，得把我们急死。”
　　苏不苦说:“我忘了，辛苦你了，真对不起。你喊其他人帮忙找了吗？”
　　“对，对——”方钰连忙给周末打电话报平安道辛苦。他一边说着，眼睛是瞄着不远处的林照，苏不苦等他讲完，问说:“怎么了？”
　　方钰把消息记录给苏不苦看了，“你看这个事，咱们是不是得问问他？”
　　林照原本坐在那捏着一条狗尾草看水，看见方钰就站了起来，慢慢走回。两人在说什么，上面风大也听不清。
　　苏不苦余光瞥见他过来，握住方钰的手机塞回他兜里:“先联系那边的人核实，找到把消息透露出来的人，控制住别传扬开。”
　　林照看看两人，见他们没有说的意思，就不问了，笑笑说:“是喊我们回去的？”
　　方钰说:“我出来时候闻见好大香味，陈老师在那做炸酱面呢，咱们现在回去正好赶上吃。”
　　几个人前前后后往回走。
　　回到院子，看见陈老师郑老师小陶三个人都在忙着，林照挺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来这白吃白住的也不帮人干活，看了一看，到墙角堆着的一大摞花生秧子那里，和郑老师一块摘花生。摘了一会，有个挂着工作牌女孩子过来说:“林照同学，这边听不到你说话声音，是不是后边线松了？”
　　这女孩是好意，也是借机和林照搭个讪，撩开上衣看了下果然松了，就帮他插好。没想到回来之后，被自己的头说:“不用管他们。”
　　女孩立刻为林照抱不平:“人家都来了，咱们肯定得照应好啊，收不到声后期怎么办？让人白来一趟啊？”
　　头头说:“我听说人家都没管咱要出场费，就是来玩玩散心的，你别去招人烦了。”
　　女孩惊奇了:“这么佛系吗？富二代啊？”
　　头头说:“这人大概率要签到苏不苦那的，可能是随了他的风气。”
　　有人问:“什么风气？”
　　头头一转脸，看见身边围了一圈人在那支着耳朵，他拿帽子挨个拍了:“一个个见多识广的都还这么八卦！”
　　女孩笑说:“所以是什么风气？”
　　头头最后一拍帽掌落到她头上:“和你是一家的——任性！”
　　五个人吃着饭的时候，方钰在那边自己的小房间里四处打电话，还没把苏不苦交待的事弄出个眉目，邹晓荣又来了电话:“你那边说的怎么样啊？”
　　方钰回着他的电话另只手还在键盘上忙碌着:“正说着呢！”
　　“是真是假？”
　　方钰这下没得回了，顿了一顿:“人又不在我跟前，一时半会找谁问去？”
　　“你老板录节目你没跟去啊？”
　　方钰心想他又怎么知道在录节目的，然后想到他说的大概是成为偶像，就含糊说:“今天没去。”
　　“已经回来啦？你们不是去录瞎折腾人了吗？”
　　瞎折腾人说的就是周末的节目，本名叫:平凡的世界，观众依照节目的真实内容给起了个更确切的名号:瞎折腾人。
　　方钰强行把“你怎么知道？”咽回，说:“我今天还没去看他们，我想着这事我冷不丁去问人怪冒犯的，也显得我办事不精明，就自己先查证一下。说到这了，你知道这消息谁放出来的吗？”
　　“那人账号看着就是现用现注册的，只管发自己的消息，我问什么都不回——哦对了，我打电话是想说，有人已经把这事发出去了，链接丢给你了。”
　　“感谢不尽。”
　　“林照现在名声是越来越大了，上期节目出来又败了老大一批路人缘，你们是打算把他往哪个路上引呢？不过到晚上可总得给个回应的——哎，我不废话了，你们都是聪明人，再说下去是我班门弄斧，就这样，再见了啊~”
　　“千万别这么说，邹兄的大才和好意我都记在心里，过两天见面咱们再细聊。”
　　林照不是本地人，来这只为上学，老家隔了个省，查他的事很费了番功夫，到太阳落山才弄清楚大概，去跟苏不苦回话的时候心想，一句话的事让他在这耗了半天人情，真是何必啊何必！
　　院子里正在烟熏火燎闹腾腾地玩烧烤，苏不苦看见方钰就走了出来，方钰说:“是真的。具体情况歪曲了，但人和事儿是真的有。发消息的人还在找。我是尽量控制了，但是最近几年想瞒事可不容易，我觉得还是跟林照说一声，他也不像承受不起的人，您不也说他心态好吗？让他录个视频回应一下，又不是他干的坏事，大家看了只会骂传消息的人缺德，不会说他什么的。”
　　林照正玩得开心，蹲在砌的烧烤台旁边，一手举了两串蔬菜，笑着跟人说话，苏不苦看了他一会，回过头来:“代替他做声明吧。”
　　回去路上，方钰开车，苏不苦坐在前座，开着电脑手机跟人打字商讨这件事。
　　林照一个人在后座，瞌睡似的闭上眼，歪躺到座上，躺了没多久，却睁开眼，神情中没有睡意，窗外路灯和标牌疏忽而过，他就看着那个。
　　进了市区，林照不好再躺，坐了起来。正这时，苏不苦合上电脑，说:“饿了。”
　　“那就下去吃点东西再回去？”方钰看看林照。
　　林照笑说:“好。”
　　方钰联系了个餐厅，就往那去了，下车之前递给林照一个鸭舌帽。
　　这餐厅是闹中取静，立在大楼环绕的巷子里，车子进不去，得停在旁边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苏不苦穿上一件带帽卫衣，和林照在路口下车。
　　闹市的声音和气味扑面而来，林照在原地定了一定，从帽檐底下向四周望了望。两人身量高形体也一直在练，不露脸也能招些视线，林照一抬头显出半张轮廓，有恰好看见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几个女生站在路边交头接耳了几句，突然有人从她们旁边跑过，擦到靠边那女生，把人搡得往前趔趄了两步，同伴喊那人道歉，那人理也不理，直往几人原来视线聚集的地方冲。
　　不同地点不同方向，许多个人像那个人一样拎着相机向林照奔去。
　　林照压了压帽檐，随着苏不苦往巷子里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你父亲真的是杀人犯吗？”
　　林照愣了下，苏不苦拉住他的胳膊快步往里走，林照在原地没动，七八个跑得快的已经围上来，举起一圈录像机——
　　“林照你父亲真的是杀人犯吗？”
　　“你到现在都没回应是害怕面对这件事吗？”
　　“你父亲有暴力史吗？”
　　“林照你参加选秀是为了摆脱父亲杀人的阴影吗？”
　　“你阴暗的曲风是否源自于父亲的影响？”
　　“林照你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林照……”
　　“林照——”
　　……
　　话题的主人公在那瞬间置身在阳光灼目的荒原，一群蜂在他四周盘旋，他用力地睁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片光斑虚影，耳朵里脑子里只是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