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丸子君

30、30 卡美拉II

　　卡美拉作为主神，和其所栖息的宗教，人民一起消失在熊熊烈火中。幻化成一缕轻薄的灰烟钻进历史的尘埃中。刹那间，有太多的帝王将相和风起云涌，遮住了女神的微笑的容颜。
　　这是注定被遗忘的命运。

　　约翰率领部队在小礼拜堂后的花园内驻扎。上午还面对着太阳热烈绽放的红玫瑰此刻匍匐在一片夜色，在野蛮人肮脏的靴子下发出婉转的呻吟。火堆上架烤着难得一见的红肉，脂香四溢，隐约还能辨认出似乎是一条曾经丰硕洁白的女人大腿。
　　约翰望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城堡尖顶。一弯残月挂在上面，风声被错认为吸血蝙蝠的凄厉的复仇叫喊。约翰在胸口划着十字，祈祷全知全能的天父赐予平安。如果这份平安不能给予过多的话，那至少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会将所有珍贵的东西双手捧着送到耶路撒冷，您的面前。”约翰喃喃着。而此刻方才饮下的果酒此刻正发挥后劲，让他渐渐陷入梦想中。
　　他甚至来不及祈祷自己有个好梦。
　　于是，卡美拉毫不犹豫地决心向约翰复仇。
　　并不是以失去性命的方式，而是用另一种包裹着蜜汁的毒药。
　　那即是，因没有前人得到过的，所以才被视为最珍贵无双的东西。

　　十五年后，曾经是天赋忠贞的子民，约翰神父被宗教裁判所裁定为异端。捆绑在粗糙的原木十字架上，准备接受最后的净化。
　　底下的圣徒对着喃喃自语的约翰愤怒地吐口水：“魔鬼！魔鬼的使者，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曾经的同僚一脸悲悯地询问：“约翰，我说，你真的不需要祈求宽恕吗？”
　　“不，不需要。”约翰厌恶地别转头，仿佛在胸前晃荡的十字架会弄脏自己的眼睛。“这早已不是我的信仰，但是，看在我们曾经一起共事的份上，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死到临头，你还是想要蛊惑人心吗，约翰？”
　　“不，接下去我要说的，是让天父都会羞愧的真理。”约翰轻蔑地挑起一边嘴角，“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天空了，我想让天父的子民看到……”
　　约翰突然抬起头，对着天空喃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其被绑缚的姿势配合，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奉献牺牲的崇高感和仪式感。但周围的人并不觉得太过惊讶，因为他们在牧师的传道中，乡下教堂的拙劣的壁画中，看他们到过太多类似的姿势。
　　神父说过。为自己承受原罪，牺牲的只有一个人。
　　但这个背叛的神，反复无常的小人，绝对不可能是神的使者。
　　最终约翰没有能够得到人生中最后一次布道的机会。但他并没有感到惊讶或者失望。而是微笑着对自己的生命做了个概括。
　　“约翰，这是冤狱。卡美拉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
　　身下堆放的柴火开始点燃，蓬蓬浓烟冒了上来。底下的观众因为炙烤然上升的热情，使得欢呼越发响彻。
　　“魔鬼要回到适合他的地方去了，死老头，想必你在地狱一定会过得很舒适。”
　　“虽然我今年已经七十岁的，但是，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不是嘛？”
　　透过浓烟和蹿升的火苗传出的，是约翰沉稳有力的声音。“卡美拉女王赐予我的使命没有完成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怎样，愚民们，要不要追随我？”
　　“哈！你不会猖狂太久的！魔鬼的使者。”主持仪式的红衣主教，颤抖着手，快速念动着胸前的串珠。“他只是困兽犹斗！不用害怕。”
　　“是不是困兽犹斗并不是您说的算啊，主教大人。”
　　接下去发生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们本以为大伙自动熄灭，穿着崭新法袍，带着微笑出现在众人的魔法师……这一切都只可能在牧师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布道中才会出现，是属于自己万分遥远的“神迹”。
　　但是这个本该被处死的男人，却用投影到视网膜上，活生生不容辩驳的事实告诉你：神迹不用期待，不用幻想，它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上一秒还虔诚无比的信仰，被恐惧撼动着出现了缝隙。
　　约翰毫不介意地弹开法袍上存留的火星和秽迹，毫不介意地坐在依旧燃烧着柴堆上，威严得如同被上帝加冕的帝王。
　　“那我说，你们也看到过卡美拉女神赐予的神迹了。接下去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们……”约翰手指着观刑的众人，“要不要站到我这里来，接受能够看见的神明的赐福，决定权在你们手里。”
　　身后是主教不顾仪态地大吼大叫：“别……别相信他，这一切都是魔鬼玩弄的伎俩。”
　　“我说，你真的很罗嗦。”约翰朝着主教所在的位置伸出手，只是看似握住虚空，却成功地让前一秒还在喋喋不休的男人住口，痛苦地握住了自己的喉咙。极力扼住。仿佛对抗虚无的命运一般，想要扯下些什么。
　　约翰毫不在意地耸肩。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所处在的社会远远比想象中的大很多。世界比想象中大很多，神明也比想象中大很多。当然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也多很多……比如刚才那样。”约翰作势又要握紧拳头，换来主教惊恐的大喊。
　　“约翰，别，别这样，我说，说不定卡美拉是的确存在的。”
　　“你看，要动摇一个人的信仰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别别别，用石头砸他将他天堂并不是适合主教大人的龟速，而且，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不是吗？”
　　“我只想再问你们一次，要不要跟随我？”约翰将手指点着自己，“要不要跟随卡美拉？”手指再一次冲着众人，那微笑且危险的表情，以及最多不过三十岁的面孔无一不在昭告着这七旬老者的野心：“不可忤逆卡美拉。”
　　村民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他们敢说一个不字，约翰的手指就会变成火器。
　　“但如果信仰卡美拉的话，我们……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
　　“最低等的，也会和我一样吧，变成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一样的人。啊，我说的可不是吸血鬼这种低等的生物，他们在得到了卡美拉指示后，再度背叛了女神，所以才会变成会害怕大蒜，银子和日光的卑微生物，可是我，连火刑都不会害怕。”

　　“于是在后来，没有人说明传教士约翰带着统一归顺卡美拉的人去了哪里。事后有人说他们去了北方的马思卡托里夫山脉，天晓得，教会为了掩盖这桩丑闻，不得不赐予背叛者圣徒的称号。”
　　罗切斯特注意到叶明欢大大地打了个呵气，百无聊赖的模样。
　　“这是个很有趣的睡前故事，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对不起，罗切斯特大人，我的□□比意志更快地背叛了您。”
　　“你要了解，叶明欢小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同活人说话了，而特别的是，您居然是我的倾诉对象，这太有趣了不是嘛？”
　　叶明欢保持着一脸沉默，作为抵抗的标志。
　　这不是她的主场，且手无寸长。大戏的幕布才撩开一半，但是，相隔着几个世纪的光阴，她能看见隐藏在神秘面纱后的卡美拉是如何对自己流露出神秘的微笑。
　　同某副惊世的画作不一样，叶明欢可没有为此而神魂颠倒。
　　她需要补充热量，维持大脑和四肢以一个高频率为速度转动着。

　　“那好吧，既然你对这些没有兴趣。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有责任做些让你觉得刺激的事情。”罗切斯特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在修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他打开了立体电视机，一阵沉默后，伴随着喧哗一起响起的，是罗切斯特的口哨声。
　　“看啊，是伊恩•休斯。”
　　叶明欢终于如他得偿所愿地抬起头来，缓缓地，一村一寸地朝着屏幕防线移动。从罗切斯特的角度来看，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女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是如何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也就是说，现在在帝国吗？”细腻的画质甚至连女主播嘴角的皱纹都没有放过。“这是……”
　　“你应该不陌生吧，无论对于被授予勋章者，或者还是颁布勋章者，甚至还有哈布斯小姐身边的男人，叶明欢，你应该都不陌生吧。”
　　“啊，还真是令人怀念的，不甚愉快的脸庞呢。”不太好的往事从记忆底部满满浮起，泛着沼泽表面特有的恶浊泡沫。
　　“不过是我太看重帝国了吗？仅仅是击落一架雇佣兵团的机械铠，就值得来办法勋章吗？”
　　“如果是仅仅凭着一部机械铠而毁灭了不再荣耀的巴提斯塔呢？叶明欢小姐，我不得不提醒您，在这样盛大的武勋里，您的存在是见不得光，完完全全被忽略的存在呢。”
　　“你说……什么……，巴提斯塔？！。”
　　“啊，对了。”罗切斯特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似乎是对于自己健忘的惩罚。“我忘记您就在刚才还沉睡得如同公主一样。的确，在击落你以后，伊恩•休斯在巴提斯塔最低射程内，摧毁了住火炮雷神之锤，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大爆炸让来不及撤离的驻扎军人俘虏以及家属，统统……”罗切斯特白皙且修长的，宛如艺术家一般的手抵在喉间。
　　“全部，消失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已经没有幸存的目击者可以来说明‘柴居正舰队是否奇迹一般地脱险’，或者你可以去问伊恩•休斯。”
　　叶明欢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稍稍显得有些单薄的屏幕，坐姿也在本人不自觉的时候变成了用双手紧紧圈住双腿，下颚抵着膝盖。这和人类尚存在在暖黑的母体里的姿势很接近，据说是下意识地抵御伤害来袭的表现。
　　屏幕距离最近很接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掩面，单膝跪在希尔芙•冯•哈布斯面前的男子一样。
　　但是理智清晰地告诉自己，伸出手，能看到的，能握住的，不过是虚空，绝望，以及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
　　叶明欢突然就想起，似乎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曾经如斯地跪倒在帝国贵族小姐的面前。那时候她人生如同出轨的高速战舰，才加速到第一速度。帝国军事学院礼堂有着大排大排的落地玻璃，上好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落在肩膀上，宛若最庄严的加冕。
　　那时候，叶明欢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出色的敏锐身手和头脑，就可以同这个世界抵抗。
　　因为是伊恩•休斯告诉自己的，所以她选择无条件相信。

　　屏幕上负责现场讲解的播报员，用一种战斗进行曲的速率配合激昂的情绪，诉说着伊恩•休斯年少才俊。她微微侧过身，让屏幕前的众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希尔芙•冯•哈布斯是如何将象征威严的权杖在伊恩•休斯的肩膀上轻轻叩击三下，既而亲自将勋章挂在那男子的胸口。
　　他们的距离很接近，若不是伊恩右脸颊带着面具，这样的动作看上去，让他们像是情侣。
　　但没有会质疑哈布斯小姐的操守，就好像不会怀疑英雄的居心一样。

　　“我见过你，伊恩•休斯。当时你站在罗德里希的背后，就好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
　　“承蒙抬爱，哈布斯小姐，这是在下的荣幸。”
　　“当时我们在干什么呢？啊，似乎在策划着什么，但是抱歉，我既不清楚了。我说，伊恩，能麻烦你今晚来我的起居室，将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及你如何英勇地破坏了巴提斯塔大玩具告诉我吗？”
　　“恐怕不可以，小姐。”
　　“你在担心什么，是罗德吗？哈，要是他的话你不用在意，因为今晚他就要去费沙了。你知道吗，伊恩•休斯，”希尔芙不紧不慢地替英雄整理者衣襟。
　　“同过去相比，沾染上满手血腥的你，看上去真是迷人极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