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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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夫人的灵柩于三日后下葬，下葬之日宫里特地遣了近旁服侍的大内总管携圣上恩赏昭示天恩，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封圣旨——
晏家嫡女晏莞尔承袭晏家世袭之爵，与二皇子共同前往凉月城应对疫灾。
二皇子？之前听母亲说过，此人奸佞狡诈，好大喜功，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表面上是圣恩滔天，实际上只是需要晏家人替其卖命罢了，凉月城短短半月的功夫感染了城中小半民众，据说现如今凉月城内几乎家家大门紧闭，人心惶惶。
晏莞尔心下冷笑，所有臣子在帝王眼里恐怕都是手上一枚棋子，用以权衡各方权力，此行就是晏家劳心劳神，让二皇子去白瞎捡个功劳罢了。
她接过圣旨，恭谢圣恩，一旁的小丫鬟闻春懂事地给大总管递过一个装满金叶子的锦袋，大内管满意地收下。
“圣上荣宠，晏小姐此行若成，晏府满门必定前途光明。”言下之意：若是不成，晏府满门为此担责。
晏莞尔淡笑着颔首，“多谢大总管提点。”
翌日，晏莞尔带着闻春与听夏两个略懂拳脚的丫鬟出城，到时二皇子已带着大批兵将在城门口等候，一同前往凉月城。
马车之上晏莞尔在脑海里细细捋了一遍这几日所知晓的凉月城一事，这几日通过阿沂所言，凉月百姓起初症状几不可察，等发觉之后往往已是病入膏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如此多人丧命。
再者据母亲临终所言凉月城病疫绝不是表面一般简单，要不然皇帝不会亲下圣旨让晏府家主前往。
一日一夜后他们一行人的落脚之处在凉月府衙，晏莞尔安置好后，带着闻春乔装成男子模样径直去了附近的村落查探。
她们沿途撞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七旬老太，她佝偻着背，衣衫褴褛，和乞丐无异，跪倒在医馆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痛哭流涕。
晏莞尔走上前去，才得知老太与儿子相依为命，在一农庄耕地为生，儿子名唤魏大，前几日感染了疫病，病情愈发严重，却被乡绅以隔离为由，赶出了村落，现下眼看着人要不行了，想着来城里的医馆求医问药，谁知城中医馆大门紧闭，饶是她苦苦哀求也无用。
晏莞尔正准备去探查病症，没想到出门就遇上这茬事儿，正好了，她决定随她走一趟。
老太带着她们七拐八绕，穿过了一片竹林子，前往了城北的一间破庙。
草席之上躺着的男子印堂发黑，面色泛青紫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长了些许脓疮，此刻他五官狰狞，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出气多过进气，已经是不醒人事了，乍一眼看去，竟然有些半人半鬼的了。
晏莞尔蹙眉，这是中毒的气兆，赶紧从衣袖从掏出一粒丹药，将药化在温水里喂给他，过了片刻，气息微弱的男子一呼一吸逐渐有力，脸上的青紫色退却了些，她搭脉象，也比先前平稳了。
他眼皮轻颤，睁开一条缝儿，向一旁抓着，“娘。”
那老太泪眼婆娑地上前，哆嗦地抓住儿子悬于空中的手，“吾儿啊……你好些了吗？”
魏大用尽力气，勉强扯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娘，儿子好多了。”
那老太立马起身，拜倒在地，拽着晏莞尔的裙摆，大呼：“恩公请受老身一拜，老婆子这是三生有幸撞上仙人了。”
晏莞尔性情本就冷淡，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有些呆愣住，不知如何应对，还是闻春反应过来，将老太搀扶起来，“大娘不必如此，我家公子一向心善。”
晏莞尔略微顿了顿说道：“先不必言谢，此病情凶险我也只能暂时压制一二。”
老太先是一惊，而后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还是感谢公子相救。”
“所染疫病之人都是此症状吗？还是有什么不同的症兆？”
“这倒不是，我儿情况起初与大多数人一样面色苍白，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手腕脚腕处会有脓疮。”
晏莞尔听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深沉莫测，心下百转千回，按老太所言，魏大只是一个特例，应该是中毒后期的症状，多数人撑不到这后期便已丧命，所以阿沂来之初，并未联想到中毒上。
那又是谁下的毒以致于这么多人感染？通过什么途径下的毒呢？再者下毒之人的目的又是为何？
出来之时已经天黑，夜风瑟瑟，刮过她的双眼，她竟觉得有些酸涩，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心狠如斯，拿无辜百姓做筏子。
正思及此，突然听到四周树林里簌簌作响，心下暗道一声不好，转眼就看到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挥舞着亮晃晃的刀剑而来。
速度快得她来不及躲避，她的肩膀被人扣住，脖间冰凉，被银凉的匕首对准喉咙，几乎划破她的皮肉，而闻春武功不济更是被狠狠地踹倒在地。
“晏家主好生勤勉。”
晏莞尔背上沁上了冷汗，面色惨白，她忍着心里的惊惧，徐徐道：“阁下这是何意？”
“晏家主刚刚继任家主位，实在不必淌凉月城这趟浑水。” 那人将匕首又递进几分，晏莞尔感觉到匕首刺破她的皮肤，半是威胁半是劝诫。
她稳定下心神，眼下看来性命无虞，这人大概是受幕后之人所指示，只是想威胁她早日离开凉月城，不再插手此事。
“阁下与我们无冤无仇，刀子可否松一些？”
那人果然撤下匕首，言辞稍微放缓，“晏夫人好胆色，还望谨遵今日鄙人所言。”说罢就运着轻功离开。
她匆忙上前去扶起如芽，探过她的脉细过后才放下心，还好并未伤及要害，闻春却是惊得浑身发抖，“小姐，您……您没事儿吧？”
“无妨，我们先回去。”
彼时，她们并未发觉，在暗处，静静站立着一人。
墨发束冠，一袭玄色衣袍，负手而立，衣襟袖口处金丝线绣出古朴的暗纹在月色映射出冷冽的光芒。
……
是夜，晏莞尔躺在柔软的卧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才得眠。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梦里的细枝末节恍若身临其境。
寒潭之下的一小方冰棺之内寒铁囚禁着一个状似疯癫的女人，她的四肢布满了黑褐色的脉络，肌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疮，一直蔓延到喉咙处，散发着浓烈腥臭味。
体内仿佛一股极烈和极寒的气流相撞，要把人生生撕裂，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从四肢百骸慢慢聚拢过来，一次比一次剧烈，与此同时，胸中一直苦苦压抑的血腥也喷涌而出，五官七窍里蜿蜒的血线都淌出诡异的弧度。
痛不欲生，求死不得……
她从绝望与挣扎中惊醒，惊得衣襟、内衫上早已经大汗淋漓，惊觉梦中的症状与今日所救那人竟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梦里更惨烈些。
微风透过窗棂，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摇曳着冰凉的身躯入了心坎。
彼时，天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缥缈的笛声，晏莞尔静耳听之，竟然是引蛇调，顾名思义是一首号令百蛇的曲子，曲调起初宛转悠扬，如浸物无声的春雨，又似清晨绿叶藤蔓之上的晶莹露珠，由缓及沉，而后浩浩汤汤而来，似有悲戚之感。
引蛇调相传是百年之前养蛇师禾业所创，分为三章，因年代久远尾章失传，其余两章也仅仅存录于寥寥几册古卷之中，而这几卷古籍早已流传于各处。
所幸晏家古书阁中有一册，晏莞尔方才了解一二。
晏莞尔也没了睡意，索性穿上薄衫，守夜的阿嬷睡得沉，微微有鼾声从鼻息间发出，她没惊扰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屋外月光沉静如水，屋檐的倒影投在院落里，周围的一切倒显得有些阴森，她拢了拢身上的长衫。
从小院出去，耳畔的笛声似乎明朗了许多，她循着声源而去，院子后面是一方树林。
影影绰绰之间，大树之上那人的身影被拉得修长，玄色的衣袂在微风中飘摇，仿佛在整个天地间孑然一身，如影如魅。
正在恍惚间，笛声戛然而止，那人收起手上的笛子，终身一跃，转瞬之间便轻飘飘地屹立在晏莞尔跟前。
此人正是明岐。
“深夜听闻此处笛声悠扬，一时间有些失神。抱歉，打扰了明公子的雅兴。”
“你知道此曲？”那人轻挑桃花眼，笑着抬步，离她更近几分，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晏莞尔不避不退，对上他的眸光，不答反问：“哦？这是什么曲子？”
他突然倾过身，近得晏莞尔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晏莞尔预后退，他指尖拾起她发间的一叶木槿花瓣，悄无声息地退了半步。
“木槿花落在姑娘发间了。”
“多谢明公子。”晏莞尔落落大方地投以一笑，对于刚刚他有些逾矩的行为并未计较。
那人指尖松开，木槿花瓣随风飘落在地上，他侧过身望着天边的弯月，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眼眸微眯，揶揄道：“晏家主今日好胆色啊。”
晏莞尔轻挑眉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上佯装镇定的模样，心下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两人四目相对，似是要把对方看穿，一股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流淌，直至触及彼此眸底的冰凉，随后慢慢地在月色之中被放缓、被稀释、被沉淀。
最后明岐道：“夜露更深，晏家主还是早些回去得好。”回去？回府衙，还是回京城，他说得模棱两可。
“明公子心思入微，莞尔敬佩，不知明公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晏莞尔沉声道，她心下有了另一番算计，此人心计谋略皆是上乘，宁为好友也不能做敌人。
“诚意？”
晏莞尔笑得妖娆，话说得漂亮，“沧海一粟，遇知交好友不易，朋友有难鼎力相助，今后明公子有需得晏家相助之处，自是义不容辞。”
明岐一手执玉笛轻敲掌心，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面孔，似是在审视事情的可行性，最后爽朗大笑，“傍晚袭击你之人乃是杀手组织扶桑楼所为。”
晏莞尔先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明岐已经走远，她对着他的背影，愤愤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这人着实可恶，眼看着她身处险境，还能不动声色地隐于暗处看热闹，事后还臭不要脸地与她达成合作，可偏偏叫人无可奈何，叫人怎能不恨。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