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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个故事 ...
【1】
“我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那个神灵傲慢无礼,时而冷漠时而心软。
醒来后才发现,那是为我而来的神灵。”
【2】
风夷家世代为宫廷乐师。
到了风夷南月这一代,境况却大不如从前。甚至窘迫到,要将风夷家的嫡女嫁入宫中换取圣宠的悲惨地步。
所以风夷南月毫不犹豫地逃跑了。
她一个人在朝歌山中住下,每日对着山泉奏琴,借着月光和歌。
快乐的像只飞出笼的鸟儿。
毕竟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
就这样安稳的过了大半年,秋末的某一天,风夷南月在门前的溪水里,捡到一个男人。
一个俊美无俦,奄奄一息的男人。
【3】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在人迹罕至的山里捡到个看上去身份就不一般的美男子,更是妖上加妖。
所以风夷南月将人捞上岸后,不假思索地转头就走。
男人虽昏迷不醒,但看上去气息平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入夜之后,下起了大雨。
大雨倾盆,很快就变成了暴雨。
屋门前支起的葡萄架被狂风吹倒,雨打门扉的声音也听的格外清晰。
风夷南月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双手捂住耳朵,努力将嘈杂的外物声响摒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倏地坐起身来。
雨势滔天,无论怎么想也不该让那个男人就这么不死不活地躺在岸边。
风夷南月飞快撑了把伞赶到岸边,却发现男人没了踪影。
她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错愕地瞧见那人又泡在了溪水中,随着暴雨,起起伏伏。
就像一具尸体似的。
“该不会死了吧……”
风夷南月陡然心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再次拖拽上岸后,发现男人仍尚有平缓且稳健的呼吸。
这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风夷南月小心翼翼伏在他的胸口,竖着耳朵试图听一听心跳。
“咚。”
“咚咚。”
还未听见第三下心跳,风夷南月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箍住了腰身。
她在大力牵绊之下仰面摔倒,刚想挣扎着爬起,便被男人翻身覆上。
二人额抵着额。鼻尖也几乎相碰。
雨珠从男人冷毅的下颚滚落,砸在风夷南月的脸颊上。
她听见那人沉沉的嗓音入耳。
“大胆。”
男人说话间,空中倏地响起一道惊雷,宛若利剑,劈开了整个雨幕。
“你是谁派来的?”
风夷南月脖颈处被他死死掐住,呼吸一滞。
过了片刻,未等到回答,男人稍稍松开些手。
风夷南月迅速喘了口气,趁其不备翻身跃起,顺势拔下发顶的簪子就朝他胸口刺去。
男人的动作显然更快一些。
簪子尚未挨到他衣裳的布料,风夷南月整个人已经被拍进了河里。
雨水砸入河面,来势汹汹。
岸边的男人垂手看着,一言不发。
看着她逐渐被水波抬起,又猛地被水波吞没。
然后在生死关头,将人捞了起来。
风夷南月此时早就失去了知觉,惨白着一张脸昏迷在男人怀中。
【4】
山雨一直未停。
君白抱着女人寻了间木屋子。
屋里陈设简陋,但充满着烟火气。窗边还摆了架琴,因着风大,被打湿了小半边。
他将女人放在床榻上,便准备离开。
可瞧见后者冻得蜷缩起身子,遂思忖了几秒,停下脚步。
顾荣常说,人类是很脆弱的。一场风寒,一次坠马,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眼前的女人瘦得像根柴火,又被自己丢进河里,想来该是很虚弱。
君白学着宫中婢女的模样,替她简单擦干了身子,又用被衾将人裹了起来。
女人的面色这才略微有些好转。
做完了这一切,君白还顺手关上了窗户,把琴搬到了屋子的另一侧去。
若是这么一直淋下去,琴就废了。
既借用了人家的屋子,总要给人些好处。君白自诩是个善良大度的神灵,于是随手变成一颗金元宝来,掷于桌面。
而风夷南月昏昏沉沉醒来后,一睁眼,就瞧见了金灿灿的大元宝和……扔她下水的罪魁祸首。
男人坐在桌边,神情凝重,盯着烛火出神。
风夷南月后怕似的往床里缩了缩,以至于动作太大撞到了墙壁。
君白抬眼瞧她,神情凝重之余还多了丝错愕。
从刚才在岸边的时候就很不对劲。
按理来说,只要眼神交汇,他就可以窥见人的内心;身体接触,更是能窥见人的前世和未来。
可从她身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哪怕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会带着魔主的气息,如果什么都瞧不见,难道她是个死人?
君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走到床边。
风夷南月受惊程度并不亚于他。
虽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但眼前的男人实在是太古怪了,先前又对她充满敌意,实在不可掉以轻心。
可二人毕竟力量悬殊。
君白抓小鸡崽似的将人拽到跟前,然后握住她的腕子,强行同她额头抵着额头。
四目交汇,风夷南月挣扎着想要脱身,却被男人按得更紧。
“放开我!无耻淫贼!”
君白被她一嗓子喊懵了,愣愣地松开手。
无耻?淫贼?
他活了千百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
他可是堂堂一国之神啊。
“你,你这是在渎神!”
男人气梗,憋了半晌吐出几个字来。
风夷南月不明所以,扯过被衾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你以为你是老祖宗吗?还渎神。”
“我,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祖宗守着宫城和天下黎明百姓,怎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深山之中?”
君白默不作声。
他会出现在这儿,那是因为神灵每三百年,都会有短暂的十日守元。
在这十日中,神灵不复灵体,需万物灵气滋养方能存活。
这是他最脆弱,也最容易归于虚无的时候。
皇帝特意寻了这处荒无人烟的朝歌山供他休养生息,谁知竟碰到了这个女人。
“你不说话,我就权当你理亏了。”
风夷南月这么说着,瞥见妃琴被挪到了淋不着雨的地方,而自己也被稍稍打理照顾了一番。
想来他,也不是什么恶人吧。
“不过你送我回来,又保护了我的琴,咱们就一笔勾销吧。”
话音未落,君白眼前已多出一只白皙的拳头来。
“这是,做什么?”
“碰拳,”风夷南月笑了笑解释道,“一笔勾销的意思。”
见男人迟疑,风夷南月小心翼翼地捉住他的手掌,收成拳头状,然后与自己相碰。
“现在,你不想杀我了吧?”
【5】
风夷南月是看在那锭金元宝的份上,才答应让男人暂住十日。
不过男女有别,她还是将君白赶去了别屋。
翌日。
风夷南月做了些粥食去敲君白的门。
后者仰躺在床铺上,一双黑眸睁得浑圆。
“你,你失眠了?”
男人的黑眼圈已经快要耷拉到下巴,“也就约莫半年没睡着过了。”
风夷南月一惊,干笑道,“公子说笑了……”
君白直挺挺坐起身,瞧了眼米粥,“这是什么?”
“早膳。白粥和一些咸菜。”
“……”
君白沉默。
他在宫里,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句“老祖宗”,待遇更是比天子还要高。
吃食莫说精细,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重样的。
这什么?白粥和咸菜?
“公子可是嫌弃茶饭粗鄙?”
“你既然知晓,还拿来作甚?”
男人语气不善,也不知是饿的慌还是因为昨儿没睡好。
风夷南月闻言也不气恼,只是将吃食放在一旁。
“粗茶淡饭,却也足以饱腹。公子若饿了,便尝尝吧。”
反正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旁的可以吃。
君白哼声,显然不领情。
待到女人走后,他这才闷闷不乐下了榻。
桌案上的木碗盛满了粥,碗沿还雕着花纹。咸菜三样,朱黄绿三色搭配,看上去倒也顺眼。
想来风夷南月的日子虽然简朴,却并不沉闷。
鬼使神差的,男人低头尝了口米粥。
米粥黏糯,咸菜爽口。
君白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捧着碗咕咚咕咚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该死的,竟然有点美味。
【6】
临近晌午,艳阳高照。
风夷南月挎着小篮子朝男人的屋里探了个头。
君白躺在床榻上,阖着眼。
帘子垂下,遮住了外边晴朗的日光。
昏暗之中,也不知男人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公子……”
风夷南月试探性唤了一声。
君白倏然睁开眼,疲倦地望向她。
“公子吃不惯山野粗茶淡饭,我准备给您加个餐。只不过这食材,还需您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
“抓鸡、捉鱼、摘果子,公子选一样去做吧。”
男人皱眉,迈着长腿走到风夷南月跟前,居高临下地问,“你现在,是在命令我?”
“自然不是。”
风夷南月笑得乖巧,“只是请公子帮帮我。”
君白见她眼神柔和,笑容灿烂,当真是恳求的模样,遂大发慈悲似的点点头。
“这还不简单。我去抓鸡。”
说着,男人脚下生风,人已经朝着鸡舍走去。
风夷南月掩唇,心道这人还真是小孩子脾性。说些好话,软些语气,便能指使一二。
也不知该说他单纯,还是该说他愚蠢。
过了片刻,风夷南月洗净了手,蹲在灶边择菜,却见君白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男人素色衣衫上沾满了鸡毛,额前还垂着一缕碎发。
看上去有些莫名的狼狈。
君白窘迫着一张俊容,“山鸡吃不得,我还是去捉鱼吧。”
风夷南月“噗嗤”笑出声,伸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水渍,上前欲替他掸鸡毛。
谁知人还没靠近,君白已避开她数米远。
男人神情忽然冷了下来,眉眼好像突然结了冰。
“别碰我。”
风夷南月伸出的葱白指尖只好僵在半空中。
“我只是,只是想替公子理一理衣裳。”
瞥见女人流露出委屈又畏惧的目光,君白别开眼,解释道,“我讨厌与人发生肢体接触。”
风夷南月装作了然般缩回手。
心中却暗自不屑。
也不知是谁,昨夜强拉着她头碰了头。现在却又假意清高矜贵。
真是惯出来的臭毛病。
等君白离开后,风夷南月继续择菜蓝子里的野菜。
出神间,脑海里浮出一些往事来。
她自幼父母双亡,周遭所谓的亲人,朋友,也不过是互相利用。有人垂涎她的妃琴,有人垂涎她的地位。
所以她逃走了。
却没想在这儿碰见了君白。
男人非富即贵,这种人同她碰上,不过萍水相逢,不会有什么交集。
十日一过,分道扬镳。
只是男人偶有杀心,自己还是顺应着他些比较好。
风夷南月这么想着,发现君白杵着高大的身影又回来了。
这回鸡毛倒是落尽了,可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从头到脚,甚至连眸子都泛着水光。
不得不承认,他虽古怪,可着实生了副好皮囊。
“鱼也吃不成了。”
君白有些挫败地开口,冷哼一声,似乎在使小性子。
风夷南月见状,从袖子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上前。
“公子擦擦脸。”
女人音调婉转,就如同这山间的百灵。
君白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帕子。
等他反应过来时,又摆出那副嫌弃的模样,随手将帕子塞进了袖中。
“我去摘果子。”
男人声音也跟沾了水似的,更加沉闷。他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7】
这顿午饭君白吃得又香又饱。
他竟从来不知,在这山野里居然可以做出如此多美味佳肴来。
再想想宫里边那些厨子,除了越吃越胖之外,连风夷南月手艺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
“饭菜可还合公子的胃口?”
女人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扬着笑脸询问。
“还凑合。”
君白伸了个懒腰,一副饕餮后满足的模样。
“公子,昨夜大雨将院里的葡萄架给打折了,不知您能不能帮忙……”
“不能。”
男人困倦似的打了个哈欠,而后摆摆手。
话里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风夷南月仍好脾气地笑着,也不勉强,只是目送着他回了屋。
这边君白刚关上屋门,便从窗里瞧见了女人忙碌的身影。
风夷南月着了件素白衣裙,穿梭在一方小院之内。
她将葡萄架扶起,更换了新的木柱子。由于够不着顶部的竹支架,女人只好搬来张木凳子垫脚。
日光细碎的剪影透过藤叶落在风夷南月的脸上。风一吹,影影绰绰。
似是觉得有趣,君白下意识从榻上坐起,隔窗远远地观望。
望着风吹裙裾,将女人的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
望着绣鞋翘起,百迭裙下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腕子。
那木凳子吱吱呀呀打着晃儿,风夷南月脚下不慎踩空,整个人便后仰着摔了下去。
然后准确无误地摔在了君白的怀里。
【8】
风夷南月咽下口中惊呼,抬眸怯怯道,“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路过。”
君白松手,将人丢开。
方才他动了念,竟在这十日内用了术法,瞬间来到她的身边。
如此白白消耗灵气,实在不该。
看着男人自怨自恼的模样再次进了屋,风夷南月没忍住微微弯了唇角。
花了小半日修缮好葡萄架,女人走出院子时,已近黄昏。
橘色暖光铺满羊肠小道,林间静谧,无人叨扰。
风夷南月抱着妃琴在凉亭里坐下。
今日她弹的是首清新雅致的琴曲,配这落日余晖刚刚好。
曲调悠扬,指尖吟揉复挑,音声绕梁。
一曲毕,云舒天清,暮雀隐花枝。
风夷南月身子未动,察觉到有人的气息,遂稍稍偏过头去。
凉亭外数米处,男人屈腿靠在树下,单手枕在脑后,长眸紧阖。
似乎睡的正香。
风夷南月轻咬唇瓣,哭笑不得。
她弹的曲儿,那可是出自名师之手,反复锤炼,抑扬顿挫。
怎么到了君白这儿,就成了催眠曲了?
不过见他睡的确实很沉,就连眼下的乌青都隐约消下去半截,风夷南月倒有些不忍心扰他清梦。
女人从屋里抱来一叠被衾,蹑手蹑脚盖在君白身上,然后自个也倚着树干坐下。
晚风阵阵,催人眠。
君白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身侧的女人半个脑袋枕在他的肩上,睡容恬淡。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这荒郊野外睡着了。
时隔两百多日,用尽各种手段,也没能产生一丝困意的男人,居然只是听了风夷南月弹的琴曲,就沉沉睡了过去。
君白咂舌。
他抬手推开女人的脑袋,思忖着缘由为何。
虽说作为神灵,睡眠不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整整半年都睡不着,着实是一种煎熬。
更何况他可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人家,缺什么也不能缺觉啊。
想着想着,一旁的风夷南月也揉着眼窝子醒了过来。
眼见男人面色晦暗,风夷南月还以为是自己的睡相惹了他不快。
“公子,冒犯了……”
君白无意计较别的小事儿,哑声打断,“你方才弹了什么?”
“一首小曲,唤作松吟。”
“甚得我心。”
男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低头凑到风夷南月跟前,语调半哄半骗,“你可否再弹一遍?”
君白说话间神色比那月光还要温柔,风夷南月听着,一面疑他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一面又溺在温柔里无法拒绝地轻颔首。
女人将妃琴架在膝上,卷起一段衣袖。
指尖抹挑勾剔,琴音如山泉倾泄,滚滚滔滔。
君白仍靠着树干,夜风将他宽大的袖口吹得鼓鼓囊囊。
月光为伴,男人的眼皮沉沉欲坠。
随着琴曲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君白恍惚间得出了一个结论。
“公子,您好像很困。”
风夷南月抱着妃琴重新在男人身侧坐下。
“是啊。”
君白语气轻轻,一幅半梦半醒的模样。
他抬手拂开女人膝上的妃琴,然后不由分说将自个脑袋枕了过去。
风夷南月身子一僵。
“多谢了。”
男人歪着头,往她怀里蹭了蹭。
像是道谢,又像是撒娇。
真奇怪,这无垠的广袤世界,竟只有她的琴声能让他睡着。
【9】
自那晚之后,风夷南月觉得自己好像被君白缠上了。
被缠上的好处是,白日所有的家务活全都有人承包。
而坏处是,一入夜,她就成了男人的催眠良药。
秋暮渐晚。
君白抱着木枕,肩上挂着薄衾,屈身敲响了女人的屋门。
风夷南月刚打开一条门缝,男人就自觉地钻进屋子,脸皮厚的像是一道城墙。
“上次同你说随我回去一事,考虑的如何了?”
风夷南月默了片刻,兀自将妃琴从架上取下来。
他确实这么提议过,要带她离开朝歌山。
其实细想来,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风夷家的人迟早会找过来,她不可能在山里躲一辈子。
但她更不愿嫁入宫中,成为陛下的众多妃子之一。
如果随他一道离开,再不济她还是一介琴师。
只要每日能弹琴,就足够了。
可是还有一事。
她还不知君白的来历。
甚至一丁点儿都猜不出来。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长腿一迈,人就站到了风夷南月的身后。
“不必担心,我家底殷实,身世清白,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风夷南月垂眸笑了笑,打趣道,“公子又不是要娶我,不必如此交待。”
君白怔神。
他倒还真没有这么想过。
神灵永存,而人类脆弱又短暂。
他所占用的瞬间,于她来说,可能是生命的百年。
见男人神色倏地沉下去,风夷南月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遂岔开话题道,“公子今日想听什么?”
君白回过神来,乖乖在一旁坐下,笑道,“只要是你弹的,我都喜欢。”
男人笑起来太有蛊惑力,以至于叫风夷南月差点红了脸。
也罢,就当做日行一善好了。
【10】
十日的最后一晚,君白几乎翻遍了整座朝歌山,也没找到女人的身影。
屋前的葡萄架攀绿藤,灶边薪火燃着余烬。
仿佛她只是躲在哪里打了个盹儿。
可一切都不太寻常。
柜中整理好的包袱、桌上摆好的一人餐。
还有消失不见的妃琴。
像是留下了线索,又像是在告别。
君白胸腔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情绪,说不明道不清。
索性十日已过,他的灵体也恢复的差不多。
男人站在溪水边,掌中扬起一道白光。
白光所过之处,灵气渐生。
河流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白须老者的形象来。
“拜见老祖宗。”
山灵伏在君白脚下叩首。
男人虚虚一扶,“我要找一个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递给山灵道,“太阳落山之前,告诉我她的下落。”
【11】
风夷氏自古便是名门望族,可到了这一代,行事的手段却并不怎么光明磊落。
譬如为了族中兴旺,强行要将风夷南月送入宫中。
又譬如为了抓回风夷南月,不惜动用武力。
甚至还砸坏了妃琴。
“大姑娘,您就吃点东西吧。”
婢子推开房门,瞧见桌上的吃食动也未动,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风夷南月在榻上翻了个身,眸子里厌色更浓。
“我要见风夷瑾。”
婢子垂首,为难道,“二姑娘说了,您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她就什么时候放您出去。”
女人呵笑,没再出声。
看来风夷家当真是倾颓欲塌,竟由着一个庶女作福作威。
不想着兴复琴艺就算了,竟然还想以色惑君。
风夷南月没再犹豫,拢着衣衫起身,走到婢子旁,抬手便将人劈晕了过去。
女人推开窗,瞧见院子四周都守着家丁。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估摸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方才被抓回来时,自己故意服软,趁他们松懈之际,在院子各个角落都点了迷魂香。
此刻,药效已起。
还算顺利地翻出高墙,尚未走到小路的尽头,就看见路中央站着神色轻蔑的风夷瑾。
“我就知道,大姐姐是不会这么乖乖听话的。”
“那你也该知道,按照血统尊卑,见了我,你该行叩首礼。”
风夷南月白皙的面容被月色照的有些冷峻。
她是族中长姐,又是嫡女,似乎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
风夷瑾脸色难堪着勉强行了礼,“你既是血统纯正的嫡女,就更要一切以家族为先。”
“我自有我的思量,尔等休要妄自揣测。”
女人冷冷丢下一句,便同她擦肩朝前走去。
“你若这么离开,便再也拿不回妃琴了。”
风夷家一人一生一琴,弃琴就如同弃艺。
“如此,你还要走吗?”
【12】
君白隐在林间,瞧见风夷南月抿着唇转过身,扬起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风夷瑾的脸上。
利落干脆,没半分拖泥带水。
他还以为女人是朵小白花,倒未曾想,或许她只是在自己面前像朵小白花。
“你明明知道妃琴对我有多重要,还胆敢砸坏了它?”
风夷南月一巴掌扇完,怒意正盛,抬手死死捏住庶妹的手腕子,目光憎恶。
风夷瑾又是惧又是恨,高声喝道,“那又如何?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离开这儿吗。来人,将大姑娘带回去关起来!”
话音刚落,小路尽头出现黑压压一路人马。
大有连一只苍蝇也不放过的架势。
风夷南月后退半步,松开了风夷瑾的腕子。
然后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木簪子。
没有人可以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只是她若真的一死了之,终归心有不甘。
如果有人可以帮帮她就好了。
风夷南月如是想着。
【13】
火把光亮,风夷南月跟前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出女人话里微茫却难掩的希冀,君白偏过头笑了笑。
“要不要跟我走,你还没给个答案。”
风夷南月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小声提醒,“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君白又笑了笑,“那我换个问法。”
男人转过身,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垂首去望她的眼。
“现在只有我可以帮你。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神灵向来会给予濒临崩溃边缘的人们一些救赎,世人称之为“上天眷顾”。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绝境之中的人在心中恳切地祈求神灵的帮助。
只有她点头,他才能出手。
风夷南月好像又变成了朝歌山上柔弱温婉的小白花,连眼里的笑容都带着泪花。
夜风撩起女人的鬓发。
她终于颔首。
“请你,帮帮我。”
— 我愿意跟你走。
君白听见了风夷南月的心声,清晰而响亮。
男人气定神闲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接下来,交给我。”
【14】
陛下御驾亲临了风夷府。
风夷南月想,风夷家的祖坟大概要冒烟了。
不过不是喜的,而是气的。
黄袍加身的男子径直越过跪拜的人群,走到君白面前。
“我的老祖宗啊,你倒是爱多管闲事。这守元日刚刚过去,朕派到朝歌山的人就回来禀告说是老祖宗丢了。朕可是吓得差点就要将朝歌山给铲平了!”
顾荣似后怕般倒抽一口凉气,哀怨地盯住君白。
男人摆手,侧身指了指后边儿的风夷南月道,“陛下,我想向风夷族里要个人。”
顾荣惊讶地打量了一番伏在地上的女人,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些端倪来。
能让老祖宗开口要人,那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顾荣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祖宗您就先带她回宫吧。”
有了陛下金口玉言,君白一把将女人拉到自己怀里。
风夷南月身子绷的很紧,心跳也快的异常。
她现在云里雾里,甚至感觉像在做梦。
原以为君白只是非富即贵,没想到他竟是深宫里那位守护苍生的神灵。
想想这些日子,她居然指使了老祖宗干这干那……
“想什么呢?”
男人揽紧风夷南月的腰肢,垂首附在她耳廓低语,“现在知道自己不该渎神了吧。”
风夷南月窘迫地红了脸,下意识将整个脑袋往君白的怀里钻了钻。
钻完了方觉得不对劲,她这不也是在渎神嘛……
君白好笑地看着女人尴尬羞愧的模样,伸手按住了她想要缩回去的脑袋。
“别动,就这么呆着吧。”
男人说完,周身便环绕起一阵风云。
风夷南月感到自己的脚尖逐渐脱离了地面,整个人不断要往下坠。
她偷偷攥紧了君白的衣袖,然后紧闭上眼。
姑且相信他吧。
偶尔冷漠,偶尔心软的神灵。
【15】
风夷南月醒来时,正坐在喜轿中。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轿子外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她心里一阵发慌,抬手将车帘子掀开一条缝,只是什么都没看清,便听见喜婆尖锐的叫嚷。
“大小姐!尚未入宫门,您怎可擅自掀帘子!”
“这是……入宫为妃的轿子?”
“是啊,您方才小憩了一觉,醒来竟忘了吗?陛下聘礼丰厚,可是给足了风夷家的面子呢。”
喜婆还在聒噪地絮絮叨叨,风夷南月却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女人颓然跌回轿中,双手绞在一块儿,微微发白。
她明明逃去了朝歌山。
也明明遇见了老祖宗。
难道这一切都是场梦?
惶恐逐渐漫上心头,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为浓浓的绝望。
风夷南月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来。
她拔下发顶一根金簪,缓缓移向脖颈。
正当那簪头将要刺透肌肤时,轿子猛烈地晃动了几下,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周遭喧闹的鼓乐声一股脑儿消失了个干净,安静的有些诡异。
风夷南月再次伸手掀开了帘子。
顺着众人朝拜的方向,她看见神灵现了身。
老祖宗越过跪成一片的人群,步履稳健又很匆忙。
像是为她而来。
恍惚间月明云开。
“我好像梦见了你。”
君白站在风夷南月面前,垂眼定定地瞧她。
“……”
“我不认得你,却能感受到你的惧意。”
“祖宗说过……要带我离开的……”
女人声色发哑,尾音还带着颤。
君白忽然忆起什么似的,俯身去捉她的手。
“找你花了些功夫,所以来迟了。”
男人将风夷南月的手掌握成个拳头,然后同自己的拳头碰在一块,咧嘴笑了笑。
“不过没关系,幸好找到你了。”
——— 来日方长,咱们一笔勾销。
【完】
本想写个上下篇,结果放太久没灵感了qaq
只能匆匆收尾(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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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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