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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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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察察从未见过像他一般羸弱的男子,肤色比羊奶还要白,眼睛却比草原的星星还要亮。
别看他平日一副垂垂将死的模样,可察察猜想,他若笑起来,一定很璀璨。
只可惜,察察从未见他笑过。”
【2】
草原风烈,日头也高。
燕泊舟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身子抖得像一张纸片,仿佛稍有不慎,就会破了个窟窿。
“世子爷,您快进帐歇着吧。”
东畔这么说着,伸手扶着小主人就要往里走去。二人步子还未迈开,就听见一阵响亮的鞭子落地声响,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扑面袭来。
东畔吓了一跳,扶着燕泊舟的手抖了抖,在看见前边走来的少女时,整个人也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早在燕泊舟作为质子送来赫图之前,就听说过察察小公主的名号。
言官在朝全凭一张嘴,是非善恶却并不很分明。宫里传闻赫图的草原明珠是个剽悍泼辣的姑娘,眼如铜铃,身高体壮,一手可以举起一头羊,一脚可以踹飞一匹马。
而眼前这位,个子瞧着方及他的胸膛,眼儿倒确实很大,那双黝黑的瞳孔里似乎藏着整片草原,风一吹,熠熠生辉。
少女的裙摆上绣满了繁复华丽的图腾,随着她轻快的动作,那些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仿佛要跃到空中去。
察察收回鞭子,冲身侧强壮的汉子吩咐道,“萨木羯,带他进我的帐子。”
小公主说的是赫图语,燕泊舟一点儿也听不懂。他只看见萨木羯大步走过来,一手拎着自己的后衣领,另一手拎住东畔,然后不由分说丢进了金帐里。
【3】
“公主让你们跪下。”
燕泊舟面上无一丝表情,伸手撩了袍裾应声跪在金帐中央。他本就破罐子破摔,并未觉得有何屈辱。但这漠然的举动反倒惹得东畔嘴角抽了抽,险些哭出声来。
他苦命的小主子啊!自幼便体弱多病,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因着惊世之才遭人妒忌,被扔来这风吹日晒的破地方。现在好了,别说唠什子尊严,甚至都成了阶下囚。
“告诉他,往后就是我的奴隶了。”
萨木羯照着翻译,“咱们公主说以后你是她的奴隶。”
燕泊舟仍是巍然不动,单薄的身板跪得笔直。
察察抠着食指上那枚玉泽通透的扳指,想了想又说,“让他多吃点饭,堂堂男子汉,怎么瘦成这样,还不如我养的小马驹壮实。可别一揍就爬不起来了。”
萨木羯的汉语也没多好,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大段话,头脑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好一会才翻译道,“公主让你养结实点挨揍。”
燕泊舟:……
东畔这下真的飚出了眼泪,若不是畏惧萨木羯手里的大铁棒子,他定要抱着小主子好好哭上一哭。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哪!
察察瞧见底下跪着的两人脸色不大好的模样,心软地补充道,“你们中原皇帝突然向赫图宣战,若不将你要来做我的奴隶,恐怕父汗就要下令杀掉你们了。”
萨木羯为难地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小公主,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带着些病态的少年人,挠头委屈道,“公主,这句我不会翻译。”
察察抿唇,红润的面颊上露出气恼的神色,而后鼓了鼓腮帮子道,“算了算了,这句不翻也没关系。”
【4】
草原上多的是好玩的东西,区区一个瘦弱的奴隶,察察公主转眼就忘记了。但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去骑了圈马,回来的时候燕泊舟差点儿就剩下一具尸体了。
起因不过是萨木羯将他们同其他奴隶关在了一块儿,而那些身强体壮的汉子们想给这个弱不禁风的中原人一点教训。
也就在哄闹着去抢燕泊舟腰间玉佩时,不知是谁给了他一拳。少年手一松,玉佩碎成两半不要紧,人却是当场呕出一口鲜血来,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吓得四五个汉子哆哆嗦嗦跑去金帐前跪了一排。
燕泊舟觉得腹部痛得厉害,怎么也睡不安生。他梦见了娘亲死的那日,爹爹迎娶了后娘过门。国公府热闹的不像话,唯独他门前缟素,与之格格不入。
察察唤了宫里医术最好的大夫来瞧过后,自己仍是放心不下。他那么瘦弱,吹点风都要颤个半天,更何况挨了一拳。
她虽然不喜欢过问父汗政事,却也听额吉说了,这个小公子,是中原的显赫人家出身,可是不知什么缘由,被皇帝派来山高水远的赫图作人质。
察察拧着巾帕,小心翼翼地贴在燕泊舟的额头上。少年拧着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其实生的很好看,就像是摆在案首的瓷器一样,精致且优雅。
察察想,如果自己背井离乡去了中原,也肯定会愁的吃不下饭,像他一样恹恹苦痛的模样。
“公主,您怎么亲自照顾起奴隶来了!”
草原的夜晚气温低,萨木羯见金帐内亮着灯,于是端了盆热乎乎的羊奶进来瞧瞧。
他将碗塞给察察捂手,又把挂在一旁的厚毛氅围在小公主的肩上,睨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少年,不满的嘀咕,“真不知留着他有什么用,隔壁乌莉亚家六岁的小儿子都不会被一拳给撂倒。”
察察咧嘴笑了笑,“他是中原人呀,终归和我们不一样的。萨木羯你小声些,别吵醒了他。”
汉子鼻孔里发出声蔑视般的轻哼,搓着手掌退了下去。
察察瞧他眉头拧的紧,心下有些不快活,于是也没多想,抬手覆在燕泊舟的额头上,抚了一抚。
小公主的手心滚烫,还沾着些奶香,少年梦里一惊,倏地睁开了眼。
【5】
燕泊舟修长的指尖捏住帕子末端,他其实想将额头上的东西丢远点的,但是身侧的小公主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关切之色太过扎眼,叫他无法视而不见。
少年顿了顿,到底是停住手,转而掀开了被衾,准备起身下榻。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察察急了,奈何二人语言不通,她说的话在燕泊舟耳里跟鸟语没什么两样。见他一只脚已经落了地,小公主索性闭上嘴巴,伸手推了推少年瘦削的肩膀。
果然,就这么轻轻一推,燕泊舟“哐”地躺回床榻上,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可思议”几个大字。
察察一边拉过被衾将他盖严实了些,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方才使了五分的力气,看上去摔疼他了。往后若要再动手,使个三四成就行。
或者,二成也是可以的。
燕泊舟自然不知小公主内心的诸多想法,更不理解她为何要这般照顾自己。难道草原上主人都是如此对待奴隶的吗?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会,察察感到有些困了,于是撑着床沿站起身,慢慢走向自己的床榻前。
小公主一手揉着眼窝子,另一手揪掉了重重的毛氅,然后又开始揪厚厚的衣袍。
燕泊舟隔着摇曳的烛火,瞧见察察露出了细长的脖颈,然后光着双玉白的脚丫子懒散地爬上床。
小公主蒙着脸睡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灯未灭,于是支撑起半个胳膊,眼瞄了瞄帐门处的烛台,抬手随意地一掷,便灭了火光。
黑暗里,燕泊舟仍睁着眼,脑海里却是小姑娘娇娇憨憨的模样,还有一截藏在墨发下的细脖颈。
挥之不去。
【6】
公主将奴隶带回金帐的消息也不知从哪儿走漏了风声,察察挨了额吉一顿责骂,便寻思着给燕泊舟找个活儿干着。
额吉说得没错,奴隶就要有奴隶的样子。总不能因为他长得比别人好看,生的比别人柔弱,自己就一直这么关照他。
可燕泊舟总是死气沉沉的,不管发生什么,只吊着眉梢,勾着眼角冷漠地瞧着。好像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察察想了很久,最后抱了头小羊,将少年唤了出来。
“告诉他,往后他的任务就是养这只小羊。”
萨木羯揉了揉鼻子,并不明白这活儿的意义,羊自己会吃草,根本用不着他养吧。再说了,连头羊看起来都比他会活得更长时间些。
虽不情不愿,高大的汉子还是服从命令,将察察怀里的羊儿抱到燕泊舟跟前,用蹩脚的汉语翻译道,“我们公主,让你养羊。羊死你死。”
羊儿“咩咩”叫了两声表示附议。
燕泊舟眼皮都未抬一下,默不吭声抱起羊,朝奴隶的营帐走去。
察察望着少年颤颤巍巍的背影,迟疑着问,“萨木羯,他会不会被羊儿给踢伤了?又会不会不喜欢羊儿?”
萨木羯甩了甩手中的大铁棒,不容置疑道,“公主放心,属下跟他说了,羊死,他也得死。”
察察:……
【7】
过了几日,察察已经快要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突然有一天,小公主正在自己帐里吃烤羊腿,吃得好好的,瞧见萨木羯怒不可遏地拖着一人闯了进来。
“公主,这个汉人想逃跑,被我们的人给抓住了。”
察察一惊,丢开手里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三步作两走到燕泊舟跟前。少年灰头土脸,面颊一侧还蹭破了皮,他本就异常白皙,现在流了血,那种病态的惨白就更加明显几分。
“为什么逃跑?”
察察想扶他起身,一双沾满油渍的手掌还未碰到少年,就被他略显狼狈地侧身避开。
好呀,还敢嫌她脏。
小公主鼓着腮帮子站起来,吩咐道,“萨木羯,把他绑在我帐前木柱子上,什么时候开口认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他下来。”
【8】
燕泊舟被绑住晒了一整日的太阳,薄唇干裂,细嫩的肌肤也脱水般,变得又红又痒。
他在一阵混沌中沉沉睡了过去,直至面颊上传来微微清凉的触感,伴随着察察指尖一贯留存的奶香,蓦然闯进他的鼻尖。
燕泊舟睁开眼,夜幕之下,小公主垫着脚伸长了胳膊在往他的脸上抹着什么不知名的药膏。
少年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察察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弄疼了他,遂抱歉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张着嘴巴轻轻在那伤处吹了口气。
“我知道你没有逃跑。”
小公主从地上拿起一个水囊,拧开木塞子后便往燕泊舟的口中灌去,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羊儿走丢了,你是想去找它的吧。”
燕泊舟呛了口水,又听见察察自言自语说着话,心里烦闷之余,不知为何还带了些焦虑。
小公主知道他听不懂,但是没有泄气,将手里厚实的毛氅裹在少年瘦削的肩上,笑着安慰道,“别害怕,明天一早等证明了清白,我就会放你下来的。”
察察见他沉默着没有反应,还想喂他吃些奶豆腐,只是碗还没挨近,少年便扭头干呕起来。
正当燕泊舟胃里翻腾难受时,后背突然覆了只软软的小手,慌乱无章地在替他顺着气。
一抬眼,就瞧见察察睁着澄澈的眸子回望自己。那里边分明真切的布满了名为担忧的情绪。
“我不饿。”
燕泊舟这么说着,也没指望小公主能听懂。却见她又咧嘴笑了起来。
察察拎着裙摆干脆坐在他的身边,絮絮叨叨,“你是不是想让我陪着你?也是,一个人被绑在这儿确实很无聊。不过没关系,无聊的时候,看看星星就好了。”
燕泊舟:……
虽然一整晚都没明白察察在说些什么东西,但是少年难得地在她碎碎念声中睡了个好觉。
【9】
自此之后,察察得出了个结论:不能让他与活物接触。
于是燕泊舟得到了来自小公主的补偿——一大摞书籍。
对燕泊舟来说,这倒是件好事儿,他本就愁无法理解赫图语,眼下有了这么多书卷,正好给了他学习的机会。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的很快。
察察迎来了她的第十四个生日。
赫图三十六部,察察是草原最美的那颗明珠。
生辰宴会盛大,持续了好几晚,来自各个部落的年轻男子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为博小公主一笑。
依照草原上的风俗,女子十五岁便可嫁人了。而察察是赫图唯一的公主,谁能成为她的驸马,也就意味着谁能日后称霸整个草原。
不过这些察察都不关心,她现在还小,只想每日骑马射箭,四处游荡,快快活活。
所以当又有人拦住她,冲她表达爱慕之情时,小公主灵机一动,指着金帐门前恰好路过的燕泊舟大声道,“实在是对不住呀,我喜欢这个汉人。”
燕泊舟脚步顿也未顿,埋头仍是往前走去,直至绕过了金帐,四下无人,少年这才驻足,一向冷漠的面上极缓地浮现出个寡淡的笑意。
方才那句,他听懂了。且无论真假,他都信了。
【10】
察察没能在草原上过她的第十五个生日。
中原的皇帝发动了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战争,赫图是游牧民族,本该无法被洞悉踪迹,却好像有奸细混入营帐似的,每每无所遁形。
最后一次见到草原的日出,是在冬天一个寒冷的早上。敌军黑压压包围了赫图,他们第一时间派人接走了当年作为人质的燕泊舟。
察察不知道中原皇帝打得胜仗与他会不会有关联,也不知道额吉的眼泪什么时候能止住。
她只看见,燕泊舟上了马,又跃了下来。然后拨开跪倒一片的人群,径直走到自己跟前。
少年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只是眼里不知不觉多了些她看不懂的锋芒。燕泊舟拢共同她说了三句话,而察察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因为这句他用了赫图语。
察察从不知他说赫图语说得这样好,也从不知他那温和的嗓音入耳竟比泠冽的冬风更加残酷无情。
“察察,跟我回中原。”
【11】
中原人不住帐子,而是住在高高大大的木头屋子里。他们也很少骑马,尤其是女子,通常只坐马儿拉的车。
可马车太慢了,晃晃悠悠的,坐进去束手束脚,察察不喜欢。
她不喜欢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察察已经不再是赫图的小公主了,论身份,她充其量只是国公府的一个小奴婢。
当然,察察并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小奴婢,是不会拥有自己的院子,自己的马驹,和自己的下属萨木羯。
燕泊舟回到中原后变得很忙,也很尊贵。他的身边总是簇拥着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唤他世子爷,他们跪在他脚下。一如最初他跪在自己脚下一样。
燕泊舟向她做了保证,只要同他去中原,赫图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父汗、额吉可以继续统治草原,子民们也可以继续按照原样生存。
察察每日吃着精细的食物,穿着华美的衣裙,觉得一切也都还能过得去。只是关于草原,思念愈加浓郁。
【12】
有一日趁着燕泊舟不在府里,察察带着萨木羯翻墙去了街市玩耍。她难得这般高兴,一直玩到傍晚才归。
可是回来后,却发现燕泊舟站在自己院门口,脸色阴沉地负着手,冷冷瞧着她二人。
察察没觉得哪里做错了,所以萨木羯替她挨了罚。黑衣侍卫几棍子下去,打得萨木羯后背皮开肉绽。
察察瞬间红了眼,像是发怒的小狼,张牙舞爪着扑向燕泊舟。她咬他手臂,捶他胸膛,踢他双腿,还愤怒地扯他衣裳。
她一直以为他身子弱,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今时不同往日,燕泊舟虽然仍是那副瘦削文弱的模样,却能一手勒住小姑娘的肩膀,另一手从她腰后穿过去,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进屋里。
“你去哪儿了?”
察察没说话,抱膝蹲在角落里,辫发垂在脸侧,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燕泊舟蹲在小姑娘面前,抬手揽她腰肢,往自己怀里带。察察没挣扎,仰着脸看他,怔怔地质问,“为什么要打萨木羯?”
“因为我舍不得打你。”
少年的声音清冽,尾音又有些沙哑,更多的还是察察无法理解的压抑的情绪。
“为什么想要打我?”
“因为你偷偷离开我身边了。”
察察蹙眉,漆黑的眼里透出抗拒的神色,“可是我回来了。”
燕泊舟望着那双漂亮的眼,面上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手,按在少女的朱唇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的唇瓣。
“那也不可以。离开我身边,一秒都不可以。”
【13】
还有几日便是察察的生辰,过了十五岁,她就是个大人了。
燕泊舟将小姑娘抱在腿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呈现一种绝对侵占的姿势,轻轻开口问,“察察,你想要什么礼物?”
察察摇头,显得有些迷茫。她收到过太多奇珍异宝,可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燕泊舟思索了一阵子,换了个方式问,“那你最喜欢什么?”
“草原呀。”察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神采奕奕道,“草原儿女,深爱着这片土地,就像爱惜自己的身躯。”
燕泊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第二日给她牵来了一只雪白的小羊。加上先前养的一匹小马驹,察察的院子里显得异常热闹又古怪。
萨木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真的干起了养马养羊的活儿,奈何小公主被困在中原,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守在这里。
可是有一说一,燕泊舟那个病弱的汉人,虽然心思阴险,但确实将察察养的不错,小公主不仅个头长高了些,脸颊瞧着也圆润了不少。
萨木羯一边喂着马草,一边露出个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14】
察察生辰那日,燕泊舟哪也没去,陪着她在街市上逛了一整天。晚间的时候,宫里来人传他面圣,少年这才匆匆将她送回国公府。
本来还想去看看烟花的,以往在草原的时候,她从未见过这般绚丽的花火。
没等察察好好回味一下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小姑娘就被一群人抓进了地牢里。为首的男人有着与燕泊舟相似的眉眼,狭长而薄情。
察察猜想他该是燕泊舟的父亲,燕国公。
地牢里阴暗潮湿,透不进一丁点儿光,小姑娘卷起一截中裤的裤腿,又将裙摆系高了些,然后一脚踹在了铁栏杆上。
栏杆一阵剧烈的颤动,却很结实。
燕国公瞧着,忽然垂首同身侧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人得了命令,随手握了根木棍子走进牢房。
察察知道可能要挨揍了,可她并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这大概就是她最讨厌中原人的一点。
【15】
燕泊舟抱着伤痕累累的小姑娘离开地牢时,袖口沾着血,皂靴和手心里也是。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而藏戾,察察实在是疼极了,遂无力地将脑袋搁在少年的肩骨上。
虽然有些硌得慌,但到底让她心安了几分。
“对不起,对不起。”
燕泊舟大多时候很平静,如此慌乱地向她道歉是第一次,如此脏乱狼狈也是第一次。
鼻尖嗅着浓郁的血腥味,察察知道那不是自己身上的血。她微微抬着眼瞧他,试图表现得轻松些,“这里晒不到太阳。我好像有两三日没见到太阳了。”
燕泊舟轻“嗯”了一声,用下巴尖蹭了蹭少女的发顶,哄道,“察察不喜欢这儿,明日我就派人拆了。”
察察重新将脑袋落进他的怀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小白有没有饿肚子?”
小白是她养的那头小绵羊。
燕泊舟仍顺着她的话回答,“萨木羯在照顾小白。”
察察乖乖点了点头,然后实在撑不住一般,带着鼻音嘟囔道,“我好困呀……”
“睡吧察察,有我在。”
燕泊舟吻了吻她的眉梢,声色轻轻,温柔而眷恋。
【16】
“哎哟……”
察察吃痛地惊呼出声,惹得燕泊舟抹药的指尖不由自主颤了颤。狠下心来将那些交错纵横的伤口一一上了药,少年鬓间竟是出了层薄汗。
“你们中原人好不公平,打架就打架,何故那么多人打我一个?”
察察龇牙咧嘴地抱怨着,冷不丁瞧见燕泊舟俯身吻了吻她锁骨处的伤口。一种酥酥麻麻近似于中毒的麻痹感在心脏蔓延开来。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扭过头鼓了鼓腮帮子,“也不是很痛啦。”
燕泊舟没说话,只是顺着那处伤慢慢往上,薄唇贴着她的脖颈,下颚,侧脸,再到眉眼,一一吻了个遍。
察察眨了眨眼,刚要问他这是怎么了,却被少年托着后颈,唇齿相依,以吻封缄。
【17】
开春的时候,察察的伤也好了差不多。闲的无事,又不能出去玩耍,燕泊舟怕她闷坏了,便要教她识字。
桌案摆着瓶梅花,开得正盛。
小姑娘抬手拨弄着花瓣,咧嘴笑了起来。燕泊舟瞧见了,伸手一捞,将人抱进怀里,低声问,“察察笑什么?”
“我没见过这种花,很香。”
“梅花。”
燕泊舟用汉语说了一遍。
察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然后出声模仿,只是开口说出的字眼并不很清晰。
燕泊舟刚要摸摸小姑娘的脑袋以示夸赞,却听她下句用赫图语问,“那个常站在梅花树下的女人,是不是被你杀了?”
少年沉默了片刻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研着墨,一不留神,墨汁飞溅出砚台,在案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印迹。
察察得不到回答,小了些声,“是因为我吗?”
燕泊舟松开揽着小姑娘的手臂,神色黯然之中带了些麻木的恨意,“他动了你,便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就是要他也尝尝永失挚爱是什么感受。
燕泊舟靠着窗,外边的阳光只照在他面上,却好像照不进他心里。少年身形仍旧单薄,眉眼也如初落寞。
察察觉得他好像是不高兴了。
小姑娘衣摆擦着案前的梅花跃到燕泊舟跟前,然后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埋首在他胸膛间。
“那你就变得同他一样了呀。”
燕泊舟眼眸一颤,抿着薄唇缓缓收拢了手臂,将整个重心都靠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
良久,他才妥协似的吐出几个字来。
“察察不喜欢的,往后我都不做了。”
【18】
察察院子里越来越热闹了。
继马儿和小羊之后,又多了一只狸奴。
萨木羯早上一醒来,就瞧见小公主抱着狸奴蹲在马厩旁,手里捏着根枯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她自是玩得开心,脚边不时还围绕着散步的小羊。
“公主,您在干吗?”
萨木羯叼着根野草,也在她身边蹲下,盯着地上三个汉字看了半天,发现自己并不认得。
察察扔开树枝,指着地上的字笑,“萨木羯,我在练习汉语,这是我最喜欢的三个字。”
汉子挠头也笑,不解地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燕泊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