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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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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季怀心里琢磨两番,先顺着她说:“话虽如此,但总归比咱们路上吃得要好些。这些时日你吃得少了,看着都消瘦几分。”
“哥哥眼神倒好。”
“不是我眼神好。你一日三餐都不怎么动,哪儿能不瘦?”见她松口,刘季怀又劝:“你脾胃弱,素来得仔细伺候。那些匹夫过惯了居无定所的日子,如何能懂你的难受。”
这话听着受用,刘殊心头稍顺。她睁眼,倾身去碰茶碗,却被冷意惊了下手。
刘季怀贴在窗边,吩咐成碧端来食案。好在底下随从机灵,一直用火煨着吃食。成碧先前吃了罚,小心候在一旁,不敢言语。食案上除了有稻米粥,还新添了一碟玉露团,色泽浅青,圆润饱满,看着就香糯滑口。
刘季怀低声哄道:“路程还长,多少用一些。”
一小碗粥用尽,又吃了小半个玉露团,刘殊便停箸不再用了。成碧服侍她用完清水,待无不妥后,方端起食案下车。
临去时,刘季怀唤住人:“你去我车上,将茶盒带过来。”
成碧眼里几分茫然。
刘季怀皱眉说她:“桌上,红底乌檀木的那个。”
待人下去,他又朝刘殊说道:“上好的蒙顶石花,汤色翠清,剑南道一绝。过会儿他们打探回来,应要出发了。路上你品品茶解乏也好。”
“打探?”刘殊看了他一眼。
“说是前面险阻,不好走。小心些总没错。”话到这里,刘季怀忍不住问:“父亲临行前唤你过去,可说了什么?”
江都王近日卧床养病,已许久不理外务。连带府内上下都不得见。
刘殊得他爱宠,自与旁人不同。
“还能说什么。”刘殊垂着眼淡声说:“父亲嘱咐我路上小心,切莫遗失了宝贝。那日哥哥问了一次,今日又忘了?”
刘季怀一拍脑门,干笑两声,“你看我这记性!昨日吃多了茶,到了夜深也不见瞌睡,这会儿脑子迷糊,还没清醒。等会儿拿来,你可得好好品一品。”
刘殊却站起身,抚正袖边,轻飘飘回他:“哥哥慢慢品吧。”
“你要作甚?”刘季怀身躯微倾,作势就要起身。
“我能做什么?”她奇怪盯他一眼。
后者轻咳两声,不再说话。
刘殊踢开脚边明珠,手指挨上厢门。
突然间,她唇边漫起一抹微笑:“我总得下去散散心吧。”
……
车门被缓缓推开,随从听到动静,过来放下杌子。
不多时,刘殊掀起垂布,探身而出。
车驾周围人不算多,大多在收整行囊,为启程做准备。稍远处,是分立八方值守的亲卫。
她凝目看了几番,终于在不远处寻见流丹。流丹神色焦急,身旁围了两个江都随从,似乎在低声解释些什么。
刘殊蹙起眉。
看来是还没找到鞭子。她收回视线,逡巡四周,思量还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这一看,就瞥到树下轮值休息的亲卫。
三人聚在树下,或倚或靠,交头接耳,谈笑风生。
本也没多大错,只不过找错了谈资——
他们时不时投来几眼,几束目光落在刘殊身上,隐晦地打量一圈后,又压低声说笑。
刘殊面色如常,站在原地,静静看过去。
不消片刻,三人悄然站直了身。
见她还在看,他们心头渐打起鼓,面面相觑几眼,仿佛片刻前的谈笑成了一场错觉。三人又对视两眼,暗自忖度这人怕是闲得慌,不像他们连日值守,差事可比长安城里苦多了。
一边想着,他们一边抬手,稀稀拉拉行了一礼:“郡主。”
刘殊没出声。她侧过脸,看向小跑过来的流丹。
“怎么去得这么久?”刘殊问。
流丹顺了口气,回:“原以为是放在随从那里,寻了半天,结果是搁在马车后头的箱笼里了。”
刘殊点头:“那你去取来。”
“箱笼落了锁,我身上没揣钥匙,昨儿恰好给了成碧。”流丹轻拭下汗,“十四娘再等等,我这就去寻人取来。”
刘殊心底烦躁,却没多说什么。她收回眼神,又落在亲卫身上。
被晾在一旁,三人早直起身,各自说起话。刘殊这一看过去,他们眉头皱起,脸色有些不耐。
流丹自然也瞧见这一幕。正好成碧走回来,怀里抱着一个乌檀木盒。她来得迟,尚有些不明所以。流丹瞪过来,取出她怀中钥匙,扭头就往后面去。成碧一声不吭,闷头爬上马车去放茶盒。
这时,刘殊说:“你们过来。”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磨磨蹭蹭两下,很不情愿走过来。那方脸粗眉的咳嗽一声,粗声粗气地问:“郡主,闲来无事找我等干甚?”
刘殊奇了,也问:“使唤你们还要理由?”
方脸一哽,腾地涨紫了脸。他嗓门大,立时嚷道:“我等都有要务在身,郡主要是没事,就回车歇着吧!省得一会儿又不舒坦,我们兄弟遭……”
他最后一字尚没吐出来,就被旁边小眼睛捅了下胸膛。
“咳咳,你吃多了酒,净说些浑话!”那小眼睛肃起脸唬人,接着,扭头朝刘殊笑呵呵说,“郡主莫怪,他这人说话向来没个遮拦,平日里我们这些武夫直来直去惯了,要有冒犯不敬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他这番话说得得心应手,一看就没少干这活。
刘殊倒也不恼。喊他们过来可不是逞口舌之争的。
她理理袖口,漫不经心道:“好说。我这人就欣赏直来直去,那些心思灵光的,在我这儿反倒讨不上巧。”
说着,刘殊眼皮略掀,目光从小眼睛脸上掠过。
后者脸色微僵,笑容渐挂不住。
刘殊一笑,伸手接过流丹递来的软鞭,往手心卷了卷。
“不过谁都喜欢找乐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见你们聊得起兴,心生好奇。快说来,让我也乐一乐。”
三人俱一惊。
方脸神色不自然起来,他左瞪右瞪,不自觉握起腰侧剑把,支支吾吾两声:“什、什么乐子!什么聊天!你你你胡说!”
流丹喝道:“你放肆!你拿剑想干什么!”
方脸立时缩回手,挺胸嚷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摸剑了!”
“噼啪!”
刘殊手腕一振,那条莹白光亮的软鞭凌空打地,发出一声脆响,争执顿时停了。
这般动静,饶是再远的江都随从,也察觉到了不对。
车驾门一开,银冠青年急急探出身,正目睹江都随从围过来。
“出了何事?”刘季怀看向流丹。
流丹惊讶他居然在车上,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她看眼刘殊,稍往后一退,小幅度摇了摇头:“十四娘早前要鞭子,我寻了来,却不想……”
她话未说尽,但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刘季怀眉心猛跳。好不容易哄好的祖宗,今日又哪里来的瞎驴!竟惹她不痛快!
江都王爱女,事事以刘殊为先。她幼时体弱,最烦下苦功夫,于是遣散射御师父,不肯轻易踏足练场。东都周山不重六艺,倡导“天道自然,人道无为”一说,刘殊进学几年,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江都王茶饭不思,担忧她孤身在外,易受人欺,最后亲自寻来匠作大师,比着刘殊的手形,做了这条鼍皮软鞭。
奈何刘殊懒散惯了,她又手嫩,使两回鞭子就要磨出泡,经常罢手丢给旁人。说是给她用,倒不如说是给她手底下的奴仆用。
刘季怀脸一冷,横了那三人一眼。
手上却忙提着衣摆,跳下车,走到刘殊身边:“不是说散散心?怎还把鞭子拿出来。”
刘殊没理他。眼风扫过三人,自鼻端轻哼了一声:“这乐子想好怎么说了么?”
三人心头一凛,暗骂倒霉,竟然撞上她。方脸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另一人满头大汗。
唯有那小眼睛反应快,一把压下方脸二人,强行屈腰。
他嘴上告罪道:“郡主恕罪,是我等犯了糊涂。只是夜间值事过久,兄弟们都累得慌。要说乐子,有却是有,不过是粗鄙无文之话,担心污了您的耳朵。”
刘季怀眉毛一皱。
这话说得,计较是不恤部下,若不计较……他环视四周,人群里大多是江都的随从,此时要大度了,今后还如何御下。
他眼睛眯起,思量这些人不愧是望族出身,随便两句话,竟就让人骑虎难下。
可遇上他妹妹,想凭一句话就脱身,恐怕打错了算盘。
果然,刘殊听后冷笑:“我看你们是不敢说吧!”
她手中的长鞭一扬,作势要打将过去。
三人面露惊色,下意识握住腰侧刀剑,几欲拔出。
虽说刘殊的鞭子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准头不足、力道欠佳。但任谁平白无故挨上一记,也疼得慌。
千钧一发,一道黑影凌空袭来,“啪”地打上刘殊右腕。
三人瞪大眼,瞧见鼍皮鞭脱手滚落泥地,而那位江都郡主脸色难看,握着手腕,一双乌黑眼眸冷冷扫过地面,像是在确认什么。
刘季怀挨得近,一样被惊了下:“阿殊!”
定神细瞧,原是一颗石子儿,正从刘殊裙边弹落。
他松口气,问:“有被伤着吗?”
刘殊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那颗小石子儿长得奇形怪状,上面还有几处新鲜泥巴,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捡起来的。
至于是谁——
她昂起下巴,清凌黑眸泛着寒意,越过接踵人群,不偏不倚与他对视上。
石坡树下,那人玄袍凌乱,颀身如松。他怀里抱刀,右臂支在树上,稍往后倚。
乌鞘,环首金鸮,没记错的话,刀长三尺四寸,比普通官刀更长些。
撞见刘殊,只一眼,李浮白便收回目光,转身往别处去。
“中郎将!”见他路过,左右人忙拉住,“快些看看!这条道可快得多!”
“是么?”他笑了声,将刀一携,立谈中接过缯书在看。
竟是丝毫不再瞥来。
刘殊眼睑微动。
她站在原地捏紧手心,右腕上隐隐发疼,不用掀开袖子,都能知道铁定青了一片。
“十四娘……”
她偏过头。流丹不知何时捡起了软鞭,拭得干净,不见半点泥尘,捧到她跟前。
刘殊垂眸,定定看了一会儿。
“快将斗篷拿来!”刘季怀朝左右呼喝,又低声对她说:“此处风大……”
不等说完,刘殊蓦地抽走软鞭,甩袖别开他,抬步就往外走。
刘季怀差点被鞭尾抽中,他往旁边一跳,有些恼火:“欸!你、你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