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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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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后来苏寒江每次看到房月,总会想起那天夜里的少年。
月光下,一个单薄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幽深的院落里,向他看来。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原本一片清泠,不知为何突然充满了恼怒和不忿。
和现在这个衣着放荡,眼里说不尽风骚妩媚的人,相差何止千里万里。
登台那天,房月的身价就涨到了坊间数一数二。
听说他挂牌登台那天,来的都是京城里有身份的人物——入场观舞十两,竞夜百两起价,没有身份的自然来不起。
那是苏寒江进醉红院的第二天,院里的妓子小倌们都被叫去陪场。苏寒江没有出去,也许来赏舞那些人里,有过去的世交子弟也说不定。
老鸨没有逼人太甚,平常人家守孝三年,好歹也给了他三个月时间,才让他挂牌接客。
苏寒江本是官宦子弟大家公子,其父苏正善为官清廉,却因开罪权贵屈害致死,苏家满门抄斩,只剩下未满弱冠的苏寒江被充入官家乐伎。在那些人眼里,乐伎,只不过一个名头,以本朝民风而言,位高权重如福王者亦公然蓄养男宠,上行下效,苏家遗子堕入风尘不过迟早的事
也就是那一天,那个清泠眼神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永远妩媚含情的双眼和勾栏坊间无数的传闻。
房月公子容貌惊人绝世,舞技精湛无匹,作蝶舞,如见大蝶嬉于风上,柔媚迤逦;作鹤舞,如白鹤飞跃清鸣,遗世独立……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璧人,千年也难出一人……仅仅五年,世人便忘记了他们对金陵公子的夸赞:一舞绝世,不在人间。
自诩风流才子的寻欢客们刻意吹捧,老鸨更是花钱雇人添枝加叶,一时间,市井坊间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论的都离不开房月,近日又作了什么新舞,看得多少人目瞪口呆还不了神,又有哪位达官贵人入了房月公子的幕……
自然,也有的是纨绔子弟、商贾市侩在私下小宴里议论着这绝世美人,千年难得一见的舞伎,在床上是如何媚态横生。啧啧,那眉眼,那腰身,跳舞的嘛,简直是魂儿都能勾了去啊……
不管怎么说,房月确实是一时风光无两。
年轻貌美手段又玲珑的房月,很快便红遍勾栏坊间。如今要看房月一场舞,比起多年前以舞技名动天下金陵公子,容易不了多少。
老鸨笑得脸都开了花儿,先是让他从舞伎住的偏院搬入主院最好的居所,订衣做裳,布房置床,饮食照料,样样都是最好的;醉红院小倌妓子们对他更是不敢怠慢,衣服绸缎,让他先选;狭路相逢,让他先行;客人们对他捧着宠着,争着撒下大把银子,以期被他选中入幕。
他也乐于给有权有钱的客人一副甜嘴乖巧,给老鸨一棵摇钱树,给别的小倌伎子些小恩小惠。圆滑势利,简直快要如老鸨一样。
搬入主院小居那天春光明媚,房月终于觉得扬眉吐气。
这一个多月来,他为苏寒江的那一眼憋了一口气,把什么都做到最好,跳舞也好,陪酒也罢,在床上也是手段百出,终于成了他朝思暮想的红牌魁首!
十四岁的房月,根本不谙人心世故的房月,自以为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名声已起,只要等那个看上他的人出现,便可脱离这虚伪肮脏的欢场!
十四岁的房月,被众人的吹捧奉承环绕的房月,自以为再也没有人可以瞧不起他;
苏寒江,看你还敢不敢视我如无物!
房月搬入新居,第一件事便是好好打扮了一番,得意洋洋的带着小厮春眉往后院走去。他早就想在苏寒江面前耀武扬威,让他知道他瞧不上眼的是何等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可等他到了苏寒江门外,却不知道要怎么出这口气了。难道直接说:“我现在可是红牌了,看你还敢看不起我?”
忽然听得一阵琴声,零零落落好不难听,房月立刻得了大加讽刺理由,一把推开门,一边怪声怪气的说道:“啧啧,我当是有人在弹棉花呢,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话没说完,房月突然哽住,原来那琴并非苏寒江所奏,而是他正在教导一个童子。看那两人神色,竟有些亲近温和之意。
“原来是苏公子在教人弹琴!”好不容易把话扭了回来,可却失了先机。
“这位是?”苏寒江站了起来,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房月公子。”身边的小童急忙也站了起来,对房月施礼。
他竟然不记得我!竟然不知道我是谁!房月再次因苏寒江而恼怒。
其实苏寒江并非不知道醉红院的红牌房月公子,而是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房月。
苏寒江甚至记得他就是入院那天,在夜里见到的少年。
他知道房月是他来的第二天开始登台接客的,只是没想到仅仅一月,那个眼神清泠少年,就变成如今这衣着浓艳说话刻薄,一脸妩媚神色的模样。
“原来是房月公子,请问有何事?” 苏寒江眼里闪过一丝惋惜之色,表情依然淡漠得紧,并没有像其它小倌伎子那样,因为他是房月而奉承讨好。
“怎么,没事不能来你这里?”
“哪里哪里,房月公子请坐。小七,倒杯茶来。”
房月一屁股坐下来,一双单凤眼斜斜挑起,仔细打量起苏寒江来。
苏寒江穿得一身素白,连束发的带子也是白色,一丁点饰物也没有。房月头回见得,觉得是不染尘埃,如今看,却觉得真是虚伪做作!既然进了这勾栏坊,还作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子给谁看?长得也不是特别出色,也就能靠个清雅的边,真不知老鸨作何打算,还给他配了小厮,放在这后院白养着,也不见让他接客赚钱。
房月一肚子火气,说话更是难听了:“苏公子这穿戴,也不怕别人以为你在戴孝?”
原来在苏寒江的请求下,老鸨并没有张扬他的身世和来历,这时连醉红院里的人都还不知道。老鸨明白,官家子弟忠良之后,是一块招牌,也是让他在勾栏坊抛头露面的一大障碍。至于后来怎么会慢慢的传了出去,只能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老鸨不想赚的银子。
苏寒江淡漠的神色终于有所改变,他皱了皱眉,停了半响才说:“房月公子好眼力,在下正是在戴孝。”
这时小七端上茶来,苏寒江接过:“房月公子,请喝茶。”
反倒是房月怔了一怔。
虽然达到了目的,但他本性不恶,说戴孝那话只是随口讽刺,并不想拿这种事伤人。
回到住处,按理说房月出了一口气,心里该畅快了,可他怎么都觉得有点不舒服。
坐在桌旁灌下一大杯茶,莫名其妙的又回想到苏寒江教导那小童的情景,记起金陵公子教他习舞的模样,习习和风,洋洋暖日。
房月打开窗户透气,看向挂起灯笼的迎客楼,突然发觉,他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竟是五年前金陵公子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