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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谁胜谁负天知晓4 ...


  •   莫笑芙扶着萧凡肩以支撑自己,但手下所触的肩膀竟似隐隐颤抖。她忍住惊愕朝白慧林看去,下一刻猛然扑前,抓住对方的手,骇声问:“你的眼睛呢?!”

      “瞎了……”额发微遮下,白慧林面上因没了眼珠而深深凹陷的两个眼窝里有泪涌出,“快救方远!”

      原来她之所以立时认出萧宁,只因根本看不见她的容貌。

      萧宁十五岁便与白慧林相识。那年,同萧凡在南昌分道,她与白君雅、南宫景三人为救白慧林而入川。三人分头行动后,她因救唐秀川遭唐门杀手六日追杀,错过与南宫景相约一起潜入唐门的时间。待赶到汇合地点时,南宫景已将白慧林及唐秀川的姐姐秀池一齐救出。

      所有人皆是死里逃生。白慧林本是唐门里受人尊敬的药女之首,却因兄长叛离唐门,更协助二萧杀了门主唐瓷,她在一月间被轮番喂下唐门至毒之物,被南宫景救出时,面色乌黑,呼吸几断,六日后方醒转来。

      彼时萧宁受了唐门杀手无数暗算,血淋淋地进门,两名同龄少女第一次看到对方,都是如此狼狈的情况,却相对一笑,视一切等闲。

      萧宁长到十五岁,除了养母苏希何外,见到的女子莫不是娇娇柔柔,出江湖三年,也没有遇过几名飒爽女子,因此只那一笑,她便知遇到了同类。那之后江湖各自漂泊,与白慧林见过的次数寥寥,但内心深处,总是将其引为知交,总记得她的那个笑容。

      然而,此时此刻,慧慧握着她的手腕,泪珠滚滚而落。莫笑芙被她这副模样惊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谁害的你?”

      白慧林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静,概是久抑的悲苦已发,神智便清醒过来,听萧凡话锋中有杀意,她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太尉朱仲琛,她自不会隐瞒。见此,他声音顿冷:“是韩七?”

      莫笑芙惊愕地看向萧凡,

      “不是他,”果然已镇静下来,她的语调平稳许多,“眼睛是我自己剜的。”

      “怎能是你自己剜的?!究竟……”莫笑芙气急,她此时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容她情绪激动,话还未完,胸中一恶,已软软倒下。

      “阿宁!”

      两人的呼声似远似近,她心下着急,却睁不开眼睛:“慧慧……”

      “你且歇息一会儿,醒来再和她说话,”萧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守着你们。”听到这话,她紧紧扳着白慧林的那只手方才松开。

      “这是怎么了?受了伤吗?”
      “一言难尽……眼睛究竟怎么没的?”
      “若是旁人所害,我何必不敢说?……南下时被乱民戳伤了,奔波过久,又遇潮寒,怕毒溃夺命,只得剜了。”
      “保护你的人呢,怎能让你被乱民所伤?”
      “本有几位兄弟护着我,但我目标太大,根本无处可藏,一路下来皆折损了,否则我也不会滞留在此。”
      “有人一路追杀你?”
      “黑衣蒙面,多半是羽林卫。”
      萧凡敛目思索,半晌问:“三哥还在京中?”
      白慧林声音微颤:“我不晓得。”
      “大哥与他在一处?”
      “嗯。”

      白君雅与叶方远既在一处,却让白慧林独自南归,说明他二人的情况只会比她更糟。加上她情急下的“快救方远”,北方的情势只怕超出预想的最坏情况。正在此时,霍殊矮身钻入,见到坐在莫笑芙身旁的盲目女子后,有些惊讶。

      “这是白先生胞妹,”萧凡示意她不必警惕,“皆料理了?”

      “是,”霍殊答,“只是来人鲁莽,不像冲着咱们来的。”

      既如此,便是追杀白慧林的人,向灾民打探了外来人的住所,便趁雨夜袭击。若非错袭了他们一行人,仅凭她一名盲目女,恐怕凶多吉少。他微微沉吟,道:“此地不宜久留,想法子弄辆车,我们马上离开。”

      “萧五哥,我便留在此处,寻机回……”

      “你跟我们走,”他轻声打断,“此时分不出人手,待遇到分堂领主,再好生安置你。”

      “这不妥当!”她欲言又止。

      他示意霍殊先出去,才问:“怎么?”

      “我名义上是肃王妃,现今的时局,阁里不可与我有一些沾边,”她神情严肃,“你必知其中利害。若是阁里因此被朱党判定为叶派,我阁就会站到风口浪尖之上。现在我时时改变路线,追杀我的人并不晓得我要回泉州,只当我为躲朝廷势力一路南逃。我已行到此处,虽盲了目,总能想方回去。”

      萧凡看着她,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怕连累阁里,方才一人南下?”话一出便知必然,此处已在闽地,白慧林一路下来,途径的分堂许多,可见她根本没打算向阁里求救。

      “只为白大哥,我就不能留你在此,”萧凡肃然,语气不容人拒绝,“何况你是第三堂弟子,我身为阁主,更没有将你抛下的道理。”

      ×

      ×

      莫笑芙醒来时,身下颠簸得厉害。霍殊从灾民处弄了架运货的驴车,车身狭小简陋,不能躺下,两个人侧身对坐已挤得满满当当。车外雨声极大,车里也下着小雨,但相比外头顶雨疾行的五个人,车里已算舒适。

      她一有动静,对面的白慧林已伸过手来,将她扶了扶。这个动作丝毫不偏,想她目盲以来,定是经了一番磨难,方能这样快适应环境。莫笑芙心下酸涩,仔细看她,问:“你的伤口尚未愈合,怎么没上药?”

      “事急从权,哪里顾得了这些,”白慧林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嘴角微勾,笑意却难以透出,“你莫替我担心,只是少了一双眼睛,不至让我活不下去。”

      居然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方才那个恸哭失声的女子仿佛只是错觉。

      “现今南方大乱,乔装化为流民最是容易,你并非不善此道,为何还有人能一路追杀你至此?必是你南下前便有盲了双目这个特征,”她丝毫不放弃追问,“什么被流民所伤,流民岂能伤得了你?你两眼伤口平整利落,我晓得是你自己动的手,但是谁逼得你竟要自挖双眼?你若不说,我也定要查出来。”

      莫笑芙似是蓄了半天的气力,这一番话说出来虽然气弱,却很连贯。白慧林惊问:“你都能听见?”

      “我只是没有气力罢了,并不是昏迷,”她道,“你说予我知道吧。”

      最后这话温软轻柔,带些恳求意味,对方面上神情显然深受打动,但仍坚定地摇头:“不是我不说,只是……我不想你三哥知道此事,只要有人追究,难保他会知晓……他处境艰难,我愿独自南归,也是不想拖累他。就让不知名的流民担了这责,好不好?”

      话已至此,如何忍心继续追问,莫笑芙沉默许久,还是应了个“好”字。

      “慧慧,我本以为你会长住南宫家……”她有些难以启齿,才以此为开端后顿觉自己犹犹豫豫实在难看,便即直言,“三哥脱队离阁的时候,我是在的,若那时我劝他,今日便不至陷此险境,可……”可那时她压根没有心思去管这些。

      “方远的脾气,你可劝不动他,”白慧林轻轻接过话头,“这些年大余看似国泰,实则底下乱作一团,只待爆发之日。他自忖留在阁中,恐届时竭尽全力亦无法顾一方太平,不如再回那朝堂中,方能有更大作为。我也是支持他的……这时真有些遗憾呢,我若出身豪族,在此关头,当能为他出一份力。”

      莫笑芙怔怔地看着她,有些意外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果然,世事变迁,慧慧也不再是那个全力挣扎只求保命的人。她振作精神,问:“现今京中情况如何?”

      “而今天下皆知肃王在宫中暴毙,陛下避而不见。朱仲琛当日猝然发难,将一干文臣烧死在宫中议事厅内,而后以肃王印信发出十六封勤王诏书,准备趁此将大余兵马的立场分个你我。我走时,河南孟将军已首先率领六万人马屯兵上京城下。此前车骑将军朱季琛领兵两万南下剿灭江湖门派,朱仲琛尤嫌不足,几日后又追派了四万后援,京中一时兵力全空,我本以为这六万人是为了打个回马枪,反将前来勤王的各地诸侯包围,可时至今日,这六万人竟然不曾回头,一路剿灭门派到江苏了!”

      莫笑芙面色惨白,白慧林看不见她面色,却觉出她呼吸有异,忙问:“怎么了?”

      她喃喃道:“阁中只得消息,朝廷两万兵马南下‘剿匪’。”

      白慧林一时也怔住了:“方远被困前,并不及将消息送出,可……”六万兵马齐动,是多大的声响,阁中岂有不知之理?

      萧凡刷地掀帘,面色铁青:“四万后援是何时离的京?”

      “十月中。”

      而今已是十二月了!这样大的消息,青玉阁触手遍天下,竟然至今不知?是谁将这消息拦住了?莫笑芙一把抓住他的手:“五哥,九派合起不过千余人,若遇上这六万人,别谈请愿,只怕即刻就没了,你快些归队吧!”

      “此行为的是给你求医,”他一语阻住,“何况归队有何用?除非就地解散九派,否则照旧会对上。莫说他门,我阁决不会就此解散,为今之计,还是先北上。至少抢在九派化暗为明前将情况了解清楚。”

      她无力靠回去,胸口不停起伏。

      “到了下一个落脚点,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白慧林劝道,“我医术大不及哥哥,但愿能派些用场。”

      白氏兄妹皆是以毒药饲喂长大的药人,在唐门时,二人各司其职,一个专制毒药,一个专制解药,从来难分高下。她虽非医者,或许也能有些法子。闻言,萧凡眸光乍亮,这几日的疲惫似都一扫而空。莫笑芙见了,不忍与他唱反调,只得点头,暂将那四万兵马抛在脑后。

      “你睡一觉吧。”

      她摇头,道:“京中局势如何?你多说些我听。”

      “孟将军屯兵城下至今已有月余,当有其他王侯也到了,京都不知是何情形。我总觉京中有藏兵,否则朱党怎敢在此时假借方远之名发勤王诏,岂不是将京畿拱手他人?但我在京中年半,自觉并无疏漏,京中至多剩得两万兵马。”

      “京都既然不稳,三哥当日逃生后,怎不南下?”

      话一出口便知白问,果然,白慧林道:“京都安稳时,他尚不肯南下,何况京都不稳?”神情中虽褪不尽忧色,更多的却是自豪。

      慧慧嫁予三哥很是幸福呢,莫笑芙也不禁放松了些,轻声问:“你和三哥何时成的亲?我只当你会嫁给六哥呢。”

      当年救出白慧林后,她与秀川等人被安置在苏州南宫府中。白君雅只此一个亲人,临走前尚忧心忡忡。南宫千河便开口,待南宫景南归后,娶白慧林为妻,在此之前,南宫剑派自然全力护卫白氏不受唐门报复。

      没想到她竟回道:“并不曾,我是阁里派去护他周全的,为近身护卫,才扮作夫妻。”

      “啊?”莫笑芙惊讶地张大嘴,蓦地想起方才听到二人对话,她说“名义上是肃王妃”,萧凡也说“为了白大哥”,却不是“为了叶三哥”。

      白慧林就轻轻笑起来。

      “此劫过后,若我俩皆能活下来,我便非嫁他不可了,”她靠着车壁,声音有些恍惚,“我只想嫁给他呢。”

      他们之间也有一番故事呢,但此劫过后,谁能活下来,天又晓得?莫笑芙强笑道:“那我迟早得叫你一声‘三嫂’啦,慧慧小妹!”

      “我大你一个月呢!”白慧林笑,“你若抢在我和方远成亲前嫁了萧五哥,倒是可以骗我叫你几天‘五嫂’。”

      “哦~方远,方远,还说是假夫妻!”

      两人皆是伤者,声音有气无力,强自欢快的话语在车外的几人听来,难免心生不忍。霍殊看向萧凡,他唇线紧抿,只是望着前方。

      ×

      ×

      北向去,接连遇上因洪灾而暂时搭建的村寨,一行人早前丢了行李车马,所幸银钱还在身上。只是灾民缺医少药,钱再多也买不到好东西。林瑶三人负责去买马匹干粮。萧凡已经不知从何处先弄了件大棉衣来。

      白慧林示意她解了衣裳,让她检查伤口。莫笑芙朝萧凡努努嘴,无奈后者视而不见,竟还要伸手来解。离队前因高烧不得动弹时教他解了一回,这时哪里从命?何况慧慧就在一旁……她只好狠狠瞪着他。

      白慧林似察觉了什么,有些好笑,道:“阿宁,我看不着,总得让人帮着。”

      萧凡心下微叹,放下帘子,喊霍殊过来。“霍殊”两字一出,白慧林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待她去看时,并没有丝毫异常。

      “白先生。”霍殊竟然很有礼貌。论年纪白小些,但论辈分,她做过秀池的老师,秀池甚至因她将唐姓改成了白,足见敬重。她们确该敬一声“先生”。

      “霍队长。”白慧林同样礼遇她。但莫笑芙觉出不对来——这两人第一回见面,竟都在明白地告诉对方,自己对对方的底细很是了解,而她二人一个久藏幕后,声名不显,一个入阁日浅,行事孤僻,并不该留意对方。

      白慧林问了她的气色,细细检查她的面部及手脚,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吃惊:“烦劳你,将笑芙伤口位置形状,腐肌范围色泽仔细描述给我听。”

      霍殊自然从命,再次观察伤口后道:“本是箭伤,食指大小,斜穿腰腹,前面伤口在右侧浮肋正下方两指处,伤口未愈,箭创周围半寸皮肤色泽暗黑,已经坏死,越向外皮肤色泽渐浅,至径长两寸处为浅红色,背后伤口在腰椎向右三指处,腐肌与前方相同。”

      “也就是说,背后的伤口已经蔓延到脊椎上?”

      “是。”

      那么,这就是笑芙渐渐不能行动的原因了。白慧林微微沉吟,右手伸向伤口。霍殊见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来到伤口上方,难掩惊讶,看向莫笑芙。笑芙便示意去看慧慧的左手,正按在自己肩上,只凭方才霍殊的几句描述,就准确掌握了伤口的位置。这一来,霍殊看向白慧林的眼神里便更添一分谨慎。

      轻轻按压伤口,指尖沾上伤口里流出的透明液体,她收回手,轻轻嗅了嗅,拿开手想了想,又嗅一嗅,末了,将食指含入唇中,仔细地分辨味道。

      另两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白慧林浑然不觉,半晌,才茫然道:“想不通……。”

      霍殊问:“您想不通什么?”态度已成恭敬。

      “笑芙身体机能下降,原因为何,我并不清楚。只是腐斑这般大,必有腐毒不断释放,凭我之力当能解此毒,将状况限制住,待找到我大哥后再由他找出病因,只是……”

      “怎么了?解不了吗?”

      “倒不是,而是这腐斑并未生毒,”她显然也很不解,“总之是好事,至少找到大哥前,不必怕腐毒夺命。”

      “那腐肉是否要剔除了?”

      “这定是要的,”白慧林摇头,“可我此时辨不分明,恐伤内腑,还是寻机找个好大夫来做。”

      两人点头,霍殊帮她穿好衣服,将弄来的那件棉衣给她盖在身上。白慧林被挤在车上一角,早已手脚酸麻,趁那几人采买还没回来,就下车去走走。她一掀帘,萧凡便伸手搀扶住,陪着去了。莫笑芙就说:“你去帮我听听,他俩说的什么?”

      霍殊白她一眼,动也不动。她也不坚持,萧凡若不想让人听见,旁人自然听不见,何况霍殊不会让她一个人在此,只好道:“扶我到外头坐坐吧,趁没几滴雨。”

      等待的间隙里,班单二人牵着马回来了,莫笑芙问:“林瑶呢?”单飞氲牵着一匹马直接去套车,班长河就答:“和那个村长啰嗦呢。”

      她就有些担心,林瑶佳公子做久了,莫不是看见寨子里情况困难,干脆接济一把?再看班单,竟然只牵了马回来,其余东西一概没有。在她眼神攻击下,班长河抓抓脑门,道:“村里太困难了,往北有的是地方,咱们又不是没钱了,我说买马就成了,林瑶偏不同意。”

      原来正相反,须臾林瑶也回来了,把手上抱着的衣物干粮给班,示意他装车。班咕哝两句,教他温和地看了一眼,乖乖去了。霍殊也去吃些东西。林瑶就向树下走来,将一个小小的暖炉放在她怀中,轻声说:“包袱里有一些火炭,冷了记得添些。”

      语气也像对待病患一样温柔,莫笑芙是真心感谢,微笑着:“谢谢。”

      若在平日他该退开去做旁的事,但这时却有些踌躇,半晌问:“那位姑娘是?”林瑶入阁日子更浅,白君雅在医师队一直很少露面,不比颜卿有名,她一时不知如何介绍慧慧,但他显然有旁的话说:“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林瑶把袖里藏的一面令牌与她看,那令牌正面是冷鹤图形,背面是风云惊电。莫笑芙抬眼去看他的神情,发现他并无其他异样,只是眼底有一丝谨慎,像在观察她的反应。这个神情让她觉得,萧凡此番恐是带错人出来了,便问:“何处得来的?”

      “昨夜一名刺客落下的,”他答,“那些……为何要追杀她一名弱女?她是钦犯?”

      “要紧吗?”她想了想,还是说,“慧慧是阁中弟子。”

      阁中弟子却被朝廷追杀,足见青玉阁在朝廷这趟浑水里搅了多深,此际北上请命,虽说是九派联合,实则由青玉少林两派发起,由天门剑派百里涂为盟主,不过是两派不想自己风头过劲被朝廷第一个盯上罢了。江北各大门派一一被灭的消息江南已接连知晓,若说为这武林请命是义不容辞,但在此之前就涉局过深,难保会有灭顶之灾……林瑶果然面色微变,半晌,喃喃:“我父母年迈……”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并不伤人:“待进了城镇后,你帮我送封信给陆队,至于班单二人,你不在我也镇不住,让他们先归队。”

      林瑶微微一愣,蓦地醒悟过来,道:“我并无此意!既加入阁里,岂有临阵退却之理?阁主此番为你北上寻医,我们既跟了来,怎能半途……”

      莫笑芙打断他:“你坚持留下,是因为你我此刻同属一门,你为我性命担忧,还是为听从阁主之命?”

      “二者皆是,”他答,“自然更为你性命担忧。”

      “这便是了,慧慧身遭大难,盲了双目,我无法替她分担苦痛,只能尽力使她不再受劫,”见林瑶面有震动之色,她继续道,“阁主声名虽远,但识得他本人的并不多,你却不同,你交游满天下,识得你的人太多,你不在,追杀她的人不见得知道我们几人出身青玉阁,或许能保得此事不牵扯阁里。至少……”不牵扯你林家。

      这个明知是借口但绝对挡不了的借口让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莫笑芙笑一笑,说了最后一句:“我是真的有信要给陆珩,劳你跑一趟。”

      这分明是不义的做法,但她反有些慨然,林瑶常为兄弟朋友两肋插刀,只看他能将班单两人拧成一股绳就知道,但他孝顺父母也是出了名的,此番来看,家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要比道义更重一些。只是林瑶自己显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天经地义,走开时,背影都萧瑟了几分。

      萧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在树下静坐着出神的她。脸色青惨,神态却很安然。他伸手拂去落在她脑门上的雨滴,手却蓦然顿住,原来不知何时,她的头顶竟然现出几丝极显眼的白发来。莫笑芙似对他的僵硬浑然不觉,只握住那只手,将他拉近,问:“五哥,你的脚上的伤怎样了?”

      “不碍的事。”

      “萧四给的纪念品,岂会不碍得事?”她立马戳穿,“咱们还是早些寻个大点的城镇,找个好大夫给你看看吧,还有慧慧和霍殊,都需要就医……”

      “好,都依你。”

      “然后还得换个大点儿的马车,雇个车夫,你少骑几日马,对腿上也好些。”

      “雇车夫?”

      她就将打发林瑶三人回去的事儿说了,萧凡略作沉吟,道:“行,让他给六弟带封信,也好早作准备。”说的是那四万援军的事。

      一番休整后,车驾套在马上,驴车成了马车,一行人立即出发,只是行进速度不敢过快,恐将那驾破车颠散了架。车上,她问慧慧怎么知道唤她“笑芙”?

      白慧林从脑后发髻里拔出一支碧玉簪子递给她。莫笑芙立时明了,这正是萧宁戴了十几年的玉簪子,熟识她的人皆认得上击风海军营地时,这簪子落入叶方远手里。他二人俱是极聪明的人物,一推想,也就明白了。

      “他说你相貌变了,我是看不见的,”白慧林有些黯然,忽而又笑笑,“只是嗓音却和从前一般无二。”

      “哦?这倒不曾注意。”

      “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和我说说。”

      “……”

      车内轻声细语不断传来,但车夫座上的萧凡却一句也没能听进去,白慧林的一番话在他心头翻来滚去,将他心底存的最后一丝侥幸都拔了。

      “萧五哥,阿宁此时的情况,并非外伤所致。而是体内脏腑一齐衰竭,若非碰巧受了伤,伤口发腐,更难发觉。她不像得了病,倒像……人老则衰。

      “我懂得,她今年不过二十四岁,正是强健之时,只是她身体情况与常人不同。她身上腐斑偌大,照理当有毒素释出,但并没有,我检查过,她身上有许多虫蛇毒物噬咬痕迹,你应该也见过,当是持续多年有剧毒入体,她体内血液可抗剧毒,因此腐毒并不能害命。这点与我有些相似,但与唐门药人不同的是,多年剧毒入体,似乎并不是为了使她百毒不侵,而是改变她的体质,让她延缓衰老,甚至停滞在某一阶段……若我没有断错,阿宁不是换了面貌,而是换了身体。”

      旁人听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却并不怀疑,萧凡已无心相瞒,只问:“你如何得知的?”

      她答:“虽然皮肤上不显,但看骨龄,‘她’应有三十来岁了。且她眼角有细微缝合痕迹,几不可察,当做过换眼之术。手法之高明,便换做哥哥,也是难及。”

      “……”

      “若我没错,从前她受了伤,是否极快就能复原?我想不通为何她有如此体质,却这样快就几近衰竭?并不是反噬,她血液里鲜活的毒液还在,只是似有东西在不断侵蚀她的身体,并非脏器衰竭引起,而是这东西引起了脏器衰竭,我实在断不出来究竟病因为何。倒像……”白慧林一时停了口,连她也觉自己所想荒谬无比,但萧宁既能换了身体活下来,其余还有什么不可能,“倒像中了邪。”

      “……”

      “萧五哥,”她思索再三,“阿宁的情况,绝非药石可治,找到哥哥,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只有想法找出病因,才能设法解决。”

      “找出病因前,她能撑多久?”

      “也许一个月……最多四十天。”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我什么都做不了吗?”

      她将叹息咽下:“只能多得些老参大补,尽量为她吊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同志们,看见虫子帮俺捉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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