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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谁胜谁负天知晓3 ...


  •   “为……为何?”萧凡连语音都要颤抖,“这是为何?!”

      霍殊碰了伤口的那只手抖得厉害,得此厉声喝问,竟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语气愈厉:“她明明,明明昨日还……为何现在……活人的身体怎会发腐?”

      此言已失方寸。两人皆明白,将死之人,身体也可能发腐。可莫笑芙虽旧创复发,入夜前还是活蹦乱跳的,霍殊想起睡前她的那一出闹剧,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只半个夜晚她就成了这样,半晌,才道:“这么大的腐斑,不是一夜来的,必有一段日子了。”

      闻言,萧凡蓦地看向怀中的人,她也正看着他,双唇微微动着。他仔细辨认,这回辨出了,她说的是:“治不得的,不打紧。”

      “你早知?瞒我作甚?”看着她发着高烧却仍显青灰的面色,萧凡的戾气不由淡了,对霍殊道,“唤颜卿来。”

      颜卿却是等在门外,她进门后对着莫笑芙的眼光,微微偏头避开去,而后将那腐斑情况一一说了。萧凡此时亦没有追究她知情不报的心情,只问:“你可有治疗之法?”

      她微微犹疑,说出的话却是让萧霍二人都怔住了:“莫说治疗之法,便连拖延之计,属下也没有半分了。为今之计,只有速速去寻白先生。”

      萧凡额际青筋微起,静定了一会儿,才低头对莫笑芙说:“白大哥很快就回来了,没有他治不得的病。”

      她只能缓缓眨下眼睛,然后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露出的空隙里,却见霍殊仅露出的一只眸子里难掩悲怆,动着唇形,无声问着:“没办法吗?”

      你既已将我看做换命知己,我又岂能骗你?莫笑芙只能闭了双眼。

      白君雅离开泉州多日,并无任何消息传回,此刻哪知他身在何处?杭州之行不可耽误,江北门派几近全灭,一旦朝廷兵马大举南下,江南不知道要卷起多少血雨腥风,但笑芙的情况,又岂是能耽误的?孰轻孰重,青玉阁主,将要如何取舍?

      见他并不表态,霍殊心里渐凉:“我去端碗退烧药来。”

      “不必你去,唤个人去端两碗,”萧凡蓦地开口,“店里有一驾赶集用的马车,你去买下来,再收拾些吃用。我们不等天亮,立刻启程。”

      闻言,她精神一振,立即起身出屋。方打开门,几位领主鱼贯而入,口中喊着:“阁主!那百里涂欺人太……”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只见素来温和好脾性的阁主并未回头,但侧过的半张面上,眸光冰冷,如罩寒霜。

      “阁、阁主……”

      他说:“出去。”

      一群弟子惊得连喊“属下该死”,脚步纷乱地退出去。

      颜卿上前,将莫笑芙的伤口仔细地裹起来,再取出白君雅熬制的丹药,倒出大半碾碎,和了温水喂她喝下。万幸,她还能将药汁一一咽下。随后退热的药送来,颜卿方要伸手,萧凡却接过去。他将两只药碗里浓黑的药汁各喝去一半,催动内力让药效即行,片刻后一切无恙,方将剩下的药喂她喝了。颜卿心下震动——阁主为防有人加害,以身试毒,竟是护她护到了这般。

      “去请六爷过来,”他对送药来的弟子道,微一顿,又问,“陆珩何在?”

      “陆队在院里,和各派掌门一处,正在……”

      “你先去找六爷,稍后再去找陆珩,让他请枯荣大师过来,”那弟子下去以后,他转头唤颜卿,道,“队里感了时疫的人太多,你依旧随队,务必尽你全力控制疫情。”

      “是。”

      房中仅剩二人时,萧凡探手试试她的额温,轻声问:“我便晓得你必有古怪,因为此事,你才急着成婚?若不及时,怕你我今生做不得夫妻了?”

      这语气颇有点怪异,莫笑芙依旧说:“我不过年纪大了,寻常女子如我这般,早已……并不关其他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不坦白?”他轻哼一声,道:“倒是敢瞒,你连这也瞒,还敢提成……”后面的话没声了。

      “萧五亲同寥落,若抗争落败,一人受死,无牵无挂……”莫笑芙慢慢地将他誓师时的自白之语念出,萧凡何等通透之人,立时醒悟她今夜为何如此,却听她继续道,“你不过亲同寥落,当此世间,我却正孤身一人,落败受死,才是了无牵挂……”

      他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半晌,方道:“不过与旁人说的话,你倒记得清楚。”

      她轻轻冷哼一声。

      南宫景来得很快,他原本就在等萧凡找他商量如何应付天门剑派。青玉阁无疑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门派,早已树大招风,今日若再担盟主之名,一到杭州城下,必被朝廷斩杀。因此萧凡不参加比武的决定,领主们都是赞同的,只是下面有些弟子不晓得,心中难平罢了。枯荣大师亦懂得厉害,青玉阁不愿出头做靶,少林自然也不肯,便以出家人不争名位为由退出比武,因此余下七派相争,才半路杀出了百里涂这么个盟主。此人一加入大队人马,便对青玉阁大不客气,他成了盟主,对阁里必有不利,定要事先防着。比武尚未结束,领主们便集在一起,达成共识,再由南宫景和萧凡定主意。只是,南宫景万万没想到,进门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萧凡侧坐榻上,眉刻极深,怀里用棉被裹着一人,他以手探一下怀中人的鼻息,于是眉头微松,然而下一刻眉头又皱紧,再次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南宫景推门进来,他竟是没有发觉,全副心神都在怀里那人身上。

      “阁主?”

      萧凡道:“老六,笑芙染了奇病,很严重。大哥人在上京,尚未南下,我要马上带她转走官道。”

      “要直奔上京?京都如今混乱不堪……”

      “小心些就是了。她不能等,”他的声音低而坚决,“此间一切事务暂由你做主,我会尽快赶回来。我这次的做法,又像当年一样,临阵脱逃。回来时,我再受你一拳。只是此时不要拦我,她……”

      “多余的话说来作甚?”南宫景的声音很近,萧凡诧异看去,却见他已来到身侧,伸手将莫笑芙的棉被拉开一些,“捂得太紧,她很难呼吸。”

      “老六?”

      “南宫家的救命药,许能用上,”南宫景将一只药瓶给他,“不必赶着回来,一切有我照看。当年你不能将她带回来,这次定要做到。五哥,若再违信,你即便受我百十拳,也不成。”

      萧凡问:“你早知道了?”

      “老八诈死之时,做得天衣无缝,她却一眼识破,我若还猜不出,怎配做她兄长?”白衣男子看着莫笑芙,素来淡漠的眸子里,有丝怜惜,有丝无奈,“她既不愿相认,我便作不识,她何等样自在,就何等样。”

      一颗泪自莫笑芙眼角滑落。萧凡轻轻为她擦去。

      “阁主。”霍殊已等在门外。他将她连人带棉被抱起,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南宫景一把扶住,将人接过抱在怀中。他也不同义弟争,执了单拐往外走。

      南宫景走在后头,低首轻道:“小九,阿文的事不怨你。你睁开眼,看六哥一眼。”

      莫笑芙睁开眼,约莫是药效上来,烧退了些,力气也有了点儿。她微微笑,轻唤:“六哥。”

      “挺有精神,”他眸子微弯,罕见地笑了,“病怏怏地可不像你,病好了早点儿回来。”

      她缓缓眨下眼睛。

      萧凡命人备车的事不少人知道了,枯荣大师赶来时,见到南宫景抱着的那个人时,立时明了几分,便问:“莫队长这是?”

      “旧创复发,”萧凡应道,“我需尽快带她寻医。北上事宜,请大师从中多做斡旋。”

      “老衲自当竭尽全力,”枯荣颇不赞同,“只是萧公子,杭城下情况险急,你在此时离去,新任盟主无人挟制,恐坏大事。”

      “不会,”他打断老和尚的劝说,“加入九派的是我全阁弟子,非萧某一人。我不在此处,不代表我阁力量不在,青玉阁七百弟子在此,他必要忌惮几分。”

      老和尚涵养甚好,闻言神容全然无变。他如何听不出,萧凡这话不仅是在宽他的心,同时也在对他说:若你少林派敢使坏,我不在这里,还有七百弟子收拾你。再说无用,老和尚叹气。

      “萧阁主!”廊道里一堆人走来,“大敌当前,你倒要独自脱逃不成?”

      听见“大敌”一词,枯荣禁不住地皱眉。萧凡道:“百里盟主,未及道贺,请恕萧某礼数不周。”

      “不敢,”百里涂冷笑,往他后头瞥一眼,问,“这女人是谁?值得‘青帝’为她弃天下武林于不顾?”

      枯荣大师挡在中间,道:“百里盟主,这位是萧阁主门下弟子,莫女侠。”

      “原本使玉溪剑,现今使寒光剑的?”不知是这一两年莫笑芙真闯出了名声,还是其他,总之百里涂算清楚始末,“独门弟子,这般宝贝?九派日夜赶路,遇上这鬼天气,楼下病得起不来的弟子有好几十个,但有谁提议换道?更别提一派之主,竟要直接脱队吗?”

      “大师错了,”气氛正差,萧凡出这一句话,居然是纠正枯荣的话,似是丝毫没理百里涂一番质问,“笑芙不曾拜入我门下,师徒一说,不过玩笑。”

      他略微偏首,道:“笑芙是我的未婚妻子,我阁的下任阁主。”

      “轰隆”巨响,在场众人皆呆住。莫笑芙为前半句话,其余人为后半句话。萧凡与萧宁缘定多年,江湖无人不知,可他归阁后与山庄里那位萧六姑娘并无半分亲近,阁里早已是议论纷纷,与新收弟子莫氏行止如同夫妻倒是人人可见,因此他说莫笑芙为未婚妻子,对在场的人来说本是意料中事。而莫笑芙却不这样认为,入夜前自己与他于此事险些撕破了面皮,他只一径回避,此时如此,是承诺自己,不再认为自己“一人受死,无牵无挂”吗?而后半句话一出,阁里阁外尽皆震动。青玉阁里多年无主,几大龙头各占一位,青帝归阁后手腕雷厉,将几位最大的领主手中的势力各削去大半,重握自己手中,近几个月来,阁里才算平静一些,而这下任阁主的人选一传出去,岂非立时又要大乱?

      萧凡唇角微有弧度,“昨日二十来人于林中伏击,致她再发旧创,只可惜没有抓住半个,不晓得主谋是何人,否则……”他眸光冷冽,“青玉阁数万阁众,谁能放过此人?”永远温脉冷清的男子,此刻冰冷无比,虽拄着拐,却无人敢与他的视线交汇。

      “原来是为了尊夫人,”百里涂面上讪讪,“萧阁主真是风流不枉年少……”

      下楼时再无拦阻。途径弟子们歇息的院落时,萧凡偏首看连走路亦不甚容易的霍殊,再看一眼自己手中的拐杖,然后朝院里正帮忙做饭的弟子道:“林瑶,叫上班单二人,跟上来。”

      林瑶还在发愣,几人已快步走出院子。

      马车狭小,安置好笑芙后,再坐进霍殊便十分拥挤。萧凡坐在车夫位上,往里面察看时,莫笑芙轻声开口:“多事之秋,这帮乌合之众本就不和,你何必说些动荡人心的话?”

      萧凡道:“你指的是哪一句,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还是你为下任阁主?”

      她避开前一问,只道:“阁里不是有副阁?何时轮得我出头?”

      “若兰去了何处,我不清楚,你不清楚吗?”这话题真是不好,一旁的霍殊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个雕塑。莫笑芙喘了口气。霍殊轻声道:“阁主。”

      萧凡的声音仍然温柔:“你多歇息才是。”言罢放下车帘。南宫景上前道:“霍殊有伤,你脚上也不能马虎。将陆珩带上吧。”陆珩闻言出队。

      他摆摆手:“陆珩在书院多年,弟子们尊师,都愿意听他的,留下来才好,”又偏首问陆珩,“笑芙昨日带回来的人在何处?”

      “杨……先生染了时疫,在医师队里。”

      “让他先在此地养病,着人好生看顾,病愈后送他北上。”

      “阁主,”陆珩不解,“莫队的意思是送他回泉州。”

      “他立志救国,强令南归,只会害他性命,”见那头林瑶、单飞氲和班长河三人已牵马出来候着,萧凡伸手拍拍南宫景和陆珩的肩膀,“万事谨慎,”声音一低,“必要时,当杀者杀。”

      连绵数日的雨暂时歇了,但天仍未放晴,林里坑洼泥泞,没走多远车轮子就再三陷进泥里。

      萧霍二人只得下来推着车行,后头林瑶三人也下马来,帮着推车下山。客驿里的小厮在前指路,一行人一直走到黄昏时,方步上官道。萧凡辞了那小厮,五人上马上车,不寻下榻之所,赶路北行。

      入夜后,一直昏睡着的莫笑芙醒了,告诉霍殊车子颠得她难受。萧凡换进车来,由霍殊驾车。他问她是真的难受,还是顾及几人需要休息。她说都是。他微微沉吟,说好。

      彼时车子正在过一处弯道,林瑶喝一声:“小心!”已是晚了。马车左车轴“啪嚓”断裂,整个车身蓦地往山谷处倾斜。萧凡抱紧莫笑芙,破开半扇车壁而出。而霍殊在马车掉落时徒手将车架劈断,救了那匹险些被车身拖下山去的红马。

      所幸莫笑芙昏昏沉沉,几乎不知发生何事。但几人面面相觑,皆感不妙。干粮药剂和衣物都在车上,这一跌,人是没事,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个村寨又在何处?

      “我下去把东西拿上来。”

      “不用,”天色已暗,不知下面什么底细,萧凡道,“到下个驿站再作补给,赶路要紧。”

      几人牵着四匹马转过弯道,皆怔住——眼前,视野内可见的山体尽数崩塌,山石洪泥遍野,哪里还有路?

      “阁主?”

      萧凡只说了一句话:“绕过去。”

      于是一行人就地下山,大寒天里的,雨水方歇,山泥极深,马匹一再陷于泥里,根本无法往下走,何况这滑坡的山体不知范围多大,实在危机四伏。大半个时辰过去,几人满身泥水,冷得瑟瑟发抖,却没走出多远。

      萧凡一腿不能着力,背着莫笑芙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偏偏他的姿态摆明了不打算换人来背,便无人敢提。事实上另外四人光顾着拽马已经够呛。于是半个时辰后,果断弃马。这样一来,速度快了许多。只是越往下走,泥水越深,时常一脚下去,未踩中石头,泥浆便一下子没过膝盖。

      几人里数班长河最易焦躁,他身形硕大,又不擅轻劲,早弄得满身是泥,忍不住道:“阁主,何不回头?往后头去寻个镇子也能找到好大夫的。”

      萧凡没理他。班长河还要开口,被林瑶捅了一手肘。此人一向牛脾气,但却最听林瑶的话,声音顿时低了:“我说的不对?”

      单飞氲越过二人,冷嘲道:“你不是日思夜想北上报仇?正合你意。”

      班长河要怒,脚下一滑,摔在泥浆里,挣扎半日方爬出来。旁人也没有心思笑他,因为下一刻滑倒的没准就是自己。几人本意是要绕过这片山体,但越往里走泥浆越深,忽然天色乍亮,半个天空连闪几次后暗下。

      “什么东西?!”班长河惊呼,回答他的是一阵轰隆巨响,“打雷?!我、我没听错吧?”

      “闽地冬雨都能冲垮山林,冬雷还稀奇?”林瑶苦笑,“当心,雨若下来,大事不妙。”

      萧凡当即道:“半个时辰里走出去,动作快!”

      几人这时顾不上摔,能走多快就多快,他们已到泥流深处,此时若下雨,山泥再崩下来,那真是活活埋了。果然,不出片刻,雨水就落了下来,雨势颇大,脚下的泥浆一稀,开始往下流去。

      突然“扑通”一声,走在最前头的人蓦地滑倒。

      “阁主!”前面坡陡断面,后头的人救援不及,何况,本无人料得失足的人竟是萧凡。

      “阿殊!”随着这声喊,一人被抛了上来。同时五道银光在夜雨中有如电光,直追而去,缠缚住莫笑芙,硬生生将她拉回。后头三人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霍殊竟然有此绝技。而霍殊接住人后,毫不迟疑,一踏碎石,便跃下断面。

      萧凡大半身子陷在泥中,头背下一块大石,显然摔得狠了。

      “五哥……”这一抛一接,难免将莫笑芙震醒,“五哥,你在何处?”

      霍殊半跪,本想将她放下,却一个脱手,几乎将人摔了,赶来的林瑶接了一把,才未出事。

      “五哥……五哥,怎么了?五哥……”

      “摔了一跤,没事的,”萧凡握住她的手,一把坐起来,另一手护着她头脸,为她挡雨,“醒了?头还疼吗?”

      “我好多了……”莫笑芙视线不清,心下难定,“回去吧,我已甚好了。”

      “又说傻话,”他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不怎么烧了,大哥的药确是管用的。所以在伤口恶化到……之前,我们一定要找到他。这泥石流算得什么?”

      “你的手很冷,”她说,“让我自己走。”

      两人相持不下。

      “阁主,此路难行,莫队由我们几个轮流来背吧。”林瑶忍不住劝,莫笑芙看不分明,他们却看得清楚。萧凡摔下断面后,半天没有动静,若非霍殊在他背后托了一把,根本坐不起来。

      “阁主,”霍殊也道,“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去,我们现在没有马,出去后还有远路要赶,换人背吧。”

      莫笑芙轻轻推了推他,抓着霍殊的手站起来,道:“看,哪有那么娇弱?”

      萧凡没再反对。林瑶伸手要去扶她,霍殊已弯腰将人一把背起。

      “霍队,你伤重本就难行,我来。”一向温和的林瑶很坚持,方才霍两番大动,分明触了胸口剑创,否则怎会险些摔了人。

      “想寻机杀人?”霍殊眼角寒光扫去,“先等我死了。”

      莫笑芙发出不厚道的微弱笑声,似说:“不识好人心……”霍殊不理她,低哼一声,拨开林瑶的手便往前走。后者无奈至极,只好解下外衣,盖住她背上的人。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走出泥流,重新返上官道。方走出不远,身后数十里的山泥再次崩泻而下。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冷汗涔涔。

      莫笑芙伏在霍殊背上后,再次陷入昏迷。方才那强撑的一阵清明,耗去她一天里积蓄的力量。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自己被放平躺着,头顶撑着海芋叶,看不清身边的人,只能感觉身边景物过得飞快。

      夜深时,雨愈发大,幸得寻到一处村寨。几人饥寒交加,此时都打起了精神,没想到却是救灾的寨子。茅草屋帐倒了一些,老少都在补救,没人注意他们的到来。几人立于寨中横目一扫,大寒天里,老农幼婴多有衣不蔽体的,自泥滩里爬出来的他们,反而显得好多了。

      “哎这么个地方,咱们倒是怎么添粮换衣?”班长河还在沮丧,其余几人已散开了。萧凡寻到寨中主事的人,给了银钱,寻了一个还算空闲的帐子。霍殊走了几间帐子,总算凑到一身干衣服给笑芙换上,到萧凡借下的帐子里时,单飞氲已生了火,过不多时,林瑶竟然捧着一锅热汤进来。这帐中还住着两三家人,见后来的这一群人很是好奇,个个神容冷肃不言不语的,却三两下安置得当,围火烤衣了。

      “班长河呢?”

      林瑶答:“他最怕无事,帮着寨里的人搭帐子去了。”

      萧凡道:“让他回来休息。”

      “是。”

      班长河被拉回来的时候,还在喊自己精力无限,被林瑶打了一下,方闭上嘴。住了十来人的帐子里,就这么一会儿竟悄无声息了。莫笑芙头枕在霍殊腿上,依旧沉睡,后者则半倚着一只缺脚凳子休息。萧凡还在烤火,解了外衣后,半干的里衣下绷带清晰可见,他不以为意,坐在那里,恰恰将身后莫霍二人皆挡住了。火堆对面的单飞氲靠着农人家的木箱子休息,但仔细分辨,还未闭上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人。这几个人气势逼人,竟将帐中的人家骇得半丝响动也不敢生。

      班长河即便老粗,也知道气氛古怪,悄悄坐了一角烤火,半晌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林瑶:“诶你说,这莫笑芙和霍殊本不是极不合吗?她俩不过早咱们半年入阁,怎么就……?”

      这他哪里闹得明白?霍殊性情古怪,本和莫笑芙极不对头,但今日看来,为了她却是可以不管不顾的。

      “哪,”班长河又有话,“昨夜出来时,阁主当众宣布她为下任阁主,而且还是他未婚妻子,这妮子也忒吓人了,进阁未满一年,怎么什么都?不会是讹传吧?”

      林瑶侧眼一看,萧阁主一只手握着莫笑芙的,不时探她的脉息,而他和霍殊的位置正成犄角,一前一后护了笑芙周身。如此显然的事实。林大公子轻轻叹了口气。

      “你小子怎么了?哦,对了!”班长河声音一大,兴奋之意不少,“你原本同她交情不错嘛,可是遇上阁主,哈哈,没戏,这下栽了吧?”

      林瑶哭笑不得,只道:“你我拖了半载入阁,不知错过多少精彩故事,有些可惜罢了,你瞎扯什么?快些休息。”

      两人闲叙几句便各自休息。帐外雨声大作,愈显帐里安静,只几户人家呼吸翻身的动静和木柴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变故来时,最先动的是萧凡。

      他腾身而起,一手撞向帐后刺入的剑锋,两指一动再一回劲,折断的剑身激射而出。帐外一声惨叫。几人皆醒,低矮的帐梁断裂,整张帐篷兜头落下。数不清的刀剑自四面八方斩刺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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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掩踪,未知人数的偷袭者自寨外而来,围向老榕下的这张帐子,为首的一声令下,便要斩杀帐中的人,但他们未动帐中人却先动,露了行迹。树上的人一斧头斩断帐梁,同伴们扑将上去,刀剑乱下。

      “救人!”有人喊了一声,篷子里除几人外还住了些灾民人家。

      黑暗中敌友难分,飞溅上的液体忽冷忽热,临近帐子里的灾民四散逃逸。

      “这……这……”领命护住帐中几个灾民的林班单三人确认无辜之人安全后,回头看去时,皆是目瞪口呆——倒下帐篷处,一群黑衣人自相残杀起来,仔细看去,暗中似有人引得他们互斗,然而分明没有。

      林瑶夜视最好,隐约可见那数十名黑衣人周身银丝环绕,仿佛置身傀儡牢笼,行止全被控制,刀剑砍向同伴不说,自残的亦有不少。而控制这一切的人正立于老榕上,原本刀斧手藏身的位置。若非入夜前在泥流坡里见过那一幕,几人断然不敢相信,霍殊竟有如此神技。

      “有鬼?!”班长河惊问。

      “那些人应还有同伙,各处看看,小心伤及无辜,”林瑶推一把班单二人,班犹疑着应声去了,单却紧紧盯着那群黑衣人,拳头越握越紧,他心知不妙,立道,“阿飞,你作甚?”

      “我早说过青玉阁和离天宫结成一体,你却不信,如今还不信吗?!”

      “离天宫破毁多年,宫众难以计数,有投入阁里的有什么奇怪?”林瑶摁住他,“霍殊可信,否则阁主不会让她靠近莫队。”

      单飞氲克制近一年的报仇之心此刻汹涌而上,低吼一声:“莫笑芙就是离天宫人!”

      “阁主在,她是又怎样?”深知情理说不通他,林瑶语气微显狠厉,“此次脱队,是为她寻医,阁主事事亲为,可见为她防着一切。霍殊是莫队挚交,阁主信她。你我三人不过新弟子,为何被亲指跟来?上回受阁主两拳,险些丧命,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单飞氲语塞。而身后的帐子里,莫笑芙轻笑:“这两人……”

      “吵着你了?”萧凡扶着她坐起,将灾民处借来的被褥垫在她背后,“冷吗?”

      “我出去吓他们一吓?”

      萧凡看着她,只说了四个字:“省些气力。”

      袭击来后,在帐子倒塌前二人已脱身老远。萧凡进了较远处的一座帐子。灾民虽苦,见他怀抱伤患,形容狼狈,立马便挪出一小块位置来。而此时外面的争吵,结果是林瑶小胜,两人自去各处察看。

      “来的什么人?”

      “晚些再问霍殊。”

      “你去看看吧。”

      “有他们四人在,我看着你就行。”

      莫笑芙微恼,急着想说什么,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此处人多杂乱,我将你留着,然后去看外面的情况吗?”萧凡制止她,“你少操点心,顾着自己。来的非甚能人,他们可以应付。”

      “阿殊她……”她将自己撑起一些,“她出手没有轻重的,伤及无辜怎好?你去看看,去呀。”

      “方才那声‘救人’是谁喊的?”萧凡不为所动,盘腿坐下。

      是霍殊,莫笑芙一时无法反驳,心下顿生几分安慰,实际上,方才分头散开的那一刻,听得这一声,她难掩惊喜。霍殊张口,自然是她要留下来料理那些人的意思,但她何时会去顾及旁人的性命?

      这么一想,她心情好些,偏头去看身边的男子,居然微闭上眼,老僧入定一般。他很累了。莫笑芙伸出手去,还未碰到,他已睁开眼,握住她手问:“要什么?”

      这声音无比轻柔,握住她的那只手上的力道亦是无比轻柔。她将那只手拉近,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看着她的这一动作,萧凡眼中的疑问与担忧顿时都化为柔情。他顺势靠近,并没有躺上去,而是将她往前带一些,自己坐到她背后,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

      莫笑芙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张薄被往外拉一些,想把他的伤腿也盖住。但破被窄小,萧凡将她的手扣住,轻声道:“这样就好。”

      她无力地靠回他怀中,微微侧身,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而后道:“我们才脱队,杀手便来,消息走漏得这般快。”

      “九派人多,难免鱼龙混杂。”他显然并不想深谈,她更无神追究,只管阖目休息。

      二人方静了片刻,帐子里却有一个不甚确定的女子声音响起:“萧、萧五哥?”

      萧凡猛地张目,这样的称呼绝少,连莫笑芙亦被惊醒,张口便呼:“慧慧?!”

      距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人半坐起身,正面朝此处,闻声,面上神色愈发不可置信,轻声问:“是……阿宁?”

      这话一出,莫笑芙反而收声,纵然她情急之下呼出了对方的名字,也不至于立即被人知晓真身。而那女子却伸出手,叠声问:“是你们吗?是你们吗?”

      萧凡扶着莫笑芙,迅速上前,扶住那人,道:“是我,慧林,你怎在此?”

      躲在难民群中的女子衣衫褴褛,乱发纠结,面容憔悴,却正是叶方远之妻,白君雅之妹白慧林。萧凡已有多年不曾见过她,但她年纪虽小,却有过人本领在身,无论任何大事当头,皆巧笑以对,此时这副可怖模样,着实令人惊骇。

      莫笑芙扶着萧凡的肩在她面前蹲下,但手下的肩膀竟似隐隐颤抖。她忍住惊愕朝那人看去,下一刻,她猛然扑前,抓住白慧林的手,骇声问:“你的眼睛呢?!”

      “瞎了……”额发微遮下,白慧林面上因没了眼珠而深深凹陷的两个眼窝里有泪涌出,“阿宁,快救方远。”

      原来她之所以立时认出萧宁,只因根本看不见她的容貌。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默默地说一句,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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