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瓦》六打钟

3、第二章

　　许润真跟在女孩老人身后进了棚屋。
　　寿玉亭早就站在里面了，看见来人，眯眼打量了一下。
　　“现在怎么办？”许润真问她。
　　“看着办。”寿玉亭答，“这小孩估计就是先前那个女人，这儿十有八九是她童年。”

　　被唤作阿花的小女孩一进屋就没有闲着，放东西，擦灶台，还打开门出去抱了些柴火进来。
　　“我来我来，你快去看书。”她爷爷挥手把阿花从旁边赶开。

　　室内很简陋，一张床，灶台，一张断腿桌子，两张凳子，一扇门，门上面挂了一床棉被当作门帘。
　　四周是土墙，房顶看起来像是稻草。
　　夏末秋初的季节，天气仍然炎热得很。可能是没有窗的原因，室内虽阴暗却也凉快。

　　爷爷做好饭的时候，阿花也拿着书从外面回来了。两人一起把菜放到桌子上，然后阿花把门帘固定到一边，用绳子绑住，爷爷把桌子拖到门旁。
　　爷孙一齐坐到对着门的那一边，正是傍晚，潮湿的风从门口吹进来，两人安静地吃着饭。
　　“没有晚霞啊。”阿花说。
　　“现在是秋天了吗？”
　　“秋天还没到呢。”爷爷给阿花把碗里的饭粒都扒到一起，“要吃完。”

　　许润真站在屋中间，寿玉亭半边身子靠着门框，脸转向外面。她对着屋内的那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
　　许润真想，看起来不是话多的人。

　　天慢慢黑了。桌子擦干净放到原位，爷爷烧了一盆热水，阿花乖乖走到角落排出凳子，站在后面擦身子。

　　天黑透了。屋里的祖孙俩干完活，也准备睡觉了。
　　许润真走到外面，看到寿玉亭正靠着墙坐着。
　　“晚上睡觉吗？”寿玉亭问。
　　“不困。”许润真摇摇头，“你多久没睡过觉了？”
　　寿玉亭微怔。
　　“很久。”
　　“尽管没必要，偶尔也还是需要休息一下的吧。”许润真顿了一下，“差点忘记我们不会累了。在这里呆久了，出去反而会不适应的。”
　　“有道理。”寿玉亭说。
　　“那你一整晚都干些什么？”
　　“不干些什么。有很多时侯是什么事也不用干的，比如现在。”
　　“真无聊啊。”许润真长长叹了一口气，“真的不太像活着。”
　　“怎么这样说？”
　　“至少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一整个晚上的发呆时间，噢，可能是无数个晚上。”
　　“你会习惯的。”
　　“希望在我习惯之前我不会疯掉吧。”许润真又叹气。

　　“你有家人吗？”沉默了一会儿，许润真突然问。
　　“有。我父母，还有我弟弟。你呢？”
　　“我母亲。”
　　“你很想回去吧？来到这里你多少岁？”
　　“十七岁，我在这儿待了五年。我家里人都在等我。”
　　“五年……他们肯定很担心吧。”
　　“没关系，等出去后，我们会回到当年进来的那一天，而且……”寿玉亭看了许润真一眼，“会失去有关这里的记忆。”
　　“你知道的真多。”许润真感慨。

　　“不要掉以轻心。”寿玉亭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嗯？”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梦境会很危险。”
　　“我明白的。”许润真认真回答。
　　“接引者完成九个梦境后就会离开，然后我会在这里过多久？怎么才能成为接引者？”
　　“大概……五年吧。到时候你会收到通知的。”
　　“那如果接引者没有完成九个梦境——”许润真的话戛然而止，“呸呸，不是乌鸦嘴。”

　　在她说完前一句话后，寿玉亭扫了她一眼。“那你就只能独自完成接下来的梦境了。”
　　“啊，我可不想要这样。”许润真说，“当然不会的，不会的。”
　　寿玉亭没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润真猜测已是后半夜了。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和一个人一起坐着，看着天空，没有睡意，思维异常清晰。
　　寂静中人总会胡思乱想。许润真甚至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许多近乎遗忘的旧事。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坐在窗前，把不合身的毛线衣一点点拆开。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苍老又冷静的手，把一团乱麻积压在一起的记忆挑开理顺，缓缓抚摸过那些粗糙又陈旧的音容，然后紧紧将它们卷在一起。

　　许润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阿花正拿着水桶向她走来。许润真一个不察，被她穿了过去。
　　“……可真够吓人的。”许润真感慨，“后半夜我怎么睡过去了？”
　　“正常，你潜意识里的习惯。”寿玉亭从屋后绕回来，“晚上云都被吹散了，要不要去看日出？”

　　他们穿过田地，来到沼泽边。东方的天空不十分红艳，从橙色渐渐交接向蓝白。
　　“很少看到日出呢。”许润真说。
　　有纷杂的鸟声交响在耳边。老人俯身忙碌田边。

　　然后他进院，拉出自己的破三轮。阿花帮忙把爷爷的坐凳擦干净，把几捆菜用布包好。爷爷把饭团塞给阿花，阖上大门，打开篱笆上的小门。
　　阿花熟练地跳上三轮，爷爷把车推向大路。

　　许润真眼见寿玉亭跳上那辆三轮，虚虚浮在车尾。
　　寿玉亭向许润真点了点头，许润真便走过去也爬上了三轮。似乎是怕人的重量压在上面让老人察觉，寿玉亭同样把许润真浮了起来。
　　是个晴天。许润真坐在车尾，听那辆破三轮吱呀吱呀。寿玉亭望向远方。

　　他们是在往山的方向走。
　　从棚屋上路，大约二十分钟，穿过一个山洞。看到小镇，大约五分钟就能到镇上小学。
　　爷爷把阿花放下，自己骑着三轮走了，许润真跟着阿花，寿玉亭仍然在车上。

　　从校门那条路走到平房，许润真又跟着阿花走到房后的空地上。一个年轻男老师正蹲在荒草中。
　　“蒋老师。”阿花叫他。

　　“啊，阿花你好。”老师转过头，朝她笑笑。
　　“蒋老师在这边干嘛呀？”阿花问。

　　“没什么。”蒋老师说，“小作文写好了吗？”
　　“写好了，”阿花答，“蒋老师我只会写风景，这些人我写不好怎么办？”

　　“没关系。每一件事都有个过程。放学你夏老师让我给你本书。记得来拿啊。”
　　“谢谢夏老师！谢谢蒋老师！”阿花立刻就开心起来，“蒋老师你要去上课啦。”

　　“知道了。走吧。”

　　许润真跟着他们穿过到膝的杂草丛，走进那间平房。房的旁边有一个长得很高的合欢树，房是土墙，没有课桌，只有整整齐齐摆放的几排凳子。孩子们都聚在窗边，水壶排着队摆放在窗台上。见到蒋老师进来，孩子们像兔子一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迅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