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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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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屿第一次遇到江及是在十六岁的冬天。
寒冬季节,薄暮冥冥。
华灯初上的城市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礼服,这是施屿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白雪皑皑的模样。
难以想象接近三月份的时候还能看到这样一场大雪。
雪后的城市,看起来像是神为这疮痍世间披上了一层侘寂。
橘猫在雪地里跃行,留下一行足印,为这片雪地盖上了印花。
橘猫太可爱,施屿不知不觉跟着它走了一段路,直到看着它进了一家店。
店面朴素,门口还有一棵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承着厚厚的雪堆。
橘猫跳过时,树似乎有了感应,忽然颤着枝身下了一场小范围的小雪。
施屿抬眸,牌匾上用楷体书了大大的“書”。
简洁粗暴。
她四处望望,这里离自己家挺远。
她撇撇嘴,怀着“反正都走到这里了不如进去看看”的想法,有意避着猫的脚印,躲着树上的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入目是扇四面锦屏风,墨绿为底,绘着一副丹青花鸟图,细看还用白描的手法点了几笔蝴蝶。
接着是一圆角长桌,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茶具,一个白发老人拈着瓷杯,看到施屿,颔首笑笑。
施屿连忙点点头,正想开口问好,却看到老人将目光放回到手里的书上,不再理她。
她只能将问好的话憋下。
这会儿的天将暗未暗,店里只开了寥寥几盏灯,给这古色古香的氛围添了几分隐晦不明。
店内很多大书架,每一个书架都摆着满满当当的书,一丝缝隙都没有。
施屿想起那个简单粗暴的店名,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书屋。
橘猫慵懒地趴在一个小鱼缸旁,盯着鱼缸里的一尾往来翕忽的金鱼。
施屿收回视线,暗自为这条金鱼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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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很大,书架被立得交错纵横。
她的目光将一本一本书名扫过,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终于有本书让她停住了视线。
——沈复的《浮生六记》。
书在最顶层,可施屿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三。
她踮起脚尖,尽力把手臂伸得颀长,可每次都差一点才够到。
在千万本书中碰到本合眼缘的有多不容易。
她甩了甩酸胀的手,深吸口气,决定去够最后一次。
就在她把自己拔到能力范围内的最高却还是够不到时,一只骨节分明、白白净净的手在她头顶将《浮生六记》抽出,稳稳当当地握在手里。
施屿伸长的指尖不小心刮到那只手,她下意识转身去看,才发现那人离自己很近。
近到她能闻到那人身上的清香。
那人看到她转身,自觉退后一步。
施屿这才得以抬头看他。
少年五官精致,像是上天细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神情漫不经心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被挺直的鼻梁阻绝,脸上一亮一暗,十分立体。
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帅。
她忽然觉得刚才碰到少年的那只手的指尖有点烫。
他朝着施屿扬了扬自己手上的书,施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接过手,磕磕绊绊道:“谢谢。”
少年看起来也没有在意那句道谢,本打算转身就走的身形听到施屿的声音后顿了顿,回眸瞥了一眼施屿,喉结滚动:“嗯。”
话音落定后在另一个书架前站定。
施屿捏着手里的《浮生六记》,她觉得这本书来之不易,应该认真看看。
但此时她的目光却死死黏在那人身上,平日里听到别人说哪个明星身上会发光,她往往嗤之以鼻。
但这一刻,她切切实实的相信了,原来真的有人生来带光。
就像现在,在这昏暗的书屋里,他是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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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空中,温温柔柔,照在身上也只觉一阵舒适。
施屿照着指引,想在一栋栋楼中找到自己的教室,忽然左肩被拍了拍。
力度不知轻重,她觉得自己的左臂都被拍得一阵酥麻。
就这力度,她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叶阮舟。
她侧过头:“你分到几班来着?”
现在是高一下学年,刚进行了一次分文理科的大考,自然也要重新分分班。
“2班。”
这学校太大,饶是施屿已经在这里呆了半年也搞不懂这里的建筑构造。
施屿辩着学生会精心布置下的路标,漫不经心回道:“对哦,你跟我同班。”
叶阮舟被这个反应弄得没脾气,暗自翻了个白眼。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太不上心了,跟被那个书屋的帅哥摄了魂似的。”
施屿正欲反驳叶阮舟不能跟那个人相提并论望不要自作多情,却听到后方一声低沉又略带不耐的:“不去。”
她下意识回过头,不回不要紧,一回就心动。
她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再见到那天书屋的男生。
他正歪着头听旁边人的低语,旁边人愈说愈激动,最后甚至捶了他一下。
许是感受到施屿强烈的目光,他掀了掀眼皮抬眸朝她看去,施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眼吓得立马转过头去。
动作太大,叶阮舟被吓了一跳。
她一脸嫌弃,皱眉问:“你干嘛?”
施屿心跳过快,她伸手虚拍了拍.胸.口。
缓过来后才开口:“后面那个男的,就是那天书屋的那个帅哥。”
叶阮舟闻言,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她转头去看,结果转到一半又硬生生转回来,一副余惊未定的模样。
施屿疑惑地看着她,叶阮舟拉着施屿疾步向前走。
边走边说:“他看着我们。”
顿了顿,又道:“就看了那么一小眼,确实帅。”
施屿闻言笑出声来,但转瞬又失落起来,“你说他几班啊?他要是理科班怎么办?隔着一栋楼呢。”
叶阮舟尴尬感来得快去也快,这会儿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刺骨风,已经把刚刚偷看被抓个正着的害羞忘得一干二净。
她哂笑:“你们俩这么有缘,我掐指一算他文科生。”
施屿虚情假意地附和,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叶阮舟这个假道士说的话没一句真的。
——直到她看到那个男生走进了隔壁一班。
施屿怔了怔,惊喜又激动地跟叶阮舟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阮舟把书包丢给她,状似安抚地轻拍了拍施屿的肩,一脸神秘:“老娘去打探敌情。”
她溜得太快,施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倚在二班的窗口对着别人嘘寒问暖。
施屿无语,掂量了下叶阮舟的书包,靠窗边找了个座位坐下,随即将叶阮舟的书包放在隔壁的椅子上。
刚开学的座位都是学生自主选择的,至于后面怎么安排,得看班主任的作风。
老师还没来,班里嘈杂万分,叶阮舟也久久未回。
前桌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笑起来时发辫一跳一跳的,施屿正看得出神,小姑娘突然转过头来。
“你是施屿吗?“声调上扬,声线尖锐。
可能是因为自己声线的缘故,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音量。
施屿错愕,点了点头。
“我叫喻小璇,“顿了顿,又嘀咕了几下“施屿”二字,似乎在嘴边来回斟酌几番,“你名字好好听啊。”
施屿笑着道谢,“你的名字也挺好。”
“你怎么知道我叫施屿?”
这时喻小璇同桌转过身来,插了一嘴:“上学期期末你作文满分,谁不知道你呀?”
施屿从初中就开始磨文笔,高一上学期学校还没开始教议论文,自然是继续初中的记叙文。
这方面是施屿的强项。
中华上下五千年沉淀下来的汉字,从中搜刮些适合的字眼再用于笔下。
施屿就好这一口。
她喜欢钻进书堆里推敲每一句自带韵味的话。
上学期作文考了个满分后,整个级的语文老师评讲时都拿她的作文当模板,直接让施屿小范围的出名了。
施屿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叶阮舟踩着上课铃冲了进来。
她跑到施屿旁边坐下,故作神秘地向他勾勾手。
施屿极其配合地歪过头去,将身子侧向她那边。
叶阮舟凑到她耳边,手掌一侧贴在嘴边,将外界空气与自己的声音隔绝。
“他叫江及。”
呼出的热气一下子充盈了施屿的整个耳廓,随着叶阮舟说出的话冲进耳道,头皮一阵酥麻。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炸裂开来。
施屿在心底、在嘴边将‘江及’二字来回斟酌。
像是有魔力般的,这两个字瞬间便在施屿的心湖皱了一池春水。
她直觉自己接下来的高中生活里逃不开这个名字。
她于四年一遇的二月二十九日埋下悸动,而那份悸动在三月八日的今天生根发芽。
她是见色起意,也是一见钟情。
突如其来,汹涌澎湃,如同一道劫。而她恰巧,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