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狐狸檀清

29、客人

　　谢峰则的书房在凌晨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穿着最寻常不过的巡防队制服，举手投足风度翩翩，说起话来舌灿莲花。
　　谢峰则听他说话，要紧处点点头，若是不甚赞同，便锁了眉。
　　末了，他才对那客人说：“先生真正是好口才。这枳城的四方局势，被你这么一说，竟似全在你我掌握。”
　　那人谦逊地摆手：“倒不是我口才了得。局势如此。若不是明白人，我说得再好，也没用。十四爷是明白人。”
　　谢峰则一笑：“先生干的是大事业。这大事业嘛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枳城眼下看来是鱼龙混杂。可真要插进来，可不是易事。”
　　“若十四爷能在人和一处助在下一把，不甚感激。”
　　“先生说笑了。”谢峰则撂下茶杯，思量片刻后说：“助一把并不难。我们一向都是乐于助人的。”
　　那人会意地笑，他等着那个但是。
　　“不过先生的胃口……太大。”谢峰则慢条斯理地讨价还价：“我是土生土长的枳城人，并不懂得你们那些大道理。这枳城由谁当家，对我来说也没差别。你是瞧着我手下的好汉多，想从我这里掘个口子出来。我也与你明说，枪呢，我没有，人，我多的是。你若想起事，少不得跑跑巡防队或者警备队。我瞧着柯大队长这几日的光景，为搜你快把枳城翻了个遍，全不似他往日作风。落在他手里，你这大事业也甭干了。你的伙伴才下船便被警备队的人盯上，恐怕这警备队队长何元坤那块硬骨头，你也得多啃啃了。”
　　“这个是自然。”那人微微一笑，眼中自信不减：“何队长已与在下约定，警备队以及所属的百余支俄式枪将成为兄弟的助力。”
　　谢峰则目光如炬，虚眯着眼将那人从头打量到底，半响，才将握成拳的右手掩在嘴前笑了笑：“先生，我谢十四是个粗人。江湖人讲究的不过个义字。只望你事成之时，不要忘了今日承诺之事。”
　　那人在谢峰则审度的目光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然是优雅的风度，浅浅的笑。便是在谢峰则放下话来，他也没显出兴奋的神色。
　　谢峰则见他的模样，心下也不由猜测。这样的风度，断不会是普通人家养得出的。可枳城各户有头脸的家族，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号人物。

　　玲珑是被震耳的雷声惊醒的。
　　睁开眼，床帐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飘飘荡荡。玲珑披上外衣，将半掩的窗户支开。窗外是如墨般的黑。
　　前几日丰县派人带来消息，那里洪涝成灾，正发着瘟疫。许多派下去的人都回了枳城。青菱的表哥孙逊也回到唐府。长江却没有回来，只叫孙逊带了封信报平安。昨日听闻那边的人闹得极凶。唐家在那边的院子都被砸了。
　　长江，在那里。
　　她闭了闭眼，睁开后恢复冷静自持。

　　丰县的境况确比枳城还乱。
　　瘟疫导致流民增加，北洋军曹锟部见护国军快打到家门，非但不抓紧赈灾救民，反倒将一些未被瘟疫感染的农民拉去充苦力。
　　大掌柜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早早命人储备好食物，加固房屋，还在井边弄了个简易的消毒工具。即便这样，周围生病死亡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所幸，唐府的人只有两人感染，已被隔离。
　　长江每日都与王峡一起出外帮着照料生病的乡民。大掌柜起先还训斥过他们，可见他们一意孤行，也不再提及。只是将所有外出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将注意的事项，以及一旦感染，将不再允许进入庄子的后果一一讲与他们听。
　　这样过了小半月，天气渐渐寒冷。涨上来的江水也退下去。瘟疫也渐渐被控制住。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慢慢聚集。
　　最初，只是有人扔了些小石子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庄子。
　　后来，渐渐演变成毁坏那些外墙。
　　唐家在丰县的庄子许是经年未修葺，外墙被人这么一弄，竟垮塌了小半。
　　保长郑永裕领了人来查办，简单问了大掌柜几句便气势汹汹拿了冯家坡上的一名汉子。那汉子名叫冯健学，素来最是仗义，平日少不得帮乡里乡亲出头与保长作对。前一日，他更是与保长的小儿子郑宝哥为了一个流民女子起了冲突，将保长小儿子揍得起不了床。
　　因瘟疫横行，长江所在的丰县冯家坡来了许多灾民。这些灾民中有不少家庭为了糊口卖儿卖女。只要价格公道，也并无人说道些什么。那郑宝哥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光景，仗着自己亲爹在乡上当保长，收了不少小跟班，说是这里的小霸王也不过为。因丰县瘟疫横行，他本被父亲关在家中不让乱动。可他那样的性子怎关得住。乘父亲不在，邀约上狐朋狗友，依旧跑出来胡混。不想便在冯家坡村口遇上了一户卖女儿的人家。
　　郑宝哥在家中祸害了几个丫鬟，知晓人事，自认风流。这会子见了那女儿家虽面黄肌瘦，年岁也幼，可长得清秀可人，便嚷嚷着要带那丫头回家。那户人家也是外地人，为保命逃到冯家坡。实在逼不得已要卖掉大女儿，只望能换得粮食活命，便仔细与郑宝哥说了价格。
　　郑宝哥在乡间称王称霸惯了，一听要个病丫头还要给那么多粮食，不乐意了，就要强抢。两方人正自拉扯，被路过的冯建学瞧见。
　　他哪里看的下这等强抢民女的勾当。管他什么郑宝哥，郑宝器的，抡起手中的扁担便打。娇生惯养的郑宝哥哪里是他的对手，没两下便被打得服服帖帖的。回去拉着自己父亲的袖子嚎几声，硬要郑永裕为自己报仇。
　　郑永裕碍着自己保长的面子，况且又是自己的儿子不对，不好直接找冯建学的碴。这会子出了唐家这事，刚好拿来做幌子拿冯建学。
　　冯建学明白这是保长故意诬陷，见辩解无用，索性拿起锄头、铁锹，摆出与保长对峙的势头。乡亲们有许多受过保长的苦，得过冯建学的帮助，便纷纷站在冯建学这边。更有冲动气盛的年轻人跟着拿起农具跟在冯建学身后。
　　长江扶着大掌柜来，见到两边都剑拔弩张的模样，倒是一愣。
　　大掌柜觉得外墙坍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毕竟经历连月的大雨，再牢固的墙也不经事。修补修补便成了。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乱。他也有些埋怨保长。多大个事儿，竟装腔作势来拿人。要拿人也不该把唐家搅合进来。思及此，大掌柜便要开腔做和事佬。
　　一声枪响，四周一片寂静。
　　长江侧过头，见大掌柜一向沉静的脸色竟变了颜色。橘皮一般的老脸，竟在微微颤抖，他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就连站在他身旁的长江都听不分明。
　　“快！快去拦着。”大掌柜突然喝道。
　　不知从谁开始，在场的人都骚动起来，不管是拿着枪的，还是拿着锄头的。有三个青年人中枪受伤。拼死反抗的农民也将保长带来的人打得鼻青脸肿。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打杀红了眼。不知谁喊了声：“打死人啦！”
　　长江为了护住大掌柜也弄得狼狈不堪，听到这句话，直觉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地上。竟是保长郑永裕。
　　没常识的人也晓得闯了大祸了。打死保长，上面追究下来，整个冯家坡都脱不了干系。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冯健学。冯健学头上挂了彩，血从额头一直往下流，直流到他眼角。他狠狠地抹掉眼角的血，看看地上摊成一团的郑永裕，又看看周围的人，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扬声道：“乡亲们，我冯建学父母早逝，是吃百家米长大。一人做事一人当。保长郑永裕是我冯健学打死的。如今既闯下了祸端，必不连累诸位叔伯兄弟。但若要我为打死这么个败类束手就擒，我也不愿。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冯家坡的人，上山去投奔我健康大哥。”
　　冯建学口中的健康大哥，大名冯健康，早年与北洋军曹锟部一个头目结仇，带着百来个兄弟反出山林，占山为王，是丰县小有名号的山匪。因是冯家坡出去，手下多是冯氏子弟，自称冯家会。
　　冯建学话一出，当下便有不少青年说要跟随他一同去。
　　郑永裕手下人见保长居然被打死，都被这些“悍民”的无法无天震住。一行人中只有两三人带了枪。方才的混乱中乱打一气，现在早没了子弹。害怕乡民再行凶事，几个小喽啰顾不得一身伤，抬着保长的尸体慌忙逃去。
　　大掌柜见事情竟发展至此，也担心多生变故，忙吩咐长江快快离开。
　　两人没走两步，便被人逼着走了回来。
　　身穿纯黑色短卦，腰间系着大红色腰带，头上缠了黑色土布，肩上挎着各式各样猎枪、步枪，来的人竟然是冯家会的人。早先跑的那几个人也被抓了回来。连保长的尸体也不例外。
　　冯建学很是惊喜，对带头的人说：“朱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却是朱正明，冯家会的二当家。
　　朱正明原是冯家坡小学校长，在丰县一带颇有声望。因学校被曹锟部占为行营，师生被赶出学校。他本是愤世嫉俗的性子，听闻冯健康的事迹后，索性也跑到山上去。因他是读书人，有文化，遇事有主意，冯健康便让他做了二当家。
　　这会子他拍拍冯健学的肩，笑道：“健学兄弟你好糊涂。”他指着被抓回来的那几个人，接着说道：“放走他们可不行。
　　长江被捆着连拉带拽弄到陶子山上时，脑子里都还是嗡嗡作响。一同被捆着上山的还有大掌柜。

作者有话说

　　休了两天假，写了一点点，继续更- -。
如果我也能和别人一样可以日更什么的就好啦。
不过就我这速度，能变成周更都不得了了。
努力周更- -，没人看也要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