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月》Placebos

2、第 2 章

　　下课音乐轻柔地响起。
　　教室里，学生们窸窸窣窣地整理桌面。

　　陈立垣伸了个懒腰，将几本习题册塞进容量硕大的双肩包里。

　　高三了。身边的同学一夜之间自动化为刷题机器。
　　好不容易等到明天放假，稍微可以休息。

　　比起学习，陈立垣更想打蓝球、玩游戏，然而每科的作业不允许他有任何松懈。他也知晓轻重缓急，不用父母叮嘱，自己就把所有娱乐活动打包封印。

　　陈立垣的排名在整个年级200名左右徘徊，偶尔能挤进150，但也不能更多了，而他所在的重点中学，最多考入A大的学生也就一百多名。他处在危险线边缘。

　　就像游戏闯关，越是往前的关卡越难通过，排名和分数接近，不代表可以轻松超越。

　　自己的实力好像也就这样了。

　　如果是平常家庭，他还能轻松混个985、211，怪就怪在，父母都是A大的，身为他们的孩子，不考上顶级高校，似乎没法在家里抬头走路。

　　新学期开始，他就申请了宿舍，减少回家频率。挤出更多时间用来学习。

　　今天放假，陈立垣正纠结是回趟家，还是住宿舍。
　　发愣时，肩膀被人碰了下，一道亮丽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陈立垣，别忘了晚上陪我去看’八点半’！”

　　陈立垣回神，差点忘了这件事，他不耐地啧了声：“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女孩子叫黎落，她把背包甩在背后，“家里的饭什么时候不能吃，你跟我去，我请你吃大餐！”

　　“都高三了还去看live，你家里人知道吗？”

　　黎落得意地晃晃脑袋，“我就是天天跑去看live，也能考年级前十。对了，你这次摸底考是多少来着？”

　　陈立垣脸色立马黑了，“是啊，我太菜了，晚上只能通宵学习，不能出门陪某人看live。”

　　黎落立马滑跪，双手合十：“是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非要我跟你去吗？”

　　“拜托啦，我想要江小嵩的签名。你和他不是熟人吗？”

　　“别，我和他不熟。”
　　陈立垣哼声，喝了口水，又拧回瓶盖。其实已经答应过的事，他是不会反悔的。

　　只是有点后悔告诉过黎落，他认识「八点半」乐队的鼓手江小嵩。

　　但认识，就只是认识而已。知道彼此的身份和名字。
　　他和江小嵩说过的话不会超过一只手。

　　江小嵩是父亲的学生之一，神经外科专业在读。
　　陈立垣偶尔去A大或A大附院，会遇见他跟着父亲出诊，父亲简单介绍过两个人。

　　陈立垣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眼前这个江小嵩，就是最近那个在小众圈很出名的乐队成员之一。

　　黎落可以算是江小嵩的脑残粉，有他在场的演出，场场都不落下。

　　这个乐队从前年开始大火。陈立垣听摇滚听得不多，也有所耳闻。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黎落不想坐公交地铁，拦路叫了个出租。

　　「八点半」的演出现场在离学校很远的区域。打车差不多四十分钟才到。

　　陈立垣在车上眯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一个备注“晴姐”的微信发来语音，“立垣，放学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陈立垣懒得打字，发过去语音：“我同学欠我人情，非要请我吃饭，吃完就回去了。你和铮哥先吃。”

　　黎落听见他的话，问：“谁啊？”

　　“我妈。”

　　黎落哦一声，班里确实有几个同学习惯管爸妈叫X哥X姐。这代表他们的家庭环境宽松和睦，没有那么强调中式长幼规训。

　　“感觉你妈妈对你很好哦。”
　　没有对他管教太多，听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陈立垣扬起眉毛：“她平常也管得挺多。”
　　黎落支着下巴：“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陈立垣说：“你妈妈不也挺好的，是女强人吧。”

　　黎落的父母都是律所合伙人，平时对她管教严了一些，物极必反，黎落经常翘课，被老师批评叫家长。虽然在陈立垣看来，她已经很优秀了，至少比他成绩好。不出意外的话，是能考上A大的。

　　提到父母，黎落扯扯嘴巴，不说话了。

　　出租车把他们送到livehouse所在的商场，黎落请陈立垣吃饭后，俩人去演出现场排队。

　　陈立垣趁这个时间做一篇英语阅读，黎落则塞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听歌，嘴角还时不时地伴有傻乎乎的憨笑。

　　陈立垣觉得辣眼睛，“你这么喜欢江小嵩啊？裴唐屿不比他帅？”

　　裴唐屿是乐队主唱，也是作词作曲的灵魂人物，又因为长相实在过于讨女生喜欢，人气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一般人都喜欢裴唐屿。

　　黎落耳机里的声音太大，她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太高：“裴唐屿都有女朋友了！”

　　陈立垣也抬高音量，“江小嵩也不一定没有女友啊。”

　　黎落把双标进行到底，“我不知道就当没有！”

　　陈立垣呵呵两声：“你太不了解男人了，这种连正式女友都没有男人，说不定背后玩得很花。”

　　黎落皱着鼻子嗅了嗅，“好酸啊，你嫉妒他！”

　　陈立垣冷哼：“我嫉妒他干嘛？”

　　黎落眼珠转了转，忽然双手抱臂，面露嫌弃：“陈立垣，你该不会喜欢我吧？这么说我喜欢的人的坏话？”

　　陈立垣气笑了，“你想得真美。”
　　顿了顿，他还真怕她误会什么，认真说：“我也有喜欢的人。”

　　黎落当即把耳机摘下，来了兴趣，“谁啊？咱班班花吗？”

　　“咱班还有班花这种东西？”陈立垣摇头，“你不认识。”

　　“搞这么神秘，你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哎，你告诉我吧，我可以帮你追。”

　　“你先追到你的再说。”

　　黎落斗志昂扬，“等着吧，老娘待会儿就拿下江小嵩。”

　　陈立垣劝她：“别别别，你别那么生猛，高三了，你先拿下A大录取通知书行不行？”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黎落双手握拳，“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陈立垣戳穿她，“你还是未成年，去医院挂科都要挂儿科。”

　　黎落用眼神让他闭上尊嘴，否则现在就能让他挂号。陈立垣言尽于此，继续看阅读手机上的英语。
　　在演唱会快开始时，他不自觉地往周围扫视一眼，没看到熟悉的人。

　　**

　　乐队名字叫「八点半」，但八点开始，四人就已经登上舞台，众人的尖叫声中，主唱简短介绍自己的乐队，然后，一串流动的鼓点响起。点燃现场氛围。

　　黎落已经忘我地尖叫跳跃。观众如浪潮般挥舞双臂。

　　陈立垣站在靠前位置的右侧方，能清晰看到乐队成员们的脸，比起华丽的主唱，以及站在主唱两侧的吉他手和贝斯手，隐藏在阴影处的鼓手貌似不那么起眼。

　　然而只要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就轻易挪不开视线。
　　为了尽快将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音乐的世界里，第一首歌是节奏轻快的funk。

　　鼓槌在鼓手劲瘦的手指之间游转，再被握紧，面前的架子鼓变成他手中的玩具，被轻易驾驭。
　　随着旋律涌动，无数鼓点犹如暴风雨，组合成悦耳的震颤，传进耳膜，直击心脏。

　　一连串击鼓落镲的动作，真正称得上赏心悦目。
　　是身为同性，也会认可的帅气。

　　陈立垣看到一首歌结束。

　　不过，虽然歌曲很好听，演出很完美，但他也不想在这里耗费半小时。

　　刚要拨开拥挤疯狂的人群，他眼尖地看到左前方，有个女生安安静静地站立着，比起全是像嗑嗨了似的蹦迪，她则只是欣赏音乐本身。

　　陈立垣预估了下路线，好不容易才挤到对面，刘海已经乱了。

　　他擦了擦汗，鼓起勇气，“佳颖学姐。好巧啊。”

　　唐佳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左右看看，才看到熟人，惊讶地说：“立垣，你也来看live？”

　　“我陪同学看的。”陈立垣只觉得周围的音乐声都远去了，他只能看到眼前女孩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他再补充，“她非要江小嵩的签名。我本来不想来。”

　　唐佳颖不禁笑了，“签名好办，一会儿去后台，你管他要就行啦！你不好意思的话，我陪你去。”

　　陈立垣本来不想麻烦她，但想着能多跟她待一会儿，眼睛闪闪发亮，“谢谢学姐！”

　　第二首歌开始，背景音乐很大声，唐佳颖不得不凑到男生耳边，大声回他，“你应该高三了吧，不学习吗？”

　　被人戳到弱点，陈立垣觉得脸有点热：“我看起来是在听歌，其实心里在背单词。”

　　唐佳颖看到他手里还真的有一个小本本，被他逗笑了。

　　陈立垣不想打扰她听歌，不再讲话。

　　演出不是专场，大概半个小时结束，主唱做了个谢幕鞠躬的动作，在层层叠叠的鼓掌和尖叫声中利索地退场。

　　黎落给陈立垣发来语音通话，问他在哪。陈立垣告诉她方位，解释说：“看见熟人了。”

　　黎落很快找到陈立垣，也看到他身边跟着个知性大美女，八卦心起，暗地里冲陈立垣飞舞眉毛。

　　陈立垣轻咳一声，介绍道：“这位是佳颖学姐，姓唐。也是我爸的学生。”

　　黎落做了个敬礼的手势，“唐学姐好。学姐也是医生吗？好厉害。”

　　陈立垣接话茬，“都说了，是我爸的学生，你是不是傻？”

　　黎落白了他一眼。

　　唐佳颖温柔笑笑：“就你们两个来的？”

　　陈立垣还没解释，黎落就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们只是狐朋狗友的关系。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别的关系！”

　　唐佳颖被她的活力感染，感慨道：“真不错。我以前只知道学习来着。”

　　黎落问：“学姐，你也是八点半的粉丝呀？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裴唐屿。唱歌很好听，曲子写得很棒。”

　　黎落期待地问：“江小嵩呢？”

　　唐佳颖笑了：“我对架子鼓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不过小嵩是我同学，给他个面子，他也不错。”

　　黎落这才发现自己大脑短路了，陈立垣都说了唐佳颖学姐是他爸爸的学生，那么她当然和江小嵩认识了。

　　黎落是典型粉丝心里，怕偶像不受欢迎，又怕偶像太受欢迎。

　　一瞬间闪现很多猜测。
　　她歪着头，试探着问：“那……你们……”

　　黎落愣了下，明白什么意思后，笑着摆摆手：“只是同学关系。”

　　“那江小嵩有没有女友啊？”

　　唐佳颖很严谨，“上次问他的时候还没有。”
　　黎落隐藏不住地开心，“耶！太好了！”

　　“这么喜欢他啊。待会儿给你们介绍。”

　　黎落幸福得要升天了：“姐，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学姐加个微信吧！”

　　黎落完全把引进人陈立垣忘在脑后。学姐可比他亲切多了！

　　两个女生聊八卦，陈立垣完全插不上话。
　　还是唐佳颖回头问他：“立垣，你呢？想不想要签名？”

　　陈立垣双手插兜：“不要。”

　　闲聊间，他们已经来到「八点半」的休息间。

　　小道消息说，这间酒吧是主唱的亲戚家开的，自然给他们留了个不错的休息间。

　　工作人员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片刻后，门被打开。

　　他们刚冲了澡，室内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水雾。

　　唐佳颖好像和他们认识，主唱礼貌性微笑了下，让他们进来。陈立垣和黎落像两个被长辈带着拜年的小孩，也跟着打招呼。

　　陈立垣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眼看到了沙发上正在拿白毛巾擦头发的江小嵩。

　　俩人视线对上，只互相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乐队队长是一个个子不太高，但永远笑呵呵的男生，在团队里是吉他手，得知黎落是江小嵩粉丝，赶紧把人提过来，递过去专辑：“赶紧的，签名。”

　　江小嵩拿过笔，利索签了，只对黎落说了声谢了，便坐回沙发，眼睛半睁半阖。

　　队长踹了他一脚：“合影，还有合影！”

　　黎落见江小嵩很困很累的样子，连忙说不用不用，只有签名就很满意了。但江小嵩还是懒洋洋地起身，跟黎落给拍了张合影。镜头里，他也懒得笑，让队长随便捏了张拍立得完事。

　　黎落没在意那么多，幸福得仿佛要晕倒。

　　队长招待完粉丝，问他：“你怎么困成这狗样？”

　　江小嵩的声音懒散，好像连嘴巴都张不开了：“你一晚上不睡试试。”

　　“刚开学，又没考试，你熬夜做什么？”

　　顿了顿，就在别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冷不丁接话，“做鸭。”

　　此话一出，室内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他声音也不大，还有点含糊，但所有人都听见他说了什么。

　　黎落本想再加他微信，此刻半张着嘴巴，好像被雷劈了，僵硬在原地。

　　队长恨不得拿吉他抡他：“你说什么呢！”
　　他拼命使眼色，这里还有粉丝啊！注意场合！

　　江小嵩无奈摊摊手，眼里带着敷衍又郑重的笑意：“开个玩笑。谁让你问这么多。”

　　江小嵩偏过头，还是对角落里的黎落说：“抱歉啊。”
　　这三个字才算有点诚意，但不多。

　　黎落却觉得自己要微信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还没开始追人，就已经被狠狠拒绝了。

　　主唱收好麦克风，拍拍队长肩膀：“行了，他最近被甩了，心情不好。你让他自己待会儿。”

　　队长把吹风机扔到江小嵩怀里，运作的轰鸣声响起。

　　休息室的一切被陈立垣看在眼里，他心中鄙夷，这家伙绝对是个宇宙超级无敌大渣男！

　　和黎落的幻灭不同，唐佳颖好像觉得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陈立垣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受伤和吃醋的痕迹，心里松一口气。

　　说实在的，俊男靓女站在一起，不管他们是不是竞争关系，都会让旁人浮想联翩。

　　没别的事后，几个人往外走。

　　乐队成员们乘坐主唱的车来的，只有江小嵩的车空着。他太困，提前叫了代驾。看在陈立垣是导师儿子的份儿上，提出送他们回去。

　　陈立垣本想拒绝，他觉得不能再让黎落待在江小嵩身边。但唐佳颖无所谓地说：“好啊，谢啦。”

　　江小嵩靠坐在副驾驶，没有寒暄的意思，闭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

　　他们三个坐在后座。分别报了地址后，也不多话。
　　陈立垣是懒得说，黎落是完全失去语言功能。

　　只有唐佳颖是最自在的，偶尔问陈立垣的志愿，他老实说想报考A大，不想给父亲丢脸。

　　唐佳颖温和地开解他，说陈老师对他要求高，只是因为他最看重他。陈立垣点头称是。

　　闲聊中，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语音通话。

　　陈立垣接通时，赵予晴的声音扩充在车内，“立垣，还没和同学吃完饭？”

　　陈立垣说：“我们又去听了会儿歌，现在已经在车上了。”

　　和严厉的父亲不一样，母亲会允许他有自己的喘息空间。
　　她声音轻柔地说：“好，你们都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陈立垣看了眼唐佳颖：“我妈催我回家。”
　　他有点讪讪的。

　　毕竟他按年龄讲已经成年了，虽然在读高三，但也只比唐佳颖小几岁。

　　出来玩还要被母亲查岗，实在有些丢脸。

　　唐佳颖看出他的窘迫，安慰说：“你妈妈也是担心你。”

　　陈立垣赶紧扯开话题，去聊别的，可不能在别人心里树立妈宝男的形象。

　　谁也没注意到，自那通语音被接起，江小嵩倏而睁开困顿的双眼，视线慢慢挪向中央后视镜，略带惊诧地凝视着后座男生有些熟悉的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