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画》乔乔庸医

2、第1章

　　迟来的月亮攀上天空，隐隐发出暗淡的柔光，光线衬托下的海洋，经过跨海大桥可以看到点点灯影，那是不眠的繁华城市。
　　城市的东南区，有所一流大学。
　　传闻这所学校风气好，风景好，伙食好，因为建造在偏僻地区，所以不怎么受外面影响，仿佛与世隔绝，再加上学校在建筑方面融入了罕见的西洋风格，让还在纠结怎么填写志愿的何煜好生心动。
　　不过说来惭愧，何煜本以为步入这所大学后，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比以往更加刻苦念书，能结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每天相约图书馆学习，或是画室画画，然后在仅剩的读书生涯中充实自己，不断提升自己。
　　没错，在遇到他的“神仙”室友之前，他都是像这样一遍一遍幻想着他的美好大学生活。
　　何煜站在闪着“KTV”霓虹字的大门前，唏嘘不已。
　　就在昨天，何煜接到了绘画兴趣组的通知，说是有空余时间的同学于今天下午六点准时集中画室参加颜料课程，不用说何煜自然会选择加入学习的行列。
　　然而等他跟组里的同学打好招呼，正收拾着第二天要用的工具时，他的房间突然闯入一名不速之客，来人是他的室友，在以一种软磨硬泡的攻击方式，成功让他推掉第二天的课程。
　　这让何煜觉得十分匪夷所思，像他这种把绘画摆第一位的人，竟拒绝不了室友任性的请求——鸽掉了绘画课程，陪他一起来参加关之晞的脱单聚会。
　　即使聚会的主角是他喜欢的人，但出于对方已经名花有主，他更应该回绝掉才对。
　　何煜从裤兜里掏出已经拆封的万宝路，抽出其中一支烟点染，他不紧不慢地吸入一口，烟气在嘴里绕了一圈，吐出。
　　确实很奇怪，最近这段时间里，每当他打算拒绝自己的室友时，何煜的心底总会流淌出一股很微妙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好像在告诉他，不能拒绝他的室友。
　　“怎么在这里抽起烟来了？”那名让他有负罪感兼室友的可恶之人林霖突然从左侧冒出来，一胳膊毫不客气地搭在何煜的肩上。
　　“是不是等我等很久了？”林霖满面笑容。
　　何煜撵开他的手，脸上写满了不满之意，“我希望以后林大哥可以放我一马，我没那功夫陪你玩。”
　　“欸，你别这么说啊。”林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将何煜手中捏着的烟抽走，掐掉，“你的关哥哥还在里头等你呢，你还杵在这里抽烟，等等还要不要见他了？”
　　“他有女朋友了。”何煜不止一次地纠正他，“开玩笑也要分清楚场合。”
　　同窗一年，林霖的性格他多少有点了解，虽然话多且不怎么经过大脑，本性却是善意。不过相比较以开玩笑的方式为他排忧解难，他倒更希望林霖可以稍微理解一下他现在的心情，理解一下还没来得及告白就草草结束的他的心情。
　　“哎呀，知道了。”大概是注意到何煜的变化，林霖摆出没劲的表情甩甩手，“真没意思。”
　　“不是你说有意思就有意思，人都有伴了，你还想闹哪出戏？”
　　“又不是赶着结婚生子，再说你又不能完全肯定他真的喜欢那个……”
　　话讲到一半，就没了下文。
　　“你说什么？”何煜看向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没什么。”林霖赶忙摇头。
　　打闹了一路，两人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今晚聚会的包厢。隔着门，他们听见屋里头高分贝的尖叫和似唱非唱的歌声。
　　也许是被音乐所感染，何煜感觉自己的情绪正在不受控制地紧张，就好比他即将面临的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考的内容刚好是他最薄弱的知识。
　　“煜狗子。”林霖突然叫住他。
　　“煜狗子”是林霖对何煜的“爱称”，他经常给认识不到几天的朋友取些乱七八糟的绰号。
　　当然何煜也有过拒绝，只是拒绝的次数多了，差不多快麻木了。
　　何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怎么了？”
　　“谢谢你来陪我。”
　　何煜莫名地“啊？”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跟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林霖补充道：“昨天一直缠着你跟我来参加聚会。”
　　“你知道还强迫我来？”何煜无奈，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口袋里的香烟，想起等等要见到的人，又缩了回去。
　　林霖没再说话，他只回头看了几眼何煜，何煜不理解地回视他，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林霖漆黑的双眼，透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感觉出对方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何煜耐心地等待了一小会，结果便听到林霖咧着嘴笑嘻嘻地说：“哎呀，既然都来了，那赶紧进去吧。”一边说着，一边把住包厢门的把手往外拉开。
　　屋里的冷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几对目光迅速聚集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还没习惯这种局面的何煜被盯得很不自在，他暂时收起刚刚对室友的种种不满，硬着头皮往前挪了几小步。
　　“江儿子，终于给我逮到你了。”
　　率先开口的林霖直扑到离他们最近的男生身上，“几个小时没见想死我了，快，让爹好好瞧瞧你。”
　　“谁你儿子，赶紧从我身上下去。”被抱住的江北顾一脸嫌弃地推开林霖的脸。
　　江北顾跟林霖是同班同学，因为林霖和何煜时常玩到一块的缘故，久而久之两人也跟着熟络起来，偶尔他们还会客气地搭上几句话。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江北顾询问他俩。
　　“这不是有点事耽误了嘛。”林霖乐呵两声，两眼环顾四周一圈，发现人似乎还没到齐，便问：“怎么没看到今天的主角？”
　　“男主角是来了。”江北顾指了指男主角的所在位置，“女主角今天没来，听说她今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先忙，就没出场了。”
　　“那可真是可惜。”林霖往身旁木木地站着不动的何煜看了一眼。
　　只见何煜一脸“你别看我”的表情。
　　“何煜？”
　　靠里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闲谈，被叫到名字的何煜下意识转过脑袋。
　　光听声音他就知道，即使不去看，他也清楚说话的人是谁。
　　“听林霖说你今天会来。”声音的主人来到了他的跟前，“你能来我很高兴。”
　　林霖已经识趣地腾出位置，匆匆退到一边跟江北顾他们打成一片。
　　望着林霖离开的背影，何煜人生中唯一一次希望他可以待在他的身边的念头油然而生，哪怕仅仅是在一旁看戏也行。
　　毕竟比起林霖，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何煜收回目光，看向了眼前的男生。
　　通过LED彩灯的光线以及近距离的视野，何煜很容易看清对方的样貌。一头梳理整齐的短发，和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温柔的五官，搭配着两眼微微弯曲的弧度，像是一眼清澈的甘泉，淌进何煜的心底。
　　就是这张脸，这张他念了不下数十次的脸，现在仅隔十几厘米的距离就能轻易碰到。
　　“林霖好几次跟我提起过你，说他有个学霸级别的室友。”眼前的人看着他，缓缓开口。
　　“没有的事，我这成绩还远远不够。”何煜回应式地笑了笑，他开始担心起自己身上的烟味有没有被闻到。
　　“啊抱歉，你应该还不认识我吧？”对方尴尬地摸着后颈，“我叫关之晞，林霖的同班同学，请多指教。”
　　何煜点点头，“我叫何煜，我有时候也听林霖提起过你，应该也不算不认识。”
　　是啊，他认识，他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他？
　　如果情况允许，何煜巴不得下一秒直接告诉这个人，他认识他，还很喜欢他，甚至想跟他在一起，想了很久。
　　不过现实来看，他不能这么做就是了。
　　“那个，虽然有点迟。”
　　何煜挠了挠后脑勺，他刚张口，停顿了几秒后又仓促地把嘴闭上。
　　他清楚现在要对关之晞说什么，这也是他前几个小时一直在酝酿的台词，但是真正面对面见上，他反而失去了一定的勇气。
　　“怎么了？”关之晞礼貌地等待他的下文。
　　“恭、恭喜你，脱单成功。”何煜拽紧自己的衣角试图平复心情，送出了自己都觉得很假的祝福。
　　回复他的依旧是那个一如既往的笑容，“嗯，谢了。”
　　“应该的。”何煜扯了扯嘴皮。
　　结束了。
　　他这长达一年的暗恋，今天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何煜摘掉眼镜，趁没人注意他，急忙擦掉眼角隐藏得不错的泪水。
　　他开始反思起自己昨天为什么答应林霖来这里参加关之晞的聚会，明摆着过来受罪不是？
　　不过说好听点，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这下子，他总算认清楚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失恋了。
　　何煜重新戴上眼镜，没有了烟的陪伴，他的嘴和心越发觉得空虚。
　　关之晞又跟其他人聊了几句，便催着何煜赶紧坐上位置。
　　来到沙发边，他一就坐，周围的人纷纷递上了酒水和麦克风，有人在唱歌，有人往嘴里不停灌酒，甚至也有人已经开口叫嚷：“酒完全不够，再让服务员多拿几箱。”
　　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桌上摆着七八瓶东倒西歪的啤酒，麦克风传这传那，随处听见有人扯着嗓子高歌，震耳欲聋的音乐使得何煜第n次产生想回去的念头。
　　他无法适应这种环境，更不懂他们为什么会不停扭动着身体，做出夸张的动作，还唱着完全不在调上的歌。
　　何煜难以理解。
　　这时，有人递酒到他的跟前，“来一杯？”
　　何煜推辞，“我不喝酒。”
　　“来KTV不喝酒说不过去啊。”那人硬塞给他一杯倒满的酒，“你叫何……等等让我猜猜，哦哦何煜！是吧？你好，我是吴昊然，算是关之晞的铁哥们儿。”
　　“你好……”
　　吴昊然顺手拿过桌上其中一瓶啤酒打开，跟何煜碰了碰杯，何煜看见他指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似乎是提醒他喝下去。
　　何煜犹豫着，他不喝酒是真的，他也没想到会抽烟的自己会喝不来酒。一般聚会酒席的敬酒环节他都是能喝水就绝不碰酒，除非逼不得已。
　　“喝一杯没事儿。”
　　“我真不喝。”
　　“有些人一开始也是像你这样，喝习惯了，自然就喜欢上了。”
　　何煜无奈地干笑着，属他无能为力，他喜欢不起来这种苦苦的味道。
　　“昊然，又在欺负人了吗？”
　　关之晞的声音他从头顶飘过。
　　何煜一个心惊，差点拿不稳杯子。
　　“我哪有。”吴昊然继续喝着酒，“难得聚会，不喝个烂醉回去，太对不起你了吧。”
　　“真谢谢你啊，那么给我面子。”关之晞挨近何煜坐下身。
　　突然的亲近让何煜害羞得不敢喘大气，脸跟着不自觉地红了一片。好在室内足够暗，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他的异常。
　　“抱歉，他人在平日里并不会那么强人所难。”关之晞转头看向何煜，脸上浮出一丝歉意，“今天我对象……唐筱一没有来，刚刚没能把她介绍给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不会，能体谅。”
　　关之晞笑了笑，把头扭向了吴昊然那边，接着刚才的话题，“你们要是醉倒在这里回不了宿舍，我可就难办了。”
　　“不醉也行。”吴昊然把目光转向何煜，“最起码来一杯吧？”
　　何煜低头看着杯子。
　　手中的酒杯装满了冒泡的液体，在彩灯的照射下透出晶莹的光泽，看着诱人。
　　“一杯是吗？”何煜迟疑地端起酒杯。自己喜欢的人现在就在旁边，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当个缩头乌龟。
　　“对，一杯。”吴昊然笑着点点头，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然后在两人的视线之下，何煜豁出去般干掉了满满一杯酒。苦涩的酒喝进肚里，浓烈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令他止不住咳嗽。
　　“你看这不是能喝吗。”吴昊然接着给他倒满一杯。
　　“昊然。”关之晞叫住他，“一杯已经够了。”
　　“怎么够？”吴昊然说，“都是过来玩的，他没生病，喝酒怎么了？多喝一次没什么问题的啦。”
　　何煜抿着嘴。喝酒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不错的失恋良药，要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好的形象，抽烟自然不可行。
　　这么一想，何煜立马坐直身子，端起酒杯就是一个一杯见底。
　　吴昊然在旁边不断拍手叫好，“好！就这样！再来！”说完又给何煜倒上酒。
　　关之晞则担忧地看着何煜，“不用太勉强，喝不了就别喝了。”
　　何煜停下喝酒的动作，看向他。
　　关之晞还是像以前那样，对谁都很温柔，温柔得他自以为这种温柔只有他能拥有。
　　“没事。”何煜用手背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渍，“我还能喝，不要紧。”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借酒消愁”一说，或许心理上的苦楚，只有更苦的东西才能消除。酒能让他的大脑不再清醒，即便做出不像话的事情，他都可以借着“我喝醉了所以不知道”的理由，被人原谅。
　　空气中弥漫着酒的糜香，何煜撑着有些无力的身子，他红着脸，迷离的眼神再次看向身旁那个人。
　　那个人依然是一副十分担心的表情，看得他突然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
　　“喜欢我……好不好啊……”
　　何煜小声喃喃。
　　他知道对方听不到，这样就好了，他的恋情不被允许，关之晞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性别相同的人。
　　但是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他会不会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是喜欢男生的呢？
　　又会不会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概率是喜欢他的呢？
　　这么想着，何煜趴倒在桌上。
　　酒精起了效果，他在迷糊的状态下，昏昏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