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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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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婵娟轻捶石壁,被死一样的惊恐攫紧,又怕引起余震,不敢用力击打。
石壁那边,寂然无声。
许是她的穿越引发蝴蝶效应?婵娟骤然哭出声来,她一直克己自律,不妄言后世之事不妄做与这时代的事情,却还是改变了历史?
“先生,说话……”声声唤,若他有万一,她也不要独活了。
忽然大地轰鸣又起,岩洞再次剧烈震动,几欲崩塌的样子。她却平静了,不说不动,扬起头,等待灭顶的一刻。
生不同时,死同穴。
细细声响,仿佛有人在轻叩。
“婵?”天籁一般的声音,溢于言表的焦急。
婵娟扑过去,紧紧靠着石壁:“先生可有受伤?”
他的声音平稳下来,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亮安好。婵如何?”
婵娟失力滑坐下来,后怕阵阵,狠狠的哭了出来。
“婵娟,可是吓得狠了?”一时脱口叫了她的字,很温柔的语调,低沉冷静,“婵娟莫怕,亮在此的。”
婵何惧一死,只怕先生有不测……话在口中转了几转,还是不曾说出来。
“洞口已被坠石封住。”明明生死一旦的时刻,他的声音仿佛有无限的力量,无限笃定安然,“婵莫慌,亮出行前已吩咐下官说赴了青城。不多时必有人来救。”
是的,他在这里……遂轻轻点头:“嗯。婵不慌,先生勿忧。”
咬咬唇,忐忑的说:“先生可以靠着石壁倚坐吗?”
“哦?”
“婵有些怕。想离先生近一点。”心里却在想,如此,她与他就只隔一道石壁。她倚石,就像靠着他一样。
“好。”他好像在笑,“果然是呆弟子。”
簌簌碎石滚落的声音,听来是他起身。
寂静的空间里,有一丝很轻微的哼声,忍痛一般。
婵娟一惊:“先生可是受伤了?”
过了半晌,他沉痛的声音近在咫尺:“亮安好。而此时,蜀中百姓又伤亡几何?”
“伤亡无数,房舍毁塌,田地毁坏。蜀中刚逢人祸,又遭天灾,黎民深苦也!”
汶川大地震,那些生离死别、大悲大爱的记忆涌动不息,浸满血泪的整个五月,历经两世千年却依然鲜明如昨。不幸死难者,生还无家可归者,个个都是她手足兄弟啊!
“国殇……天佑我蜀。”最后只得这一句说与他。那一世的五月,漫天同舟共济的热切誓言、血浓于水的生死相助,是中华民族的痛与爱,是我川人的不屈和坚强。
那边长叹不息,不掩沉痛,却又在几乎只有一瞬间的软弱后,立刻坚强勇毅如昔:“亮必尽心竭力救我百姓,重振我川。不效,则甘受天谴。”
“婵,亮在此立誓。”稳稳落下一句誓言,一贯的沉着淡定、决心昭然。
婵娟将脸紧紧贴在石壁上,尖锐石块如他坚毅神情,触面甚至还有他的温热:“先生,婵信。”心里又补了一句,天地黎民也信你。
又起了一声自嘲:“脱困再言其他。婵与亮在此静待吧。婵不若先略略睡一觉?”
“好。”一夜同处一室,却在这样的环境。
石壁挡住一切,存光未进。终日黑暗。
“先生?”不知道过了多久,婵娟迷迷糊糊睁了眼。
他好像早就醒了,很清晰的吐字:“婵怎只睡了小半会?”
“小半会?”她明明睡了很久……
孔明轻笑:“婵是太惊怕了,潜眠不多时就惊醒过来。才过了两个时辰,再睡会儿吧。”
“先生怎知是两个时辰?”
有些自负:“亮在隆中,遍习天文历法,虽一洞黑暗,别的事做不了,辨些时辰还不成问题的。”
婵娟微笑,复又卧倒,却怎么也睡不实,似醒非醒的恍惚。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轻哼、抽气,又仿佛是叹息,是悲伤。
她似乎叫了叫他,说了句什么,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如此反复数次,滴水未进的后果渐渐显现出来,唇焦口燥,火烧火燎的干渴疼痛。与此同时,饥肠辘辘也渐渐不堪忍耐。
而四周一片寂静,援救的人还不知在何方……
“先生,过了多久了?”艰难的唤,仅仅靠他一声一声的回答支撑下去。
孔明的声音却还是那样平静淡定:“快要一日了。亮知你饥渴,再忍一忍,可好?”
不愿他担心,婵娟努力出声:“先生放心。”
“数年前,亮也曾遇荆州地震。”轻轻的说了起来,还带了些回忆的甜,“伤亡还算不多,然也很是令人痛心。”
“后来呢?”婵娟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啊,很是奔忙一番,救援、安抚、整理内政……经受过那次震后筹措,或许这一次可以处理得更好些。”
说到此,也有了些焦躁:“困在此处不得脱,又有多少百姓伤亡不得救、流民失所不得归!”
“先生,山岩震塌,山路已断,他们会不会找不到你我?”求生的挣扎,却见着绝望的现实。
孔明安抚的笑道:“亮在此处,他们能不救么?”发现自己失言,轻轻扭了话题:“荆州地震,主公千里传书数封,封封都是极类似的话——亮可安好,有无受伤云云。亮是首次见主公那般惊惶。”
说到此,似在微笑:“主公待亮鱼水之恩,万死不得报。”
婵娟勾了勾唇,静听他叙述那一段她没有参与、只在史书上看见的旧事。
主公仁德、主公宽宏、主公重贤、主公与他相知……他不紧不慢的说着。隔着石壁她都可以看到他面上的笑容——赤诚、感激、忠贞、坚毅。
听闻过太多次的话,由他口中说来,多了层不一样的味道。自有令人振奋激昂、欲与刘备并肩建功立业的冲动。
“先生曾对皇叔说,擅长临阵、擂鼓,鼓舞百姓之勇。今婵听来,果然不虚。方才数言,就让婵亦热血沸腾”
那边有些惊讶:“婵连这也知?”
“亮曾听闻,婵自幼喜读诗书、好琴音,却不好脂粉女红,性淡泊。相处数十日,亮发现传言果然不虚。”
婵娟无力一笑:“先生过誉。”
“婵仿佛无欲无求。亮一直在想,婵可有所求之事?”
睿智如他,也会为这样的小事疑惑么?想要回答,竟无力再说话。只在心里笑涔涔的说:婵所欲,唯先生呀。
“婵娟,婵娟!”那边的声音急了起来。
昏沉无力,渐渐的觉得了冷,触目迷蒙中还是深深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了没有。单单听得他忽高忽低的叫。
空气污浊的让人窒息,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婵娟,你坚持住,亮立誓——不出两个时辰,便会有人来救!”他大声的说,声音嘶哑。
“婵无力,先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听清。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急了:“婵娟!就算是为了亮,你坚持下来,亮欠你一个心愿。”
“日后亮定为你实现——无论何种愿望!”他敲击石壁,一声接一声“亮曾观天象,你不会丧命于此。婵,信我!”
为他证明一样,远远传来人声,敲打推移石块的声音。
“军师将军可有恙?属下来迟!”她微笑听那些人在喊,他不慌不忙的应答……
忙乱约莫二三时辰,随着一声响,光线猛的透了进来。洞口打开了。酒水晃动的响声,食物的香气一齐冲了进来。
听到惊叫:“军师伤势沉重至此!”
“胸骨折断,失血甚多……”医官忧虑的检查他身体。
而孔明只任他接骨疗伤,声音虽疲惫嘶哑、痛楚难耐,却淡定如昔:“无妨,医官只管治便是。”
又问:“此次地震伤亡几何?”
“军师,这堵石壁不可轻开。”下人打断他的话,“一旦移开,恐会造成整个岩洞坍塌。部署无能,还需从成都请专于建造的能人过来。”
孔明顿时沉默。隔了一会,才听到他慢慢说:“速回成都命人前来,两日之内亮要见到工匠!”
“军师,即使昼夜兼程,两日也太过仓促了。”
“军师,湔堰虽无损,然四野乡镇死伤甚重,有数镇十亡□□!灾情紧迫,政事如山,难道军师不回成都调度筹措、处理政事?”
“军师身困洞中三日,骨伤沉重、水食未进,请回成都医治休养!”
部署纷纷力劝他离去。
他骗了她。他受伤了,他们已经三日……
听见他们的话,婵娟恐慌骤起:他要走,留她一人在此么?!
然而,他是诸葛亮,胸怀苍生的诸葛亮,难道能为了微不足道如她,置益州百姓不顾……她又如何能开口,让他留下?
听得外面,孔明低声和官吏商量着什么,隐约是关于救援调度的事。
婵娟觉得自己在微笑:然,至少,他脱险了。
先生,你安好就好。心里松下来,神思渐渐模糊。
“婵,亮未曾离开。婵要坚持下去。”从千万年沉睡中醒来一般,入耳就是他一声又一声。
“亮既答应季玉之托,便不会食言。一生不离不弃!”掷地有声。
这是他的誓言呢。若是彼有情,该多好。婵娟诧异自己还可以腹中自嘲。
“婵是如此与众不同。亮从未见过如此风流恣意的女子。”
他絮絮的说了,那些一点点的惊艳、赞赏,甚至若有若无的心动。
“承季玉之托,亮不瞒你——确有稳定益州、安抚季玉之意。但是——”转了一转,终于是说了出来,“亮亦有私心,若得如此风姿绝尘、快意山河的弟子,埋首简牍军务之日,也可算留的一丝山林之气。婵不羁之气仿佛云出岫、风入松,真名士风流也!”
“亮更欣赏——婵轻礼俗,却重情义,不为虚名所累,不因一己利弊而伪饰自身。”
“护季玉,仇法正,哀民生,铿锵不屈不伪,世所罕见。”
不自觉的疼惜,与其说惜她,不如说惜如此自然清泠之性。于是,明里暗里保护她不受羞辱、不受束缚。心深处,是不愿让他洗尽天然之性的功名利禄、社稷江山、人情世故再玷污沾染了她。
叹息过多次,挣扎之后,放纵自己恣意一次,留住再难得的老庄逍遥之气吧。
她在他心里竟是这样的……美好么……婵娟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竭力听清他每一个字。
“若婵不在,亮……更寂寞了。”喟叹一般,隐约是说了这句话的。
先生也会寂寞吗?这是她昏睡前,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