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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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到城楼，正望见城墙上一片闹嚷嚷，乱糟糟。错乱人声里，隐约听得谁大喊：“快唤医师！”
婵娟赶紧疾步奔上去，一片慌乱的众人中，看得见一角绛袍。
“让出路来”边喝边推开挡在跟前的官员，婵娟费力的挤到了晕厥的刘璋身边。
“诸位站得开些！”在左右协助下吃力的扶起刘璋，让他上身靠在自己身上，婵娟朝周围密集的官员大喝，“挤在一处，空气这般污浊，主公病体如何禁的？”
众人碍于她身份，不得已稍稍退开。这时医士恰好来到，一番忙碌，刘璋悠悠醒转。
“马超竟然倒戈！”他死死的抓住婵娟衣袖，嘴唇蠕动，满面惊怒，“他居然降了刘备！”
“孤非明主啊！”两行泪水慢慢滑下，刘璋看向婵娟，似在问她意见，“不如开城投降，救得满城百姓。”
闻言左右官僚立刻跪了下来：“主公不可！”充耳一片跪地之声。
“城中兵士还有三万余人，钱帛粮草也还可以支撑一年。”一官伏地重重叩首，“我军民皆愿死战以报主公啊！”
“孤父子治理益州二十余年，却无恩德施于百姓。攻战三年有余，无数生灵捐躯于草野，无葬身之所，皆孤之罪孽啊！”刘璋撑着婵娟肩头，艰难起身，看向城外。
满目兵戈，一员银铠白袍大将，跨了马，横枪直指城头：“刘璋！快快开门拜降，免得生灵受苦！”
“这城，终究要陷落的。”刘璋慨然泪下，“据城死战，涂炭生灵。我心何安？！不如投降……至少，这十万百姓可免于家破人亡……”
众人闻言，无不哀哀堕泪，重重的叩首恸哭：“主公不可啊！”
城上城下，尽皆伏地痛哭，哀声冲天而起。
用力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婵娟与他哀哀对视，汗湿罗衫，心里却茫茫然一片寂然的冰凉。
“笔墨伺候。”勉强定了定神，刘璋努力站直了身体，“写孤降书。”
“不可伤百姓，不可加害璋旧部，不可……”婵娟木然的听着他作为益州牧最后一次的命令，当听到“命诸葛亮为汉鲁恭王之后、前益州牧刘焉胞弟之女刘婵之师”悚然变色，急道：“表哥不可……”
“望皇叔一一践行孤适才所言，孤方举城而降。”木然的念完最后一句，在书记官呈上的缃帛上慢慢按下印信，刘璋才转头对她道：“拜师之事对刘备而言无关痛痒，而诸葛亮顾全大局亦不会不点头。事到如今，这是孤唯一可为你做的了。”
婵娟倚着城墙软软滑落在地，呆呆看着他在众人的搀扶中蹒跚而去的身影，泪流满面。
深夜，婵娟独自坐于水榭。
碧天银海，桂魄流光，案头落蕊残、篆香销，横琴却无心再弄。
还有几日，便是中秋，月渐圆，而人事悲欢，谁说的准……
正抑郁难消，侍女报秦宓公子拜见。
婵娟也不收拾一案狼藉，直叫了他入内。
“秦某不曾想，你竟被逼得拜敌方军师为师！主公怎舍得你日后受那般折磨！”秦宓大步走来，心疼不已，“若你许了秦某……”
“若姑娘愿意，今夜便随秦某而去。秦某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你！”秦宓有些羞赧，但势不容人，仍大声道。
“樱姐姐呢？”婵娟抬眼看了一看，“公子既向刘大人提亲，便应一心一意、好好待我樱姐姐。”
“何况，是我自己欲拜他为师。”婵娟露了一个笑，悲伤中略略有些甜蜜。
“为何？”秦宓不甘相问，“为何甘愿受他人差遣也不愿许我？”
“因为……”婵娟踌躇一瞬，终是说了，“幼时入我梦中之人便是他——卧龙先生，诸葛孔明！”
秦宓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婵娟恋他十数年，只愿终生事之，绝无悔改！”
秦宓只觉得她素日宁静得有些漠然的眼睛里此时焕发出星汉一般灿烂的光华，整个人一派难以言喻的风流态度。
第二日，刘璋着了朝服，携婵娟及众官浩浩荡荡赴了城下。
一门之隔，另一代朝野。
有人来报：“刘皇叔下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
刘璋一震。
“主公！”从行官员齐声跪下，哀声又起。
婵娟心痛不已，亦轻声唤他：“表哥……”
沉默了一刹那，刘璋傲然扬起了头：“开门相迎。”
紧闭了月余的成都城门，“吱呀”、“吱呀”的推开了。
一马拉了一车，晃晃悠悠的驶近来。车上一人，着了朝服，却是箕坐示人，傲睨自若，洋洋一派自得之情。
刘璋脸色一白，咬牙不语。
婵娟亦怒，禁不住欲出言相斥，却有一人先她掣剑大步上前，厉声高喝：“小辈得志，旁若无人！你敢藐视我蜀都人物？！”
车上那人骤然惊起，慌忙滚落扯下，趋了疾步迎上前来，满面堆笑：“简雍不识的贤兄，还请不要见怪啊！”
婵娟看向那按剑的士子，绽了一个欣赏的微笑：“秦宓，无愧我蜀中佳才！”
刘璋受了简雍一礼，命婵娟托了印绶文集，随简雍缓步出城而去。身后众官顿首拜下，良久不曾起。
一路步行至刘军营门，远远看见一人头戴长冠，袍服袀玄，绛缘领袖，文武众官分列身后。
刘璋步子顿了一顿，终于大步走了上前。
刘备见状，也急忙走了几步迎上来，面色伤恸，欲语却止。
满场寂静，只得偶尔一两声马嘶。
拿过盘中印绶，缓缓托起，刘璋颤声道：“刘璋……率部来降。”
刘备却不接印，掩面叹道：“你我叔侄，怎会成如今这般形势！”眉中忧色浓浓。
婵娟冷眼看那令乱世枭雄曹操也作“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之慨的“仁主”，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温文敦厚的面容。悲伤的眉眼，颤动的唇，仿佛当真兄弟情深、仁厚有加。可那浑身隐隐散发的帝王气质，却是谁也不能忽略。
眼神扫过他，立刻定定落在了他左侧稍后一人身上，再也移不开。
玄色纶巾，玄色暗纹织锦垂胡形宽袖外氅，内着象牙色素纱蝉衣，正羽扇轻摇，含笑看那二人，一派悠悠然然，成竹在胸，似带少许的嘲弄，却又是早已料定结局的淡然，还有一些些柔和的悲悯。整个人岩岩若孤松独立，飘然出尘。
纵然是日夜期盼了，此时骤然重逢，他的绝伦逸群仍是让婵娟不觉间神魂俱震，恍恍惚惚呆了过去。
刘备有侍从正欲接印，刘璋却退了一步，持印道：“璋降表中曾写几事，不知皇叔应允否？”
刘备连连点头道：“贤侄所求，备自然许之。”
“前几件事，璋是看不到了。”刘璋微微一笑，“可这最后一事，还请皇叔先办了吧。”
回头唤道：“婵儿，来孤身旁。”
孔明闻言看向刘璋身后，见一女子垂了头，自侍从中，袅袅走近，头戴幂离，纱长却是及地，脑后青丝曳落至足，曲裾绕膝深衣，绛色上衣，墨色下裳。一身庄严肃穆。
“婵儿系璋表妹，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与亲妹子无异。”刘璋严肃的看着刘备，“璋日后难免漂泊，舍不得婵儿一同受苦，因此……”看了看刘备。
刘备如他意料中的镇静，无一丝羞愧，淡定侧头唤道：“孔明。”
“主公。”孔明亦慢慢走到刘备身旁，恰恰对着婵娟。
婵娟只觉得心头急跳，神思恍惚，浑如梦中。只听刘备说道：“今日恰是吉日，不妨行了这拜师之礼吧。”
下人有条不紊的摆好香案，宰杀牛马放于祭台，列下金纸银钱，焚上一柱香。而后孔明冉冉而前，敛衽雅坐于坐秤。
婵娟心头激荡，顾视左右，道：“拜师之事不可草率。卧龙先生才通古今，今日拜师婵万不可失了尊重。”
孔明听的她声音熟悉，不禁一惊。旁人虽未觉察他神色有异，婵娟隔了幂离纱幕，却还是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看在眼里。心跳的更急，仍躬了躬身，谦谦说道：“战事匆忙，婵未来得及下拜师之贴，请先生恕罪。”
“贤侄女一片守礼重道之心，孔明领了。”见孔明半晌不得语，刘备代答道，“如此非常之时，这拜师之仪只得便宜行事了。”
婵娟摇了摇头，道：“此等大事，婵不可妄改。若先生不嫌，请容婵现书一贴。”说罢命人 呈上笔墨，抖开素绢，振臂挥毫。
孔明见此，面上有一丝赞赏，当下对刘备点点头，轻摇羽扇，静静看她作书。
拜师帖须臾即成，婵娟待墨迹稍干，双手捧了，屈身献于孔明。一只修长洁净的手轻轻拿起，指尖不意触了触她捧着漆盘的手。感觉到那一闪而过的温暖，婵娟禁不住微微颤抖。
素绢上盈盈墨痕游龙走风，是文雅持重的隶书也挡不住的飘逸不尘。文辞精当，华采照人，更可贵是一片拳拳深情。孔明不觉落了羽扇于膝侧，拊膺微笑。
见他神色和悦，婵娟轻声道：“先生，拜师之礼可以开始了吗？”
孔明郑重的收起绢帛，温和的看着她，点点头。
婵娟取下幂离交给左右，整了整衣裙，肃穆上前一步，伸直了双臂，云幅广袖在迎风翼然，拂拂若飞。右手压住左手，拢于袖内，正与内缘相齐，举手加额，深深躬下身去，停了一停，复再起身。而后举手齐眉，同时双膝屈下同时及地。随后，俯身缓缓下拜，以额贴地，良久良久。
孔明看着眼前的女子，乌发一如那日委地，却无复散乱，柔滑乖顺的披落下来。只一只玉钗轻挽，简单却典雅。看着眼前人今日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温婉循礼，孔明忍不住忆起那日张扬逍遥的山野女子。那时的恣意琴音，何等自在……
又过了须臾，婵娟才直起身子，仍然拢袖齐眉，再次拜下。
一丝不苟的下拜，起身，下拜……她直直做了九次，竟给了孔明拜师礼中最为崇敬的“九拜”之仪。众人皆惊，议论声起。婵娟毫不在意，仍然虔敬的慢慢齐眉平身，垂首静立。其直立之姿若修竹临风，袖幅垂落似白鹤敛羽。
整套礼仪行云流水、雍容优雅，无一不显出汉室后人的高贵无方。
见她整个过程谦谨之极，孔明神色有些震动，略整衣袍，亦以最古雅的谢礼郑重相答。
“今汉鲁恭王后、前益州牧刘焉之侄刘婵谨拜汉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兼任大司马府事诸葛亮为师……”赞者大声诵读祭文，入耳一片清醇的昭昭乐音，“刘婵须严守尊卑之序、谨尊师者教诲；不得废礼忘德，不得背叛师门长育之恩。诸葛亮须倾才以授、传道授业，不得轻易逐其出门使其流落，不得怠于教授令其庸长。皇天后土，以鉴此誓，若有违逆，天人共戮！”
刘婵……想着她的名字，孔明有些诧异——她本待字闺中的未嫁女儿，却在那日舟中相见时将表字告知于他。若是寻常女子，难免让人猜想是对他倾心。然而……或许是她天性爽朗，不拘礼法，想与士子一般吧。
想到此，孔明释怀，回过神含笑看着她行礼。
婵娟噙笑，斟清酒于玄漆羽觞，举觞齐眉献于孔明。自己再斟一觞，敬过天地天地，再敬孔明。
以袖遮面，婵娟一口一口饮尽觞中清酿。酒液入喉，激的她面上一阵娇艳的绯红。
刘璋看着她不同往日的明媚神光，又听下人回禀说已将小姐素日所用物事在孔明府中安顿了，心头愈加痛楚。眼神一闪看到身旁颇有兴味的刘备，心中凛了一凛。不知是不是同为一方豪强的敏感，隐隐觉得他温厚笑意中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当夜，整个成都遍设香花灯烛，星如雨，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婵娟一身草色广袖直裾，腰约素白，乌发自然垂落。盛夏的暑气里，她整个人沁出一层薄薄的凉，因了极轻的年纪，这沁凉里又滤出了一袭青青嫩嫩的绿。
落落的往孔明面前一站，像极了一尾翠翠的修竹。
“你这样，很好。”孔明如在赏一幅景，轻轻摇着扇子，一笑，“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今夜之宴，气氛微妙，你不可多语，安坐亮身旁就好。”孔明的眼睛里有一簇温和的关怀，“一切有我在。”
婵娟展颜，笑容明亮犹如青青草叶尖儿：“婵自然是紧随先生的。”走在孔明左侧稍后，入了席筵。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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