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廿一章 旦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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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蜀中山河图，咋绣啊？”貂蝉呵了口气，暖暖几乎冻僵的手指，“今年成都可真冷。”
婵娟亦是裹在厚厚的冬衣里，抱着暖炉：“我在这时代长了十四年，从来就没碰过针线。”
“爱莫能助呢！”丢下一句无可奈何的话，就要出门，“给先生送暖炉去。”
“你真是……”貂蝉一把将她拉回来，“他书房舒适得很，又暖和又干爽，哪里需要你再去送个暖炉。”
“那么，就去看看他吧。”婵娟笑嘻嘻的道，“姐姐快忙吧！旦日近了呢。”
说完急忙跑出去了，隐约听到她“重色轻友”的低骂。
“先生，可觉得冷？”伏在孔明身边，笑吟吟的看他批阅。
孔明漉漉朱笔，在摊开的简上写了几个字，这才抬头：“婵冻着了？”
点点头，很是可怜的样子：“地上真凉。”
孔明低头，看了看她单薄的罗袜，皱眉道：“那为何还穿得这样少？”一面说，一面合上案牍，自去里间取了小毯将她纤足仔细裹好了。
“安安静静在这看些书吧。”孔明指了指身旁她坐的地方，“别乱跑了。”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元日了。诸事初毕，益州上下都迎来新年的气氛。
婵娟知他今日事少，也不怕打扰了他，就索性掩了卷，将胳膊支在凭己上，托了腮呆呆地看他。
“婵看亮作甚？”孔明头也不抬，专心翻阅案上竹简，却这样问道。
“先生好看呀。”吃吃的笑起来，清灵的笑声。
孔明失笑：“亮有何可看之处。可惜婵不曾见过周郎，那才真是俊才。”温和干净的面容上自在惬意的笑，像在暖日照耀下升出烟的温玉。
婵娟想说“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忍了几忍，才把话囫囵吞了下去。
周郎才不会有先生好看呢！”最后只小声嘀咕了一句。
“先生，姐姐她不会女红呢……”拉拉孔明袖子，央求道。
“那婵一旁帮忙便是。”无所谓的一句，故意的刁难。
婵娟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气：“先生明知……明知婵也不会的。”
“而亮却已说与主公，府中女眷将在旦日献上蜀中山水帛卷。”孔明故作惊讶。
呆呆看着他微润的朱唇说出“女眷”这个词，婵娟心里狠狠跳了一跳。她是他府中眷属了么？
“先生，婵来秀吧！”热血上头，自告奋勇道，“婵代姐姐来绣。”
“婵你就这样应下来了！”貂蝉拍案得意的大笑，“蠢啊蠢啊！”
婵娟苦着脸：“我这不是被他一句甜言给迷了么……”
大力拍拍她，把针线绸缎篓子端到她面前，貂蝉笑容止也止不住：“那我就郑重交给你啦！”
婵娟郁闷的捏着手中的紫竹毛笔，顺手沾了朱砂，寻了张绢帛有意无意的涂抹，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的抓过貂蝉：“姐姐看了北京奥运会没？”
貂蝉愤愤挥过一个巴掌：“本人五月穿的，哪里有机会看奥运！”
“这样啊~”婵娟噙笑，心情大好，“那还真是不幸呢……”
“你看了？”貂蝉又是嫉妒又是沮丧，“你啥时候穿过来的呢？”
“中元。”又想起那一夜的惊魂，以及——奇遇，笑意越发飘忽。
“婵，笑啥呢？”貂蝉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了似的……”
婵娟笑着打掉她的手，正色道：“姐姐，你教婵跳舞可好？”
“啊？”貂蝉调侃道，“难道要学那些穿越女主们，献舞？”见她但笑不答，只得又道，“那都是骗人的呢……不是自小学舞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跳的倾国倾城？”
婵娟仍只是笑：“今次请姐姐一定助我……”
貂蝉听她说完，却轻轻摇了摇头：“唤名绣娘便可做好的绣卷，婵何必如此认真，如此——费周折。”
婵娟看向孔明书房的方向，眼神悠远：“姐姐，先生提及婵时，说的是‘女眷’呢……婵，又怎能假手于他人？”
“不过随便一句罢了……”貂蝉经了大劫，把初时一腔显摆才貌纵横三国的心全收了起来，实不愿出风头，却在看到婵娟神情的时候，把话咽了下去。
旦日临，成都笼罩在一片喜洋洋的年气中。
婵娟披了件厚实的斗篷，笑嘻嘻的看着已换上官服的孔明：“先生，新年了呢！”
玄色冠服收敛了他一贯的潇洒，却更衬的他气度宽宏英雅。许是因了元日喜气，又或是因为连日来政务皆轻不需劳形，玉样容颜越发温润和畅，叫婵娟看的呆了好几次。
“婵今年便该及笄了。”孔明眼神柔和，伸手为她理理斗篷，“是嫁人的年纪了。”
“先生这便嫌了婵？”婵娟伸手握住他指尖，避开他触及斗篷，“这样想碾婵出府？”微嗔的语气，却带着笑意。
正说话间，貂蝉过来了，也是一身斗篷：“啥时候赴宴呢？”
“蝉儿且在府中候着，稍安。”婵娟听他轻飘飘一句，见他神色似淡漠，又仿佛依稀温柔关怀，有些诧异。
“今夜只你与亮同去。”目送貂蝉回房，孔明才说道。
“为何？”婵娟皱眉，若只她一人，无法完成呢……
孔明先看了她一看，然后才道：“婵本就是汉室贵眷，理应出席。而她以什么名义去？”顿了一顿，仿佛知道她情意一般，又微微调侃道，“亮之侍妾么？”
婵娟既与孔明略有相知，见他神色语调，隐隐觉得另有隐情，却也明白他定不会令貂蝉同往。
“便让阿兄将她送过去吧……”心里轻轻一转，便把探究之心抛了开去。
夜至，刘备府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酒馔飘香，满堂笑语声觥筹声响成一片。
孔明置身此间喧哗繁盛，越发沁出一身淡泊宁静的气质。
婵娟在他左侧稍候坐了，菜食懒用，一手托了腮，将颊侧向他的方向，见他一贯波澜不兴的面容是一派开怀之色，或含笑举著，或慷慨吐词，或与同僚推杯换盏……
先生今日是极高兴的。婵娟觉得与他内心同感同知一般，亦是畅然舒怀。
“孔明，今日可曾带上你所言的‘蜀中山河帛卷’？”酒意熏染了刘备的声音，柔和了惯于征伐的刚硬。
“婵应下来的。亮可不知。”孔明摇了摇羽扇，挑眉笑道，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先生明知婵是不懂绣工的！”婵娟似笑非笑对着孔明嗔道，再向刘备拱手：“主公，先生可是在欺负婵了。”
刘备一向站在他的“水”一边，毫不给面子：“孔明说那山河帛卷便是诸葛府的除夕贺礼，婵能不献否？”用一个“献”字，谈笑间已然有了隐约君臣之分。
婵娟无奈，佯怒道：“主公总是袒护先生！”起身，舒袖笑道：“请容婵稍作准备。”转身之际对魏延丢过去一个眼神——唤貂蝉！
羯鼓响，侍人鱼贯而上，安静而迅速的铺开长宽各三丈的素白绢帛，绢帛前朝着主位放上径长丈余的琉璃水晶钵子。钵中盛满清水。
鼓声落，侍人正无声退得干净。
鼓声又起，一绝色美人踏了鼓点，赤足踩上铺开绢帛，款款起舞。
人极美，舞极美，泼墨一样的浓烈颜色翩然在满堂儿郎的刚直粗爽气质中，仿佛一朵艳媚的海棠袅袅在粗陶钵子里，有一种极为张扬强烈的美丽。
而众人却来不及看那舞姿，数百双眼睛齐齐盯上那一双圆润的纤足。
白腻如羊脂的足，踩在同样素白的绢，划出道道流畅如韵律的线条。足掌轻踩，足尖直立，拉伸，旋转，滑动，微抹。一节舞毕，轻盈跃至琉璃钵中，打着旋，甩开水袖，浸够清水，再旋身而起。
如此反复，足底沾染的颜色变换，青灰，墨黑，浅碧……或浓或淡，踩出不明的色团、线条。
待最后一种颜色抹上帛卷，舞者将双足浸在琉璃水晶钵子里，踏了漾漾水色，舞姿由媚转了婉，柔顺中自有一股子的傲。
而一钵子清水早成变了色——浓浓的墨黑中带了一点点金色，是玄色。天地玄黄的玄。
鼓声停，又一女子持了巨毫，飘然而上。口中只管曼声吟了，手中却是不停，巨毫挥洒，勾上绢上色团色线。
满座寂然无不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奇景。深深浅浅的青，那女子持笔画作远山长；几笔淡淡浓浓的墨色，渲了江水汤汤；袅袅碧丝，勾成微云抹山巅……
吟声止，那跳舞的女子止了身形，柔柔俯身。持笔的女子亦是屈身静默。
二人身后，一幅山水画作赫然而现！
“诸葛府献上《蜀中山水图》！”婵娟横笔于殿前，恭敬拜道，“谨愿益州上下吉祥安乐！”
寂然。
连呼吸声也几乎不闻。
啪，啪，啪，不紧不慢的三声掌声。而后赞美喧和轰然而起，堂中一片红火热腾的道喜声。
“先生可未说帛卷只能绣成。”婵娟笑嘻嘻的看向拊掌赞叹的刘备。
“孔明，孤对这礼极为满意啊！”刘备含笑叫起了婵娟二人，转头对孔明笑呵呵的道，“令徒才高，不负孔明之教也！”
“主公过誉。”还是这样淡然的一句，若不是婵娟与他相熟，绝难辨得声音中掩藏的赞赏，以及……焦虑。
焦虑？
婵娟微笑还未退，忙看向孔明，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了越发浓烈的忧色。
而这边刘备正好开了口，对着帘眉低首的貂蝉：“姑娘一舞惊人，还请抬起头容孤一见。”
女子慢慢抬起头来。
“主公！”孔明突然出声，大步上前欲以身躯遮住她。
然刘备已看清她面容，登时怔在当场。
婵娟不明所以的看了眼神色非同往日的孔明，眼神滑到刘备面容，一震：第一次看到他几乎恐惧的表情——不可置信，如遭雷击。
还要再看却见他已迅速回过神来，面上退去一切神色，只余——狠厉。
“你是……貂蝉？”语气还有一丝的不确定，一瞬间的柔软，却转瞬已然褪去怜惜：“孤竟想不到云长会心软……你居然未死！”说到最后，已是难以言喻的冷酷。
“来人，妖女乱军，斩立决。”杯裂酒溅，君主下了死令。
喧哗厅堂霎时静下来。
婵娟颜上笑意还未退，突遭此变，愣愣站在原地。
“主公，为何要斩貂蝉？！”婵娟不愿相信他的决绝，正要高声质问。
“主公不可！”声音从三处传来——
孔明，法正，魏延三人不约而同跨出坐席上前，异口同声。
“两位肱骨之臣，一员骁勇大将。皆是孤之手足啊……”刘备挥手屏退战战兢兢上前收拾狼藉的侍从，看也不看他三人，只盯着貂蝉，缓缓的笑了，“却都是为了这美人！”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呐！”剑出鞘，龙颜怒。
“主公手下留人！”又是异口同声。
刘备执剑在手，一一看了过去，“孔明一向无意于女色，如今却知‘金屋藏娇’了？”
“孝直，何时也重美人轻功名了？”
说话间，走到了魏延面前：“连文长，忠勇如你，也被那妖女容颜所惑！”
气氛窒息一样的压抑。
“主公，亮非为私情。”终于，孔明开口，语调微微急促。
“主公所虑，无非是忧心妖颜惑人、乱生于内，无非是担忧关将军情难自已，陷于美人温柔乡中不能自拔。”终是说起那一段情事，清淡的声音里带了一些慨叹和悲悯，“而亮近日观之，貂蝉此人心地纯良，虽为女子，一腔赤诚、满心贞勇不亚于男子。非那等乱政的妖姬。主公仁厚，爱民如己出，故亮不愿主公错杀佳人。”
“正以为，旦日吉庆之事，不宜见血。”比起孔明的以诚相告，法正只这样淡淡一句，却坚定。
而魏延，单膝跪下，默然不语，殷殷的看向刘备。
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几次，刘备叹息一声收剑入鞘。随着利刃一同收入的还有面上厉色。
“孤何尝愿意杀一女子……”叹了一句，是作为君主的无可奈何和作为兄长的不忍，“然云长当时的样子，愿为此女抛却所以一般。孤记忆犹新……”
“大哥，你也见到二哥杀了她以后痛不欲生的样子！”竟然连张飞也开口了神情唏嘘， “一连数月，战场上不要命的拼杀，几次被流矢射中。我去劝他惜命。却说‘蝉儿不在，唯以一命报之’。”
“当时二哥刚回营，右臂箭还未拔下，血染征袍。我见他躺在床上，神情就像比死了还苦……”说到这里，张飞灌了一大口酒，“大哥即便要杀她，至少——留过新年吧！”
“日后若二哥得知，你我也好告诉他——貂蝉活着过了最后一个新年。”一句话让刘备悚然动容，几乎是瞬间便点了头。
婵娟一直在注意貂蝉，见她既非惊恐也不是淡然——竟是一颗心全然系在那人身上，丝毫不顾自己。
“婵，我想起来了，是他，是他！”她笑着哭着冲她嚷嚷，绝美容颜似感慨似释然，既有欣慰又有心痛，珠泪滚滚而下。
兵士一左一右上来拉她下去，婵娟只看到她最后含泪微笑的神情。
温热的绢帕敷上她脸，为她细细揩尽泪痕，再轻轻放回盥洗盆中。
“先生，真不能救了吗？”婵娟顾不得揉一揉哭得红肿的眼，靠进他怀中。他的怀抱，是严冬里唯一的温暖。
孔明把她用大氅裹紧了：“初时亮见她来历不明，我方细作皆探听不到其底细，便打算撵她出府。”看了眼怀中人，“而你却留了她下来。”
“后来，中元夜，亮听其祭文，惊觉她才情非凡，并发现她有意于我，便索性佯装被迷惑。那时尚不知她是否会对你不利，亮便让她在身边近侍，使她远离你。同时细察其动机。” 抚摸着她的发，“未曾与你解释过。婵可怪亮？”
婵娟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然后，便是法孝直那事了。”吁了口气，“她舍身代你，又见她对你确是一腔真诚之心。亮始觉她心地纯良，由此就停了刻意的亲近和探查。”
婵娟了然，难怪他初时与貂蝉相近，后来却淡然疏远很多。
“亮先下过禁足令，而后又尽量限制她外出，以及今日——不许同赴夜宴。皆是因为……她是貂蝉。若主公知她未死，必不能容她，不仅因为其与董卓吕布之旧事，还因为云长。”不忍心的停了停，才继续下去，“ 董卓诛，吕布亡，貂蝉流落，遇到云长。
“当时帐下众人都说，‘生死契阔，与子成悦’便是指云长与她了。”
听到此处，婵娟有些疑惑：“那后来为何……”
“众口铄金。”淡淡的讽刺，“众人对她的‘不洁’、‘□□’口诛笔伐，污蔑为乱世妖姬，口口声声道必将祸乱中军，致使大将自相残杀，主公等三人兄弟阋墙。”
婵娟冷笑：“红颜岂应关大计！堂堂七尺男儿不能立于天地间，却将所谓庙堂之责倾于一介女子，就不怕后世耻笑么？”话未完，又流下泪来，“除夕夜，姐姐却一人在天牢！”
“先生，救她！！”抓紧他衣襟，连声的唤。
孔明轻轻将她带入怀中，一言不发。
“先生……”明知道结果，还是执拗的哀求。
抬头，见他面上一片不忍之色。“连益德也只能求主公让她挨过年日……”万般无奈的一句。
连亲近如张飞，也只能拖延，而不能请他收回成命。刘备，决然至此么？
婵娟急急抓住他臂膀，仿佛抓住唯一一线希望：“先生你与主公鱼水知音，他那样信任倚赖你，不会不听你说的！”
孔明转开脸去，他的表情她看不见：“积毁销骨，何况事关社稷……亮，实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廿一章 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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