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春色》卷耳采采

23、番外

　　夏。
　　天阶夜色凉如水，而筵席正喧嚣。
　　“丞相，请饮了这杯……”
　　“丞相大胜还朝，朝野共贺，季汉黎民无不盛赞丞相……”
　　“丞相，如此良夜，兼清酒佳肴，不可不一醉啊……”
　　来来往往的劝酒声，觥筹交错笑语频频。袍袖挥洒，馔香满堂，丝弦轻博，绿鬓如云。
　　恰丞相府夜宴正酣时。
　　“长吟，你不再饮？”混着弦响，一声低沉悦耳的声音轻轻响起。
　　青衣侍女回头看了看说话的乐师，笑着摇摇头：“今夜酒食已足。橙，倒是你一直奏乐，可有疲惫？”
　　见她手里轻轻的勾着弦，眼神却不知飘到哪里去。半晌，才道：“不累。”言语间颇多怅然感慨之意，仿佛淡淡不舍，又有坚决。
　　四目相对间，便已明了彼此心意——眼神中的守护之色，竟是一般无二。
　　忽一人走近，二人霎时失了言语，只微笑着回望他。
　　“长吟，一向嗜酒如你，今夜为何早早停了杯？”来人清朗的笑声，带了些薄醉的醺然。淡淡酒气冲淡平日里熟悉的墨香，却更显得风流旖旎。
　　侍儿微笑起身奉上一盏解酒汤：“今日大宴，众官往来，长吟敢贪杯误食吗？”说罢，看了看乐师，把未完的话咽下。
　　乐师却是不羁的，轻轻行了礼，微侧了头朝着右榻：“丞相且坐，橙有一曲献之。”
　　几人自是相熟，孔明也不拘礼，拂袍坐下，接过长吟送上的菜食，含笑看乐师起手，勾弦……
　　橙，魏人，却是蜀中最好的乐师，一向擅穿金裂石之声，能奏四海八荒之乐，却谢绝当今天子请作御用乐师的盛情，甘心做丞相府一名普通乐师。
　　“某尝作《国殇》以告英魂，亦尝一奏流水以谢知音。”和了节奏，橙敛眉轻轻道，“而今却献自度之曲，一诉心曲，以酬丞相！”
　　孔明挑眉，旋即换了雅坐，示意洗耳恭听。
　　极轻的揉弦，极慢的挑抹，声声如泣诉，有深情，若诀别，似感激，又有喟叹，渐渐转至激昂高亢，如惊涛拍岸，铮铮切切。
　　极短的一曲，转瞬便终了。
　　没有技法，不在于绝奏，个中深情却悠然一一而现，一节一变，一拍一叹，返璞归真一般，以至拙而质朴之手法，不期然而动人心。
　　孔明已然变色，长吟亦趋膝到了橙身边，无语执其手，不得言语。
　　“你们已知了……”是肯定句，环顾两人，孔明不知是赞赏还是怜惜，“出兵之事，亮从不曾瞒你二人。却也不想，你们现在便悉知亮之意图。”
　　长吟一笑：“某与橙素为丞相心腹，岂能不知？”看了看堂下来往朝臣，再微笑道：“沙场报国自有将军，朝中效主也有忠臣。某等低微之人，欲报丞相，欲酬陛下，怎会惜一己之躯？”笑叹不绝，连饮数樽，举手投足间一展轻生死而报知音之情意，竟是黯淡无光的侍者服色也挡不住的洒脱傲然。
　　孔明却低低叹了一句，目光温和的看向橙：“橙，亮本不欲让你为难。”却又停住，自嘲一笑：“亮这番言语实有些矫揉。”说罢，索性以箸击节，轻声而歌，是橙之前的调子，却是慨然之声。
　　音止，这才道：“你既为魏人，亮也知你与曹氏父子纠葛匪浅。如此行事，实……”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只是简简单单这样一句，道破她一直不欲人知的隐秘，却也无怒气无怨怼，不怪她长年隐瞒。甚至连一丝怀疑也没有，就这样坦坦荡荡的说了。
　　乐师猛然惊起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早知了！”却又在他温和宽容的眼神里戛然而止。
　　“亮自然知的。”一如既往的低低一笑，“亮为季汉丞相，却会连身边人出身也不知么？”他唤她为“身边人”，他把她那可以被无数人攻击甚至招致杀身之祸的隐秘称之为“出身”。是眷淡却坚定的信任呢。
　　乐师低下头，乌发垂落，遮尽神色。
　　长吟只听得她释然的大笑，再看她抬起头的时候，神色轻松，抓狂的仰天长叹：“老曹不过欠我工钱！欠了我二十年的工钱啊！

作者有话说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