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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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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的在街道上游荡,夏日午后的炽日烤的石板地热的烫人。市肆一片安静,地上一片横斜的凉棚支架影子。知了偶尔一两声,小贩们一搭一搭打着瞌睡。
婵娟觉得身上已经密密沁出汗来,宽大的衣衫裹得几乎窒息。而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冷。
有意无意的在阳光最烈的一处蹲下来,仿佛要借滚烫的气温熨热寒凉的内心。
“婵儿!”正好经过,见她呆呆地立在骄阳下,忙加快步子跑过来,“暑热正浓,日头最毒时,你在这里作甚?”
婵娟仰头吃力的看他,四周尽是明晃晃的耀眼光圈,刺眼的晕眩。
“婵儿你醒了。”魏延咧开嘴笑起来,指节粗大的手抚过她脸颊,却是让人惊奇的温柔。
“婵谢过魏将军。”婵娟浑身无力,靠在榻上,只得轻声这样说道。
魏延绞起用冰水镇过的帕子擦拭她面颊,一边温和的道:“你在日头下过久,是中了暑气。休息片刻便好。”
压住欲起的她,放了帕子,又端起一碗冰酪,拿勺子舀了递到她唇边:“小妹在时,常央某如此喂她。”笑容里一片久远的思忆和自责,“当时某却总不肯,还笑她娇弱。后来……”住了口,殷殷看着她,“婵儿请勿与某讲礼。”
婵娟索性也不作扭捏之态了,干脆的张口,任他一勺一勺喂过来。这时也才想起自己这一日尚未尽水食。
顾不得自伤自怜,又对上魏延的眼睛。
“婵儿,你真不是她么?”抓着她手贴于面颊,魏延低低的叹道,“你此时神色举止,真真就和她一模一样……”
不忍抽回手,婵娟任他摩挲,劝道:“将军之妹,不应与婵一般年纪吧?”
“若说像,婵也不过只像令妹幼年时。”抚上他额,为他擦去微汗,“婵确自幼长在益州。”
眼前铁骨铮铮的军旅儿郎,竟再次红了眼,隐隐的泪意越来越明显。
男儿有泪不轻弹呢!这男人,恋其妹之情,何其深也!
婵娟本就是性情中人,天生古道热肠,几次见他这般摧折麽样,心头不禁一阵热流涌动:“若将军不弃,婵愿与将军结为异性兄妹!”见他惊愕中带喜得眼神,热剌剌的道:“异姓而同命,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魏延却皱眉,游移不定的看着她。
婵娟一愣,忽然又是尴尬又是羞惭,还有些伤心——她一腔热忱,人家却不过一心系着那亲生妹子,带她温情不过是冲这一张皮肉罢了!
“将军勿怪,是婵唐突……”婵娟低下头,慌乱乱的想要退缩,却猛然被拉入他厚实的怀抱中。
“婵儿,谢谢你。”他的声音闷闷地,有些沙哑,“我怎会嫌弃!魏某庆幸上天赐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可是婵儿,你身份尊贵,怎能与一卑贱草民结拜。”大手抚摸她的发,无比的温柔,“你既长在州牧府,便不会不知上下等级是如何的森严。承你好意,私下唤某一声‘阿兄’便是。某岂能高攀?”
一向矜高孤傲的魏文长,如今却为了她,甘心低头说自己的“卑贱”……婵娟心头暖呼呼的,,反手抱住他,清声道:“阿兄不必顾虑那虚名,你也知婵是不在意的。”
离开他怀抱,婵娟眼神清亮亮的:“便请阿兄安排香案吧!”
见他还要推辞,索性趴在他怀里,可怜巴巴的道:“婵自小只得季玉兄长一个亲人,如今他远在荆襄,婵孤身一人留在益州,若有人欺负……”
“有魏某在,谁敢动婵!”不待她说完,魏延拍案怒道,想了一想,便含笑道,“既如此,某便备下香案祭食,婵稍待之。”
敬过天地,祝祷毕了,婵娟靠在他肩上,心里渐渐回暖,说不出的安稳热乎,她的亲人,她再有了亲人。
“婵儿,某必如所誓,生死不离。”魏延吻吻她面颊,亦是心神愉悦。
“阿兄今后不可再轻言‘生死’,更不能再轻死好勇了。你若有万一,婵该如何?”婵娟握住他手,郑重其事的道,逼着他应下了,才又笑道,无限憧憬,“阿兄还要寻阿姊,待你我三人团聚之日——”迟疑一下,又道,“在请季玉兄长一聚。”
魏延拥着她,眼角眉梢都是舒畅的笑意,黝黑面容舒展着最温柔的神情。
“婵儿今日怎会一人在日头下……”
竭力压抑的场景随着他一句话浮上来,婵娟笑意僵在唇边,过了很久才干巴巴的道:“阿兄可识得貂蝉?”
“某怎会识得貂蝉。”魏延失笑,又担忧的看着她苍白面色,“那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某岂会有缘一见,更无论‘识得’了。”
“日头还毒,先回屋吧。”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扶她起来。
婵娟靠着他,转身——
“军师何时来的?”魏延看了看神色不定的孔明,又看看怀中面上血色褪尽的婵娟,不明所以。
“听闻婵晕倒在市肆,被文长所救,亮便匆匆赶来了。”孔明目光轻轻掠过婵娟,云淡风轻,黑眸一片深沉,看不出心情:“是亮多虑了,婵在将军处甚善。”
“婵儿在此是……”魏延发觉有些不对,开口要解释,却觉得她轻轻拽了拽他衣角。
低头,见她神色越发苍白,却执拗的咬了唇,看着孔明,不说话不解释。
“亮还有公务,先走。”孔明抱拳,似笑非笑,回身就走。
魏延只觉臂弯一沉,慌忙抱紧了脱力的她,忧心忡忡:“婵儿究竟何事?”
“无他。”婵娟努力地扯了个笑,“先生,和貂蝉……”
“在说貂蝉美人何事?”刘禅拉着赵云跨进门来,一边笑一边大步进来。
见到婵娟苍白面色愣了一愣,停了大笑,疑惑不已:“婵小姐怎么了?方才军师为何发怒?我二人来时正碰上军师,见他眉间怒气隐隐,只与我们匆匆打过招呼便走了。”
“少有的气怒呢。”赵云也点头。
婵娟无力的摇摇头:“无他事。”魏延看她不愿多说,便招呼道:“大公子和子龙来某府上何事?”
刘禅大力拍拍他肩:“有人在临邛寻得几坛好酒,名曰‘文君酒’,说是照卓文君遗方酿制的。禅想子龙文长都是爱酒之人,便来相邀。”
婵娟知他三人素就亲善,在旁静听,也不多话。
“婵小姐也在,便一起去吧。”刘禅微笑着招呼。
把盏闲聊,酌酒击剑间,不觉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婵娟倾了酒,醉眼迷离笑看恣意吟啸的三人,频频举杯:“再饮,再饮!”
魏延起身过来,苦笑按下她手:“婵儿,你喝多了,稍事休息吧。”
婵娟挣开,闭了眼摇头晃脑:“难得文君美酒,岂能不一醉!”
“想她当炉沽酒时可曾料到日后长卿之负心?”摇摇半空的酒坛,索性抱坛倾倒,却姿态优雅,一滴不外漏,“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文君,婵敬你一樽——”
魏延见她如此,也不再劝,笑道:“如此良辰,何故作小儿女之态,不若击剑起舞以消愁!”
刘禅赵云见他拔剑起身,亦是兴致勃勃扬剑作舞。
三人俱是身如游龙,剑走飞鸿,佩剑铿锵争鸣,电急流光。细看之下却各有不同,刘禅文弱敦厚,剑势亦温文轻忽‘魏延赵云二人本就为武将,久经战阵,身姿潇洒中又见沙场掠影。
阿兄刚硬狠辣,赵将军沉稳多变。婵娟又倒了一杯酒,虽是外行,却也看得兴高采烈。
“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婵娟泼酒高吟,以雄音伴他三人剑舞,“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醉意朦胧间只念此歌行之激昂,混忘尽朝代。
刘禅听她意气慷慨,挥剑长歌,即兴作曲相和。
到最后,魏延赵云索性停了剑,举酒笑看他二人唱和。
“闲夜肃清。朗月照轩……旨酒盈樽。莫与交欢……”兴之所至,泼酒作歌,斜眼睨过三人,咬唇轻笑道,“仰慕同趣。其馨若兰!” 婵娟坐于石阶,一手撑地一手举杯,意态闲散如山云出岫,面色绯红,星眸流光,媚色横生又自有一股飘然之态。
若是那多情公子如秦宓之流看了去,又不知增多少恋慕之情,亦不知有多少辞章咏她此时醉态。然在座三人俱是戎马之人,见得她醉卧石阶,便只见得她醉意罢了。
“仰慕同趣,其馨若兰。”含在嘴里回味了一番,刘禅方笑道:“子龙、文长二位将军,婵小姐这句词用在你我几人,何其恰当也!”
“婵,禅唤你婵可好?”年少公子温文尔雅,目中一丝自抑的遐思,“可否告知,貂蝉美人今日怎未与你同来?”
如重击,刹那间醒了她用酒浆淹溺的心伤。婵娟冷冷扫过一眼,嗤笑道:“男人原只记挂着美人的。个个都是好色之徒!”
“婵儿你醉了。”魏延隔开刘禅婵娟二人,向刘禅告了歉,回头道:“某这就送你回府吧。”
说罢一把抱起她就走。
“阿兄勿要如此!婵不愿回府……”二人去得远了,只余她连声的挣扎。
“婵不愿回府……”婵娟靠着他醉眼朦胧,嘟嘟囔囔“婵不要见他们……”
有人在吻她额,婵娟不耐烦的挥手一拂,又依稀听得阿兄耐心的劝说:“婵儿,不可不回的。若被外人知道你在某府上一夜未归,婵可就嫁不出去了。
说话间车辇一顿,已是到孔明府外了。
“阿兄,婵不回去。”婵娟感觉到被他抱下车,死死拉住他衣襟不放,像极了赖皮的孩童,“婵就是不要回去!”
“再不愿意也得回来!”一人接过她,清清淡淡的声音,含着怒气,“这里是你的家。”
“先生……有貂蝉……”墨香萦鼻尖,让人安心的味道。婵娟往他怀里缩了一缩,抱住那温热的躯体,喃喃自语,“先生不喜婵……”
“痴!”轻笑了一声,那人抱了她稳稳跨入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