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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主仆二人骑着马沿路慢吞吞走了近五日才抵达渝郡永归县,此地背倚一处名唤“百丈崖”的断崖天险,也算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傅君攸从前在各类游记杂文里读过许多天险奇观,年少时也曾立志要走遍三山四海将书里读来的景致一一阅览,可上辈子一入上京就被迫抛下了这些志趣。
      傅君攸心道,他上辈子竟如此可笑竟输在一个贪字上,贪恋权位一门心思只想成为人上人,可他却忘了无论如何努力,头顶始终有个越不过的君王。他做再多也只是在为人他人作嫁,这辈子算是看透了,皇权富贵远不及纵情山水来得安逸。
      黄昏时分牵着马抵达百丈崖下,高巍的山壁历经千百年依然坚韧立在眼前,陡峭乱石间插着有序排列的木板,那是一条悬在山壁上的简陋栈道已深究不清是哪个年代留下的东西,历朝历代却只对这些木板保养维护,从未有人想过要好好修缮一番。
      木板嵌入山体的部分很深,露在外面的边沿在不断风化后几乎只留下可容纳常人一只脚踩踏的空间。可你若是胆大踩着木板循序而上至山腰处转入断崖背面便能看到藏在后面峡谷里的千丈飞瀑。
      记得前文华殿大学士祝贺曾登临于此,攀过崖壁后陡然见到那番景致也不禁喟叹“宝峰藏束练,绝地探乾坤。”傅君攸年幼时读到这句便总在想那山峦后敛藏的该是怎样的奇景。故而两人一到百丈崖下他便迫不及待要一试身手,傅淮慌忙拉住跃跃欲试的少爷。
      “少爷,眼看就要日落了,您上去了还能下来吗?”
      “那爷便在山上歇了。”
      “您这……莫开玩笑吧,上边哪有歇处!”
      “照祝先生的说法,这些木梯直达山后的一处洞穴,那地儿宽敞得很。”
      傅淮还想再劝劝自家倔驴少爷,无奈在少爷的眼刀里败下阵来。他畏高,这一趟是没法陪着少爷去的,看来只能站在山脚下替少爷多求神拜佛多告慰几遍天上诸神了。
      傅君攸卸了身上多余负重只在腰上系了个水囊便开始踩着他口中的“木梯”攀爬崖壁,小傅淮站在山下一边仰着头一瞬不瞬的盯着少爷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念着神仙保佑。
      傅君攸打了几次滑,山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看得傅淮心惊肉跳,终于在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前,傅淮看见山腰上的傅君攸转到了山背,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小少年垫脚望了又望,天黑下来后无奈的撇撇嘴钻进他在山脚下扎好的帐篷里。
      却道山腰那头傅君攸一步步踩着木梯小心的走,刚转到山后便听隐约见了瀑布激流之声,抬眼却仍望不见水瀑身影。
      又走了约摸半刻,终于来到木梯尽头。只见最后一个木梯前是略显平滑的大石,显然是被人刻意打磨过可以站脚的地方,巨石之后便是黑黝黝的洞穴入口。
      傅君攸抬脚跨到巨石上,却忽得感到一丝微妙的情怯和兴奋,他也没料到已经活过一世的自己在经历过那些大起大落后竟还会对某些事物怀抱期待,兴许这才是他内心原本期待的生活。
      猫着腰钻进洞穴,他没带上可以照明的东西,只能躬身在黑暗里摸索前行,耳畔的水流声愈发激扬起来,鼻尖也隐约能嗅出一丝潮润气味,他猜想是靠近出口了。傅君攸颇为兴奋的加快脚步,倏然眼前亮起了橘色暖光,浑厚不绝的水流声里夹杂着其他声响,怔楞片刻心下不确定的猜测,难道在他之前也有人攀了上来?如此也好,有人作陪至少这一夜不会难熬。
      饶是傅君攸已猜到此刻山上不止他一人,走出洞口看清眼前状况后还是感到一丝惊讶。穿过那洞穴后便来到一处地势宽阔平整的山体空腔,三面是人为打磨过的山体石壁,剩余的一边山体被自然雕凿出一道约莫三尺宽的狭长缝隙,若在那道缝隙前席地而坐恰能看见对面如白练般悬在三间的水瀑,这处正似刻意开的取景窗。此处被有心人仔细打点过,不仅放置了竹椅矮几和零碎的生活物什,甚至还安放了一张床,也不知这些东西是如何运进来的。
      最令他感到意外的,却是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她应当就是比自己先到的人。
      傅君攸打量她,衣着精致整洁,并不像无家可归或常年借宿于此的人,见到生人也未露怯,只是一脸防备的看过来。
      傅君攸只得在洞口停下,先抬手揖礼自报家门。
      “你姓傅……那你是渚州傅家人?”姑娘渐渐放松了戒备姿态同他交谈起来,傅君攸闻言点了点头。
      那姑娘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随即释然一笑礼貌请他进来,让他在小几边坐下递给他一杯热茶。这下换傅君攸戒备起来了,他着实摸不清这姑娘怪异的行事,捧着杯热茶总觉得呆傻莫名,踌躇片刻试探着开口询问对方来历。
      “我姓祝,家父祝贺曾在渚州傅家学堂求学,爹爹这些年一直与渚州有书信往来的。”祝姑娘坐在另一边回答得清脆明快,一边与傅君攸闲聊一边往矮几上的暖炉里添两块新炭。
      祝贺,五年前因痛失爱妻无心工作遂在御前辞官的文华殿大学士。先帝在位十年共办过三轮科举,祝贺则是最后一次科举的状元,且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进士,回想傅君攸上辈子恃才自傲都未能摘得三元及第由此可见祝贺确有几份厉害。
      祝贺最初入职翰林院编修,一路醉心学术通达民情,组织编修了许多于国情有益的书典,最终官拜一品大学士。这个传奇人物,恰是傅君攸父亲的同窗好友,也正是从父辈往来的信件里看到祝贺提起过此地瑰丽景致他才会转道直奔此地。
      “祝姑娘怎会在此……”
      却见那祝姑娘面上表情一滞,先前还挂在唇边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消淡下去,傅君攸心下思忖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却听那头的祝姑娘迟疑片刻,闷闷答了句“出门散心。”之后便不愿再多言,人声平静下来满耳便只剩下轰隆瀑声。
      过了一炷香功夫祝姑娘又似无事人般同傅君攸聊起对面的瀑布,又说她父亲发现这瀑布时的机缘巧合,其实从别的路也可以绕到那瀑布跟前,只是路太难走倒不如这地方取巧。屋里的摆设她也弄不清来由,只知道父亲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便有很多家具,小暖炉和茶炭吃食等物倒是她自己弄来的。
      她已在这住了两天,说是要等一场雨,若是明日仍是个晴好天儿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傅君攸感到好笑,不知这里的雨究竟有何玄妙,祝姑娘未免过于偏执。
      言谈间两人逐渐熟络起来,那祝家姑娘是个话多开朗的,混熟后也不必公子小姐生疏相称,二人互报年岁后姑娘便称他傅大哥,让傅君攸唤她小祝。傅君攸乐得如此,小祝心性直率也不拘礼法,至少对见惯了勾心斗角的自己而言相处起来很是轻松愉快。
      夜渐深沉,两人聊得发困,小祝也没客气,丢给傅君攸一条棉被指了指另一边的躺椅,自己则利索的爬上床钻进了被窝和衣而睡。傅君攸抱着被子哭笑不得,真是个心大的,但凡今日走进这里的是个心术不正的,小祝岂不名节不保。
      傅君攸抱着被子坐上躺椅,声越静耳边汹涌不绝的水声便越雄浑,今日上来时天已然黑尽那瀑布的全貌未来得及看个真切,待天亮后大概他就能见识到“宝峰藏束练,绝地探乾坤”的奇景,如此便也伴着水声靠在躺椅上睡了过去,夜雨似不经意乘风而来,随性洒落于山间。
      还有半个月便是秋闱会试开考的日子,只要迈过这一遭傅君攸兴许就能和上辈子的自己彻底分道扬镳。
      山脚下的帐篷里,小傅淮被雨声惊醒,不知为何小少年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左右无法再入睡,便想起来点亮油灯清点自己的家当。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数铜板数银子,他三岁时跟随家里逃饥荒,父母最后在渚州将他卖给傅家换吃的。之后他便跟在傅君攸身边伺候,名字也是少爷给取的,如今虽已在傅家过了整十年安稳日子,但他小时候被饿怕了,故而现在一心只知攒钱和填饱肚子。
      傅淮翻身爬起点亮了油灯,却在转身要去包袱里拿钱袋时带倒了点燃的油灯,火势一下烧起来,小少年慌了神赶紧捞过包袱钻出帐篷,站在雨里又忽然想起他家少爷的一部分行李还在帐篷里。
      那都是少爷平日里最宝贝的孤本杂集,急忙扔了手里的包袱又钻回正在燃烧的帐篷里,小少年找不到灭火的水源,雨势也不大无法寄望它浇熄火苗,最终拼尽全力总算将少爷的书都抱了出来,虽然有的已经被火烧到。
      傅淮没有办法,不能带着少爷的书淋雨,只好先把书放回挂在马背上的书箱里,然后赶紧牵马走入山脚的村落里寻个落脚处。等小少年安顿好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方才被烧伤了。
      借宿的那户人家是个热心肠,赶紧舂了草药给他敷,并说明日一早便带他去找大夫,小少年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终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色蒙昧,下了一夜的雨仿佛此刻才至兴头,突然变大的雨声成功将小祝唤起,她睁眼屏息听了一阵,果然等到了想听的东西。她听得高兴便想起昨日突然出现的傅大哥,索性下床将傅君攸也摇醒。
      迷瞪的睁开眼,傅君攸对上小祝一张笑脸很是迷茫,正打算开口询问一二,未料小祝见他要张嘴立马伸手将他捂了个严实。
      “嘘!你先别说话,仔细听,这里的雨声不一样。”说完小祝慢慢松开了手,傅君攸被弄得莫名,却下意识的集中精神去听,雨声与水声相叠相交像嘶鸣的战马席卷过耳,忽的,在金戈铁马间出现了一些轻柔乐声,似有人在轻缓拨弦,轻柔零碎的弦响融入风雨间合着迭迭而坠的瀑声竟和谐如宴会上精心安排的一曲合奏。
      半个时辰后雨声骤停弦音消弭,天色大亮阳光破云而出,自裂缝望出去有虹光悬于急瀑上。傅君攸与祝芝珊并肩而立,美景在望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和,难怪小祝说她要等一场雨。
      “五年前娘亲去世之后父亲曾搬来这里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我借住在山脚下的村落里,三五天上山一趟,偶然在一个午后听到了这里奇妙的落雨声,父亲说是这山里的石头特殊,那些似弦响的音色不过是雨滴落在石头上的回响。”
      小祝伸了个懒腰说了很长一段话,看似心情不错开始为傅君攸答疑解惑,傅君攸闻言只是颔首,虽只有浅淡接触,但在他心里小祝是个聪慧女子,却又不似京城里那些颇有贤名的才女们姿态高傲,他隐约记得在上一世,今年似会发生一件与她父亲祝贺相关的事,但究竟是什么傅君攸一时却无法记起。
      待二人结伴下山已过了晌午,傅淮小少年一张笑脸迎上去,傅君攸却一眼看到傅淮包扎着的手臂。
      听少年说完昨晚发生的意外,傅君攸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傅淮伤处竟和上辈子为了救他逃离福来客栈时被烧到的是同一处,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上天对他的嘲讽?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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