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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蜩鸣声嘶,正是大暑时节。
      晌午的日头灼烈烤人,晋国斓郡留粮县,福来客栈二楼挨着东南角的那间客房里一主一仆仍在酣睡。
      小侍童坐在地上半边身体靠着木床,手里松松攥住一把大蒲扇伸在床上正在发梦的少爷耳侧,迷糊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自家主子扇风。
      床上那人却睡得并不踏实,猛然惊叫一声吓得小童将蒲扇一把拍在了主子脸上,懵懵的揉着眼睛见床上安睡的少爷已经睁开了眼,小侍童吓得快哭出声来,噎了噎勉强把哭嚎声从嗓子眼憋回肚子里,赶紧在床前跪好认错。
      傅君攸惊醒时本还迷蒙着冷不防被一把蒲扇抽了脸,这一下倒是让他完全清醒了,抬手拿掉盖在脸上的蒲扇从床上坐起。
      傅君攸脑子里还存着方才梦里的画面,那是在刑场上,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脑袋同脖子被刽子手一刀削得分了家,一颗头颅就像簸箕里刚筛好的元宵,骨碌碌的从脖子桩上滚进了地上浓稠温热的血泊里。
      想到这些,不由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幸而还好好的支撑着他的脑袋。难道方才都是梦吗?
      傅君攸心里犯着嘀咕,那种恐惧和痛苦太真实了,他从未做过这样真切的梦。正在惊疑时,似有许多记忆碎片如洪流猝不及防涌进脑中。
      小侍童跪在地上许久未得责罚,怯怯抬眼却见少爷他坐在床上发呆,那副样子就像个失了魂魄的痴儿,让人忍不住有些担忧。
      他试着唤了两声少爷,未能将丢了魂的少爷叫回神,只好大着胆子往床前挪了半步颤巍巍的伸手推自家少爷胳膊,这般好歹才将那傻乎乎的少爷唤得清明起来。傅君攸皱着眉反手扯住小侍童的胳膊,刚才他一直努力回想今日是何年月,他又为何在此却半天找不到丁点思绪,满脑子都是刑场上他自己那颗满地乱滚的脑袋。
      眼前的小侍童有几分面熟,几番辨认他终于认出这是自己的贴身侍从傅淮,可他记忆里的傅淮该是眉眼清秀的青年模样,眼前的傅淮却还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包子脸。
      傅君攸心下有几分忐忑,清了清嗓佯装冷静扯着傅淮询问当下年月。
      傅淮愣了愣慌忙答道:“少爷可是睡糊涂了?今是元冬十三年八月初二,您瞒着老爷要进京考秋闱啊,咱们都上路半个月了,还有十来日就能到上京了……”
      听完这番话,傅君攸背上浸出一身冷汗。他分明记得在他醒来前,自己是在元冬二十八年,这年秋日他因参与诚王叛乱事败与涉事之众一起被关进天牢,冬月初三,当朝宪帝驾崩,新帝便将诚王的一众乱党拉到菜市口的刑场上祭了天地。
      若按傅淮的说法,他这一觉醒来回到了十五年前,恰好是他一意孤行要踏上不归路的开始。
      在傅君攸的记忆里元冬十三年,他悖逆家训赴京入仕,成了秋闱钦定的一甲头名状元,蟾宫折桂官拜从五品刑部员外郎好不风光,又因他出自宪帝的生母孝和皇后母族,故而皇帝一直待他青眼有加。
      仅仅十年光阴,宪帝保他青云直上赠了他正二品的兵部尚书高位。后来宪帝身体每况愈下,朝堂之争更甚,夺嫡成龙之事也拉开了序幕,而他将宝悉数押到风头正盛的诚王季泓身上,未料宪帝却在元冬二十八年拟好遗诏将传位给宁王季煊。于是他撺掇诚王带兵起事直接逼宫拿下皇位,却终究棋差一招。
      傅君攸疲倦的合上眼,松开傅淮的手重新跌回床褥里,仍在琢磨着他脑子里那些闹腾不休的回忆,到底是真正发生过的事还是他的一个噩梦。
      躺了一刻他忽然在纷乱的记忆里拾起一件事,若梦里的事都是真的那么今晚福来客栈必有大火。
      他对那场火灾记忆深刻,事发在深夜,他和傅淮都睡得极沉等听到走水声清醒过来时屋里已遍布浓烟,火势太快了,他们还在收拾细软火舌便一下舔进了屋里,傅淮护着他从二楼窗户跳下才保住性命,他尚无碍只是形容狼狈些,身后的傅淮却被烧伤了手臂。
      思及此傅君攸立马翻身下床唤来傅淮让他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换一间客栈,傅淮被少爷的举动弄懵,可他不过一个小侍只懂得听吩咐,少爷说了他便照做。
      于是主仆二人迅速收拾好行装离开福来客栈,转到街尾的尚安客栈里住下。
      等主仆二人重新安顿好也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傅淮去找掌柜的取晚膳,傅君攸独自坐在桌前若有所思,食指在桌面来回轻叩,若要验证他到底是发梦还是重回过往,今晚便是绝佳时机。
      待傅淮端来饭菜伺候少爷用膳时,便听少爷沉声嘱咐自己今晚别睡跟他去看个热闹,小傅淮正是最贪睡的年纪,闻言扁了嘴一脸不高兴。傅君攸见他如今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耍小脾气原本紧绷的心弦不由松了两分,抬手揉了一把傅淮头顶开口许他饭后拿些钱去买喜欢的零嘴便将人轻巧哄好了。
      饭后傅淮买了好些干果和点心回来,入夜后自己一边吃一边陪着少爷熬,傅君攸随意拿了本杂记看,偶尔伸手从傅淮面前的纸包里拈走一块点心捡走一颗果子。屋外三更梆响,主仆二人悄声溜出客栈。
      夜风疾凉,吹得空旷的街市阴恻恻的,小傅淮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跑进一帮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吓得他腿肚子直哆嗦,伸手往前扑腾了两个来回才捉住少爷的衣角。
      傅君攸察觉到身后的拉扯便回头去看,一回头便见傅淮一双眼湿漉漉的表情要哭不哭,那模样像可怜极了,傅君攸忍不住笑出声,安慰的拍了拍小傅淮肩头,从怀里摸出个纸包递给他,哄他边吃边走。
      傅淮将纸包拆开,里面是一些晒干的无花果,切成了细丝裹了点糖霜,他一边吃着一边却在心里嘀咕,少爷究竟是何时瞒着他藏的东西,时不时还瞟一眼他家少爷的前襟,猜度少爷还有没有藏其他吃食。
      主仆二人从街尾行至街头的福来客栈前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傅淮看着眼前熟悉的招牌瞪大了眼睛,总觉得少爷今天午睡醒后就变得怪怪的,之前不是还说福来客栈风水不好,催着他急急忙忙的搬到了街尾的尚安客栈吗?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走回这里是几个意思?难不成又改主意了?
      他有满肚子疑问可他不敢问,少爷现在看起来一脸严肃就像平日他作学问的样子,这个时候的少爷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傅君攸也不知那场火究竟是几时几刻开始的,他只依稀记得是半夜。
      半个时辰后就在他自嘲自己果然发梦转身要带着傅淮回去睡觉的时候,突然从福来客栈里传来了走水声,火光自客栈后院冲天而起,不消片刻便窜上了屋顶,傅君攸还依稀嗅到一丝猛火油的气味,这场火灾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漫天火光里傅君攸唇角抿上一丝笑意,上天眷顾,他真的回到了十五年前。
      纷乱的灭火声和哭喊声里他转身抬步离开,远行的每一步都似解脱。前一世位极人上,上京的权贵蒙住了他本该清醒的眼也折煞了他年少时的洒脱意气,他用秋闱明证了傅家儿郎的才学,用官位权势消抵内心的贪婪狂妄,越靠近上京越靠近权力中心他便越迷失。
      他本该是那个生在渚州温润翩然的傅家七郎,却悖逆了傅家儿郎永不为官的祖训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今有机会重活一回,高官厚禄上辈子已经享受过,他实在无福消受,上京那令人疯魔的地界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傅君攸已然打定主意要同上辈子背道而驰,只是命运二字向来玄妙,能不能逃得过老天的安排,如今说来为时尚早。
      小傅淮原本以为他家少爷是察觉到今日有人会在福来客栈纵火,所以才带着他赶紧搬离又在半夜让他跟着回来看看。
      他还以为少爷是来救火或救人的,可少爷只是在远处站了一段时间,冷眼看着被大火包围的福来客栈一言不发,最后干脆转身走回结尾的客栈睡觉去了。
      他对少爷今日的一番作为着实看不透,隐约觉得少爷似乎有点变化却又好像只是错觉,陪少爷吹了大半宿冷风看了一场大火的傅淮跟着回来后也是困极了,头挨上枕头便睡了过去,未料第二天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第二日,主仆俩一觉睡到晌午才醒,下楼去吃饭时听见周围食客正低声议论昨晚福来客栈的那场大火,小傅淮扭头冲傅君攸眨眨眼,后者只淡淡看他一眼并不想多说,小傅淮便识趣的去寻小二哥点菜了。
      用过饭后傅君攸告诉傅淮他要改道往渝郡采风,秋闱这件事让他烂在肚子,日后回了渚州半个字也不许提起。
      傅淮虽然觉得少爷这两天有点反复无常行为可疑,但少爷不打算去秋闱他举双手双脚赞成,于是主仆俩在留粮县继续歇上一晚,明日再动身前往渝郡。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时间线,捉虫春闱改为秋闱。被自己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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