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旧事》一帆悬

3、吸引

　　天气越来越冷了，塞巴斯蒂安站在住所二楼的阳台上往下看，凌晨的波兰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和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四下寂静，人影稀疏。但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这片黑暗中，波兰才勉强像一块有“人”气的土地。如今在波兰，只要是听不到枪声，看不见尸体的地方，就是人间了。
　　在白昼里，人造的死神把波兰当做了他们的狩猎场，这些在死亡的危险中夹缝求生的人们，只有在死神们沉睡的时候，才能得到一时片刻的平静与安稳。
　　塞巴斯蒂安站在阳台上放空思绪，很不幸，他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造死神之一。在他被派到波兰之后，他从未像自己的同僚们一样嬉笑打闹着把活人当做活靶子，把杀犹太人当做是功勋，没有一个犹太人死在他的枪口下。但可惜的是，塞巴斯蒂安亲手签署了无数张将犹太人送进集中营的文件，这些人因为他几乎都死在了集中营里。塞巴斯蒂安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他杀人，连枪都不需要。
　　塞巴斯蒂安仰头喝了一口酒，他的酒壶是爷爷送给父亲的，后来又送给了他。是个用东方瓷器制作而成的酒壶，很珍贵。老爷子带着这个酒壶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把左胳膊留在了战场上返回到了慕尼黑的家。在塞巴斯蒂安参军的时候，老爷子把酒壶送给了他，然后等儿子从军队回来之后，老爷子已经永远的陷入了沉睡。那一年，他才刚满十六岁。
　　塞巴斯蒂安家里是军人世家，他的爷爷是军人，他的父亲也是军人，所以他参军入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父亲爷爷都是做这个的。因此，从来不是他去选择未来，而是未来早就已经选择好了他。
　　此刻除了酒壶之外，他手上还有一封信，是佛洛里安的母亲写给他的。在信中，佛洛里安的母亲解释了把孩子送过来的原因，二战爆发之后，佛洛里安的父亲上了战场，因为是军人家属的身份，德国政府并没有对佛洛里安的母亲采取抓捕行动。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佛洛里安的父亲在战场上牺牲了，佛洛里安的母亲作为遗孀本应该得到照顾，可她是个犹太人，迫不得已，她把孩子交给丈夫曾经的下属让他把孩子送到塞巴斯蒂安身边。就在塞巴斯蒂安收到这封信之后的几天，佛洛里安的母亲的死讯也传了过来。
　　地狱，在这个时候已经蔓延到世界各地了，没有一片土地是和平安宁的。塞巴斯蒂安住所地不远处是一个教堂，每天都有很多人去祷告，祈求神明的保护，但是如果真有有神明，他为什么不去拯救那些还活在战争和集中营里的“孩子”们呢？所以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塞巴斯蒂安都会自嘲般的笑笑。不知是在笑这些人的愚蠢可笑，还是在嘲笑也产生了这种荒唐的想法的自己。
　　今天，塞巴斯蒂安第一次把车速降到六十码以下，只因为副驾驶的座位上多出了把自己缩进厚厚的大衣里的小人儿。佛洛里安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仿佛它是自己的全部，只有抱着它，才有安全感。
　　塞巴斯蒂安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么打破车内的沉默，但是作为一个冷硬的军人，他实在不会跟孩子相处，尤其是跟这么一个胆小怯懦的孩子。
　　上次给佛洛里安带的点心他很喜欢，就在昨晚，点心盒子空了，佛洛里安第一次主动跟塞巴斯蒂安说话，“叔叔，你能不能帮我再带回来一些这样的点心？”
　　一直不知道跟怎么跟佛洛里安说话的塞巴斯蒂安好像找到了一个缺口，他蹲下身温柔的回答佛洛里安，“当然可以，卖这种的地方还有其他各种不同的点心蛋糕，你要不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看，挑选一下啊？”
　　佛洛里安显然没想到塞巴斯蒂安不但答应了，而且还愿意带他一起去，愣了几秒钟之后顿时开心了起来，“好的，谢谢叔叔。”
　　看着佛洛里安开心的笑容，塞巴斯蒂安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他温柔的揉了揉佛洛里安的头，“去睡觉吧，明天就带你去买蛋糕。”
　　佛洛里安乖巧的点了点头，“嗯，叔叔晚安。”
　　所以现在他们就在去那家卖着蛋糕点心的“海伦”酒馆的路上。
　　下车之后，佛洛里安肉眼可见的兴奋了不少，塞巴斯蒂安看着小孩儿开心的模样，笑了笑，美食永远是接近孩子最好的武器。他牵起佛洛里安的手带着他往酒馆走去，边走边跟佛洛里安聊天。
　　“你想要什么样的蛋糕啊？”
　　“巧克力奶酪蛋糕！这里有吗？”
　　“当然有，放心吧。”
　　“那我想要巧克力很多的那种。”
　　“没问题，不过你确定不会因此吃成一个小胖子吗？”
　　“嗯……那就要正常的巧克力分量的好了。”
　　“等你过生日的时候，叔叔送你一个大大的巧克力很多很多的奶酪蛋糕好不好？”
　　“真的吗？谢谢叔叔！”
　　……
　　聊着天，他们走到了酒馆的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了一阵美妙欢快的钢琴声，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瞬间出现了那天看见的那个精致好看的东方青年。
　　塞巴斯蒂安愣了愣神之后，就推开了酒馆的大门。跟他上次来的情景一样，他一走进酒馆，酒馆里气氛瞬间就变了。钢琴演奏停了，客人的谈论停了，酒馆里一片寂静。塞巴斯蒂安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果然是不受待见，无论什么时候到哪儿都一样。
　　直到胖老板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谄媚的询问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塞巴斯蒂安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他把佛洛里安抱起来，让他自己从柜台里挑选喜欢的点心蛋糕。
　　等蛋糕包装好之后，塞巴斯蒂安努力用最温和的语气询问老板价格，却把胖老板吓了一跳，他惊恐地说不用付钱，这是送给自己的小礼物。塞巴斯蒂安无奈的点了点头，但还是留下了一些钞票。
　　在走出酒馆大门的时候，钢琴声又响起了，塞巴斯蒂安转身看了看东方青年挺直的肩背，笑着离开了酒馆。
　　回去的路上，佛洛里安开心的吃着蛋糕，小脸儿上写满了幸福。可能是塞巴斯蒂安带他去买了蛋糕，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怕这个叔叔了。
　　“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哥哥弹得钢琴真好听。”
　　佛洛里安清脆的童音引起了正在开车的塞巴斯蒂安的注意，他偏头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小孩儿，“你很喜欢那个哥哥吗？”
　　“嗯，他长的很好看，而且钢琴弹得也很好听。”佛洛里安咬着蛋糕跟塞巴斯蒂安说话，小模样甚是可爱。
　　塞巴斯蒂安被他小花猫一样的小脸逗笑了，“那下次有机会我带去认识认识那个哥哥好不好？”
　　“好啊，谢谢叔叔。”佛洛里安开心的道了谢，就继续享受他的蛋糕了。
　　塞巴斯蒂安一边开车一边回想着那个弹钢琴的东方青年，他觉得那个青年身上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让他很想去一探究竟。正好佛洛里安也想认识那个青年，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弹钢琴的东方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