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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 ...

  •   据后来阿大的说法,他是像抓猫那样拎着我的后脖颈从水里把我捞出来的。他本来以为我死了,然而发现我还捏着簪子不放手。他听了下胸口,还有起伏,于是他就嘴对嘴把我吹活了。这些无从考证的事情都是他说啥是啥,但艳春楼乃至整个梦泽河两岸都毁了却是真的。
      洪水过后,来自上游的振国军队倾泻而下,几乎踏平了晏国。我当时已经被阿大吹活了,能感知到周围的变化。我在阿大的怀里,耳朵里充斥着马鸣、哭喊和无意义的嘶吼。阿大一刻不停地大开大合,胸腔里像面战鼓那样咚咚咚地响。温热的液体喷在我的鼻尖,我心想,这是我的血吗。
      四周越来越压抑,人越来越多。阿大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剧烈。我想说什么,但张不开嘴。无法抬起的眼帘被一道红光闪过,我听到婴儿的哭闹和女人的哼唱,我跟着阿大腾起落下,更多的液体喷过来,那是阿大的血吗?
      听觉再度恢复时,空气的流通好了一些。我听到阿大在说话,“…银钱先付”“…宁国国主…”“快一点!”
      漫长的混沌接续漫长的黑暗,之后有悠悠的药香飘进鼻子。阿大不耐烦的声音说:“醒醒。”

      5.
      我喝着丽华的奶(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靠在床榻上看着阿大,我们已经不在古墓里了,这里清幽寂静,是山里的一处小屋。阿大的脸上有伤,衣服上也有血。他很嫌弃地看着我说:“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花了我多少钱。”
      “诶——我可不贵哦,”一个人端着碗走进来,坐在阿大旁边,“我可是把这个小死人救回来了,一百五十两还买不来他一条小命吗?”
      一百五十两?!
      我对黑心的大夫怒目而视,自从上次丢钱,这一年阿大一共才攒了三十两。剩下的一百二十两是从哪里来的?
      大夫捏着我的脸把药倒进我嘴里,阿大叹了口气,问:“他多久能走啊?”
      大夫说:“一个月。”
      阿大说:“我等不了一个月,我把他放你这里,三个月后回来接他。”
      我正在被大夫灌药,阿大看我的眼神闪烁。他从来只往北走,怎么可能还会回来接我。我咳嗽了半天,挣扎着说:“十天!我十天就能好!”
      黑心大夫噗嗤笑了:“你看他多离不开你。你还想扔了人家。”一个清亮的女孩声音在屋外响起:“阿大,云大夫,吃饭啦。”
      黑心大夫居然姓云,可能是乌云。我往门外看去,女孩逆着光站门口,我呆住了。
      6.
      布衣素面的卿卿像个英气的少侠。我恼得不得了,为什么是这幅样子见到了我的小美人儿。我摸遍全身,阿大从枕头下边拿出簪子,问我是不是在找这个。卿卿走进来,她穿着淡黄的袄子,柔软的头发束进同色的帕子里,长长的马尾从头顶垂到腰间。她笑着问:“这是要给我的吗?”
      我怔怔地摇头,又马上点头。卿卿从阿大手里拿过簪子,我扶着床边,小心翼翼地说:“我能…替你…插上吗?”
      卿卿把簪子别进头发,然后对面盆的水照了,灿烂地笑了。
      “谢谢,很好看。”
      三个人在门外吃得有说有笑。我躺在床上,等着丽华为我产奶。我挫败失落,卿卿大概是不太喜欢我。
      7.
      卿卿就是阿大这次要送的“货”,我看病用的一百五十两有一百二十两是卿卿的夫家给的。我在第二天就从榻上爬起来试着自己走,阿大苦口婆心地劝我留下,他承诺再给云大夫五十两,于是黑心大夫也来劝我。那怎么行,难得的相处机会我不可能能留给阿大,况且我还要跟着他一直往北去到北海(但我觉得我大概会在宁国站下)。后来他们看我实在倔强,第三天就强撑着绕小屋走上几圈,也就不劝了。大夫对我剜着白眼,我要时刻提防他在我的药里下毒。
      我们在山涧里洗澡,卿卿在一边洗衣服。阿大用草木灰帮我搓头上的血污,痒得不得了。软软的手抚上来,团团地揉着,我舒服了,简直要升仙。阿大说:“衣服要冲走了!”卿卿转身去追,阿大的爪子抓上来,把伤口上的痂都几乎抠掉。
      “疼!”我嗷嗷叫。卿卿捉回了衣服,边洗边笑道:“形同父子”。
      “我爹死啦!”
      阿大假装叹气:“你爹是死啦,所以你才跟着爷爷过,可我不想要你啊。”
      我钻出水,没头没脑地问:“爷爷,我爹是怎么死的?”
      阿大顿了一顿,道:“我不知道你爹怎么死的,你是我捡的。”
      8.
      我一直知道我是捡来的。所以从未问起过我的身世。生逢乱世,孤儿到处都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孩子,活下去就行,谁还计较打哪来的。阿大沉默了整个白天,直到吃晚饭时才重新活泛起来。我觉得对不起他,他说什么我都一一接茬,一唱一和堪比参军戏。云大夫和卿卿边吃边笑,几乎要喷饭。
      我跟卿卿突飞猛进。
      我们在山涧两岸的山石上行走,最终在横倒的巨木上相遇。天上有月,脚下是深潭,卿卿比我高那么一点,我们贴得很近,逆着月光我能看到她脸上的绒毛。她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吻。
      第二天我在和阿大钓鱼的时候,依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把他的鱼吓跑了。我背着鱼篓一颠一颠地走在前边,虽然还有点瘸,但不妨碍我释放快乐。我听到阿大再次叹气,我没理他。
      我们晒了很多咸鱼,贴了三口袋饼子,拉着丽华,告别黑心大夫,继续往北边去。云大夫有点依依不舍的意思,我猜他是舍不得我走,白白没了五十两白银。他给了我们一张名帖,说:
      “现在的大夫像我这样良心的不多了。我在杏林好歹有点名头,你们拿着我的名帖,说不定能用得上。”
      我微笑着点头,哼哼哼。
      我们再度路过梦泽河,晏国被振国攻克全境,卿卿夫家的大宅被烧成了一抔焦土。卿卿男装打扮,在夷为平地的大宅里看了一眼就叫阿大快点上路。她眼底平静,那片焦土似乎与她无关。艳春楼从三层楼垮塌成了一层,梦泽河上拥堵着兵船,我被人叫住:“卖珍珠粉的!”
      一群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孩儿从写着大红“振”字的船舱里伸出头来,就像那天卖珍珠粉时她们趴在窗台上看热闹一样。老鸨从船舱里钻出来,我高兴地跳起来,你还活着。
      她站在船舷上,不断点着头。她开了几次口,最后终于说出声:“你们,要走啊。”
      阿大说是。鸨母笑着抹去眼泪,回头指着嬉笑的女孩儿们说:“她们都没事,谢谢你。”
      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跳上船,怀疑地看着我们,然后掐住了老鸨的肩膀往船舱里送。她有点不舍地看着我们,男人按着脑袋把她推进去,女孩们也都缩回脑袋,有人悄悄挥了挥手。
      我回头看卿卿。素面、男装,鸨母和姐妹都没有认出她。她看着摇晃的兵船出神,过了一会,终于还是催促我们快走了。
      9.
      阿大仍旧背着他的幡沿途招揽生意。依然只往东西北去,依然不会回程。丽华生下了羊羔,奶水更足了,我们有了更多的羊奶。除了卖假珍珠膏以外,还能卖羊奶疙瘩。我们有各种生钱的法子,卿卿跟我上山下河,采松蘑和田螺。我们并排躺在平滑的石头上,潺潺的水流从身下流过,卿卿说:
      “你知道我去宁国做什么吗?”
      “投奔亲戚?”
      “差不多吧,”她若有所思地说,“我的舅舅是宁国国主。”
      我撩水逗她,她撑起上身侧对着我,眼里映着粼粼的波光。她稍微扯开衣衽,雪白的胸脯露出那么一点。我的脸颊滚烫。她从衣服里拉出一根红线,线上穿着一块方形的玉牌。
      比一般玉牌大很多,这块几乎可以覆盖整个手掌。牌上有我看不懂的鸟虫文,卿卿说:“能看出这本是一枚国玺吗?”我茫然摇头。
      “父亲削下刻文这面,藏在我的身上。然后..”她坐起来,目光飘远。
      “然后怎么了。”我等了很久才问。
      “然后在我面前自刎死了。”
      她说的时候只是无奈,并无悲哀。她把玉牌递过来,说:“这上面写的是‘大昭皇帝之玺’。”
      我点头。
      “我是南海昭国公主。之前所谓的夫家,是昭国的旧臣。”
      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爱上了一位亡国的公主,她同时还是一位□□,一个小老婆,一件阿大的货物。
      有人踏水而来,听得出不是善茬。我跳起来拉着卿卿往山下飞奔,她说:“是冲我来的。”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背后呼啸过一阵冷风。我抽出腰间的匕首回身格挡,抵在了对方的白刃上。匕首是我在养伤时用云大夫的镐头磨的,连砍两下之后,刃口豁了。来人有三个,蒙面,黑衣。第二人斩我拉住卿卿的手,第三人卡住卿卿的脖子要掳她走。我完全没有以一敌三的能力,我在心里叫,阿大!
      有如神助,阿大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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