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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幻缘 ...

  •   两人沿着高高的宫墙,慢慢地走回去。
      走在宫里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受,因为路上遇见的人全都是目不斜视、垂眉快步的,谁也不会去窥探别人的秘密。南容走在前面,白霜庭就跟在他身后三步远,两人仿佛是不认识,谁也不说话,但她身上偏还盖着他的长袍。
      她默默地看着他的影子。少年的白衣在雨中被风吹起,悬着流苏的玉佩在他腰间铮铮作响,像一只孤高的鹤。
      看起来曲曲折折、漫长无尽头的路,好像很快也就走完了。左掖门遥遥在望,她的心突然往下坠了一坠,脱口而出:“你今日……怎的了?”
      南容的脚步微微一顿,“什么?”
      她三两步跟上他,与他相隔一个肩膀的距离,“你……看起来不高兴。”
      他笑了,“您才是那个受欺负的人,却还有工夫关心我高不高兴?看来这圣贤之名,我该拱手让给您。”
      她咬住唇,“我……我今日陪太后闲聊天儿,听闻,傅小将军那句话,在城中已传开了。”
      他微侧首,淡淡瞥了她一眼,“哪句话,我却不知道。”
      她不太理解地盯着他瞧,却盯不出个缘由来。他是在宽纵她吗?傅云同一句话,已快要将他的名声都毁了,这建业城早晨还风平浪静,到中午就狂风暴雨,谁能料到晚上又会怎样?
      可他却说,他不知道?
      她于是只能恨恨地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我是要娶您为妻的。”他负袖在后,望着前方,很平静地道,“自接到太后诏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了。不是傅小将军,也会有其他人,您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不必自责。”
      她听得张口结舌,愤怒地抛下一句:“我没有自责!”
      两人这时已出了宫门。白府的马车正停在一侧,朱弦翘首张望着,见了两人,连忙过来给他们撑起了伞。南容朝她欠了欠身,道:“朱弦娘子的伤已好了?”
      白霜庭道:“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关心。”
      这个少年真是奇特,她好像唯有在出其不意地吻他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真正慌乱的样子。现在他又回到那个克己复礼的壳子里去了,还总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叫她找不到可趁之机,反而心烦意乱——至少若换了是她,绝对是装不下去的。
      他就不会累吗?
      “稍等片刻,我将衣裳还你。”她没好气地说着,便随朱弦去了马车上。不一会儿,那车帘被撩起一角,一只纤纤玉手勾着那件已湿透的外袍递了出来。南容接过了它,那手的主人便“啪”地将车帘都放下了。
      南容想笑,到底没笑出来。他的未婚妻,似乎从来也不知道好好地道一声别。
      他往一旁让开,马车便粼粼起行。

      白霜庭在马车上一坐下,便是一滩水。她已很乏了,便任由朱弦帮她擦拭,一边又默默地将车后方的小竹帘推开些许。
      “哎呀小娘子,雨水要飘进来啦。”朱弦说着,也随着她往那小窗外看去,又道,“我给了他一把伞,希望他莫要淋出病来了。”
      白霜庭打趣她,“你倒很关心他啊。”
      朱弦理所当然地道:“他看起来挺可怜的嘛。”
      白霜庭怔了一怔,再往那雨中望去。那人影已很遥远了,淡白的,融在如晦的风雨里,像有很多很多的孤独,却全都化入了轻烟,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他今日,难道是在勤政殿里受了什么气?
      “婢子今日在等您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朱弦忽然说道。
      “嗯?”白霜庭仓促地收回目光。
      “是个小孩儿,从左掖门溜出来,像是要出去玩儿,结果没走多远就下雨了,慌慌张张又跑回来。”朱弦低下头,“我原看他可怜,给了他一把伞,可突然宫里出来好多宦官宫女,嚷嚷着把他带回去了,那把伞也掉在了地上——就是我方才给南公子的那一把。”
      白霜庭的心忽然一沉,她看着朱弦,将手按在了她的手上,才发现她在发抖。
      “娘子……”朱弦低低地道,“我是不是……我是不是给您闯祸了?那人、那人是不是皇上?”
      “大约是吧。”白霜庭温和地道,“这哪里算得上闯祸?你不过是发了善心想给他挡挡雨。”

      这雨一下就是好几日,大约是立意要将人从春天一把推进夏天,哗啦啦地,一声躁似一声。小皇帝坐在华阳殿里等着上菜,郭太后在一旁瞅着他,母子俩半晌没说一句话。
      “待到六月,南议郎新婚,也就不好时时进宫,陪陛下读书了。”郭太后想了想,终于是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安全的话头,“陛下这几日,多跟他学学。”
      小皇帝嗤笑一声,“学什么?学怎么讨老婆?”
      郭太后拉下脸,“这话说得不公允。傅小将军平白无故地,拿人家未婚的妻眷开玩笑,也不是君子做派。本宫听闻当时白家娘子还有一句诤言,只是市井中反倒忘了。”
      “什么诤言?”小皇帝转头看她。
      “她说,圣贤自然有凡心,可是不知凡人有没有圣贤的志趣。”
      小皇帝听了,撇撇嘴,似乎也不感兴趣,又把头转了回去。
      郭红隐看着这个小皇帝。好像就是前不久,他明明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一转眼他就长大了,她连靠近他都要被他摆脸色。她愈发觉得让武冈侯与皇帝亲近太久不是个好主意,若是换了白常侍在他身边,想必就能时时提醒他为人尽孝的道理。
      “本宫还听闻,”她咳嗽两声,道,“陛下这几日,派宦官去城中寻人,闹得动静不小。”
      “是。”小皇帝坦然答了,“有个女子,借了朕一把伞,朕想还给她。”
      “那把伞在何处?”
      小皇帝抿住了嘴。
      郭太后轻轻冷笑了一下。这小儿,与他父亲别的地方丝毫不相像,倒是这风流好色学了个十足十。“你这事儿要办也得偷偷地办,大张旗鼓,没的丢了皇家颜面。”
      “多谢母后教诲。”小皇帝离席,朝她作了个揖,“朕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耽误母后用膳了。”
      “哎——”
      郭太后还想再说,小皇帝已经摆着袖子离开了。
      明明说好了在这边吃饭的,怎么突然变了卦?郭红隐的脸色阴了下来,却就在这时,内侍们捧着膳盘一件件地摆上了桌,菜香扑鼻,她蓦地站起,一袖子将那菜碗都拂落下去。
      叮铃哐啷之声顿响,那几个内侍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郭红隐怒气正盛,根本不想理睬他们,转身就往内殿走去。内殿外的影壁旁却有一人正抱琴而立,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朝她莞尔一笑。
      “生什么气呢,太后?”他笑道,“今日想听什么曲儿?”

      自此之后,直到六月初五大喜之日,白霜庭未再与南容见面。
      虽然两人都时常要往宫里走动,但白霜庭总刻意挑了他在勤政殿中脱不开身的时候偷偷溜走,免得自己撞上他,也免得朱弦再撞上皇帝。但城中的风言风语却不曾有一刻消停,好像是自打傅云同来了建业,便常爱与清流俊客们聚会吟诗、品茶消夏,席间也免不了打趣南少庭,说他即将娶妻了,不知是什么心境?
      这话不好回答,南少庭却答了:“在下日夜省书,夕惕若厉,唯恐在皇上面前失仪,险些要忘记了婚期,还多亏傅小将军提醒了。”
      白霜庭听闻这话,一时也忍不住笑。但她知道城中流言,说古时候的那个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女妻之;但如今的这个南容,娶的不要说孔子的侄女儿了,根本还是宦官的女儿。初时人们避忌南家的威势,后来发现南家并不出面管这闲言,又有傅云同撑腰,便愈加地嚼起舌根来。
      “小娘子不必烦心这些。”朱弦道,“待您当真入了门,时日久了,谁还记得您是谁啊?”
      这说辞,倒与她父亲别无二致。白霜庭却道:“我烦心?你见我烦心了?我好得很。”
      南容那圣贤再世的名声再好,反正与她没有干系,她到底还是被人瞧不起的贱胚子。她反而还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呢。
      六月初五,转眼也便到了。
      却又是个雨天。是日,风狂雨骤,摧折了社树,然十里红妆,嫁奁百万,诚然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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