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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不知为什么,严郡语气平和,但他说的这番话,在周晋的心里,却好像有千钧之重。
      他觉得自己迫切地想要向严郡追问——或说是确认——些什么,但思绪纷乱找不到重心,那许许多多的话全都堵在胸口,一句也讲不出来。
      他们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直到严郡放下酒杯站起身,轻松道:
      “今天不训练了,去准备准备,我带你出门。”
      周晋一愣,下意识地指着狗问:
      “要带它吗?”
      严郡看看熟睡的小动物,笑起来。
      “随你,它是你的宠物。”他说。
      严郡驱车带周晋去了撒伯龙尼埃湾。
      那是梅菲斯特城附近唯一一个至今仍没有被开发成商业港口的海湾。传说得以保留的缘由是因为那里曾显示神迹:在许多年前的某个傍晚时分,太阳沉入水中,海上浮现出星河般奇异而灿烂的图案,据说后来有人研究发现,这个图案的正圆形轮廓中,包含了二分之一个宇宙,和二分之一个深海。海螺的花纹旋转延伸,与银河的光带铰接到一起,每一处都精确而和谐地联系和对应着——这是单凭人类的力量无法创造出的美。
      很难说清这“神迹”是否真的出现过,但它后来无疑成了风靡梅菲斯特城的一个标志:第一张拍下它的照片悬挂在城市博览馆中;用极薄的金片一次雕饰而成的复刻版挂在赌场进门处金碧辉煌的大厅幕墙上——除了这些之外,用这个图形做成的书签、挂坠、明信片在路边的纪念品商店里都随处可见,几乎成了这座赌城的城市徽章。
      苏说,自己到梅菲斯特去的时候,也给自己买过一个这样的徽章留作纪念,不过那一年,撒伯龙尼埃港遭遇台风袭击,直到离开以前,她都未能有幸一睹它的真容。
      周晋不信宗教,对神迹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感触。不过他说,与其他港口的砂石不同,撒伯龙尼埃湾天生有着象牙白色的细腻沙滩,景色上倒是真的十分符合神话中所讲的那种圣洁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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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诺托斯驱车过去要花两个多小时。
      沿途,周晋都止不住地回想严郡刚才说的话。
      “要有勇气战斗,就要先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爱。”
      他在心里不断默念这一句,觉得之前直视严郡的眼睛时,那种冲击他心神的感受,就随着这句话潮水一样不断地包裹上来、平息下去、再包裹上来……
      甚至在这一刻,他开始以一种急不可耐的心情,想要对严郡承诺些什么——尽管知道自己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拿来承诺的东西,他却很想看见他笃定地、为自己所说的东西点头。
      他发现,自己渴望的不是获胜,也不是征服,他渴望的是一种很难被界定的关联感,大概是某种超过合作者、超过老师和学生、超过当前所拥有的所有羁绊,能够让自己和严郡更加不可拆分地成为一个整体的那种关联。
      也许是爱。
      “爱”这个念头在他思索这件事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冒出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忽略它,因为知道那是自己最期待的,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
      严郡把车停在路肩外一片荒地上。
      从他们面前的缓坡下去,就可以到达撒伯龙尼埃湾。
      高大的球根植物掩映之下,被分割成无数块破碎图片的乳白色海滩,以及深蓝色海面,如果不特意凭想象把这些碎片拼接成一幅完整的图画,那它们会更像万花筒里缤纷的碎玻璃,跟光影配合着变幻出数亿种形态,令人眼花缭乱。
      “你知道撒伯龙尼埃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严郡带着周晋朝下走,随口闲聊式地问他道。
      “不知道。”周晋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法国作家阿兰-傅尼埃,”他跳下坡道的一处断面,伸手给周晋,示意他借力下来,“一生只写过一部作品,叫做《大莫纳》。里面讲的故事,就是主人公莫纳迷路闯入了一个神秘的奇幻领地,在那里参加了一场乡村婚礼。而后莫纳对领地念念不忘,苦心孤诣寻找了很多年,依然没有任何关于那里的下落。”
      “那片领地叫撒伯龙尼埃?”周晋抓住他的手。
      其实断层并不太大,就算不借力,他也完全可以稳当地落地,但严郡伸到他面前的手就如同无法抗拒的诱惑,即使毫无用处,周晋也忍不住想握上去。
      严郡点点头,带着他穿过草木丛生的小路:
      “但是莫纳最初并不知道,后来在终于知晓一切的时候,撒伯龙尼埃早已经失落了。”
      周晋奇怪道:
      “那不是个奇幻领地吗?没有神力之类的?”
      “只是莫纳自己这样以为而已,”他们来到缓坡尽头,如今目光已不受任何事物阻挡,可以看到海湾宽阔壮美的景象,严郡停下脚步,看向周晋,“其实撒伯龙尼埃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乡绅的庄园,它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也并不像莫纳以为的那样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只是它的出现,正好唤醒了莫纳浪漫的激情。后来乡绅彻底破产了,撒伯龙尼埃就成了乏善可陈的破旧古堡。”
      周晋总觉得严郡像是在暗示什么,但他不愿意深究,他选择不去直视那呼之欲出的意味。
      “谁又能知道破庄园真的就是莫纳心里那个撒伯龙尼埃呢,说不定他的幻想才是真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奇景而已。”他坚持道。
      严郡笑笑没说话。
      “这名字也真够晦气,”周晋嘟囔,“不知道当初谁取的。”
      “搞不好是一个和莫纳一样,认为真正的神秘领地并没有失落的人呢?”
      他们朝着那片海域走去。
      周晋学严郡那样脱掉鞋袜仍在沙滩和树丛交界的地方,光着脚踩上柔软的沙地。
      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细沙合拢过来,没过他们的脚踝,踩在上面稍一用力就会下陷、让人有种随时可能整个人沉入沙子里的感觉。
      在这样的地方漫步,是周晋过往人生中从来不敢期望的奢侈的体验。他专注于体会行走在云端一般的感觉,严郡不知在想什么,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海岸线在左手边不太远的地方发生了弯折,形成一个柔和的弧度。从这里看出去,可以一眼望尽沿着海岸线分布的城市建筑,大教堂洁白的尖顶反射着太阳的光线,环绕着尖顶的天使石像只能勉强看清轮廓,翅膀的地方尤其显眼一些。
      右手边坐落着玻璃房音乐厅,是梅菲斯特城文化艺术的心脏。从外面看,它像个扁长型的方玻璃盒被摆放在草坪上,周晋跟着严郡进去过一次,里面的装潢也不像传统音乐厅那样厚重老沉,三面开窗,有一面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大海,光照毫无遮拦地投射进去,让人觉得通透宽敞。
      周晋时常在想,如果没有赌博、没有那道自欺欺人的高墙将人分隔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也许梅菲斯特也可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城市——是让所有人都心向往之的伊甸园。
      已近午后,沙滩上静谧安宁,只有海浪规律地制造着声音。
      这天海上有风,海浪不小,彼此推挤着向他们涌来,但是未能触及到他们,就已经消弭在了沙滩的温柔乡中。
      呆坐了一阵,周晋突然玩兴大起,迎着浪跑进海里。海水拍打着他的身体,高一点的浪及过胸口,低一点的齐腰,衣服湿透了贴在皮肤上,被太阳晒着,一边蒸干,一边浸湿。
      严郡在岸上看着他兴奋,很少有地露出那种没被世俗打磨过的、不带苦涩和讥诮的笑容。自娱自乐了一阵,周晋走回来,招呼严郡和自己练练手,后者没有推拒,虽然没有什么护具,但是沙滩和海水都足够温柔,不会让周晋受伤。
      两人开始时的确是在一板一眼地过招,后来玩高兴了,变成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周晋在浅海处踩到松动的沙子没站稳,好险整个摔进水里,严郡下意识地去拉他,被后者拽住T恤,惯性之下,那上衣整一件让周晋给扒了下来。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周晋看见严郡光裸的上身,畅快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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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用遍体鳞伤形容那躯体,也绝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大大小小的刀痕已然不计其数,在右边胸口上,周晋还眼尖地辨认出了一个子弹留下的伤痕,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要不是阳光充足,甚至不太能看出来。
      更让他觉得心惊的却是从左边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小臂上方那块颜色与其他地方有着明显的不同的皮肤。周晋一眼就认出,那是烧伤留下的瘢痕,却想不通一个人好端端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大面积的烧伤。
      虽然一直知道严郡是个警官,但他平时举止总是从容文雅,甚至多少有点养尊处优惯了的慵懒,跟想象中的卧底和警官的样子相差太多,反而更像赌场里那些家财万贯的赌客,以至于周晋几乎从来没有把他跟这些身份联系到一起过。
      骤然之间,周晋觉得自己以前认识的仿佛是另一个严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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