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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严郡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太忌讳让周晋看到那些伤。
      他拽着周晋的胳膊,把他从水里拉起来,拿回自己的上衣。
      被海水泡过,那衣服已经湿得没法穿了,严郡就把它稍稍拧干了点儿,拎在手上。
      “上来吧,”他对周晋道,“太阳太大了,这种天气一直泡在海里会晒伤的。”
      周晋听话地上了岸——他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听话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想问严郡的,但同时他也知道,无论他问什么,严郡都不会回答。
      跟在严郡身后,周晋发现,除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以外,他后背肩胛骨处还有一个匕首图案的纹身。
      那把匕首画得非常精致,线条之繁复细腻,让周晋稍一想象把它一点点刻进皮肉里的感觉,就一阵头皮发麻,刀刃上有一排小字,周晋离得远,看不大清。
      这个图案显然是有寓意的,和混混们随便在身上纹什么豺狼虎豹以示威风不一样。周晋猜想,严郡从前大概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这个纹身,还有那些伤,都是它留下的“纪念品”。
      占有欲让他为这个猜测感到不快,就仿佛本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走的路,在某个刹那却突然发现,原来其中一个人并不是非走不可。他们对彼此的唯一性——或说在周晋心里默认了的这种唯一性——因为这个事实的存在而变得可疑。
      第一次见面,严郡皮笑肉不笑地说他是自己的武器,那时候,周晋还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来,才开始觉得,也许这样的事情,在遇到自己以前,严郡已经做过无数次了,这个“任务”,乃至这段日子的一切独一无二,都只是周晋一个人的幻想而已。
      他们坐在海滩上。
      下午三点,太阳让灰黑色的云层遮盖起来,风也息了,浪头有一搭每一搭地拍打海岸,像行将就木的病人,苟延残喘地发出粗重且揪心的哼哼,听得人烦躁。
      “听说你昨晚也没好好休息?”严郡问道。
      他轻松自然地引开话题,就像刚才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的漫不经心让周晋又不平又嫉妒:如果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控自己的内心,他也希望像严郡这样,不把这件事情看在眼里。
      不花费感情,不深陷其中,潇洒自如地拿起和放下。
      真想问问严郡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想法在周晋脑海里盘旋不去,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尖锐的敌意。
      “替人卖命嘛,不得上点儿心。”
      说完,周晋发现自己心底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严郡听出自己的别扭,多少做出些反应。
      只可惜,严郡一如既往毫无反应。
      “今天开始,你要保证睡眠,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晨七点不允许到地下室去,我会让小罗看着你。”
      “我不需要看管。”周晋咬牙。
      严郡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了他一阵。也许是因为太清楚他的小孩子脾气来自哪里,才会有意不去点破,但是连严郡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比预料中更加在意这个少年的情绪。
      他本该是表现出来的样子,云淡风轻,无懈可击,但不说以前那些事、明知道周晋想问什么还有意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却有种如鲠在喉的感受。
      “走了。”严郡拿起衣服,就这样赤膊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周晋照旧跟在他身后。
      车后备箱有替换的干净T恤,严郡给自己换上,又拿了一件给周晋,让他不要穿着没干透的衣服坐进车里吹冷气。
      不管怎么说,那些伤痕还有那个碍眼的纹身,现在总算不在周晋面前晃荡了。
      他觉得自己心气平和许多。
      [br]
      晚上严郡说到做到,离十一点还有半个多小时,就把地下室给锁了。
      周晋无所事事,坐在一楼的小型吧台旁数严郡酒柜里的藏酒,这些“财产”的主人就在他旁边自斟自酌,手指扣着杯沿,杯里盛着半杯黑金,严郡还一面翻看着大本的资料。
      他偶尔拿笔在稿纸上演算,字迹整齐锋利,很漂亮,可惜周晋一点也看不懂。
      晚餐吃了嫩牛肉,百里香那浓缩柠檬汁似的气味还似有若无地飘荡在室内。
      “无聊就自己到我的书架里找书看。”严郡打发他。
      周晋这时候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但他带着一种莫名的叛逆之情从命了。
      严郡会特意给他挑一些汉语译本,但自己的书柜上,则大多是原文:英语和法语居多,德语的稍微少一些。”
      每每想到这个细节,周晋就觉得好笑:其实在梅菲斯特长大,又混迹在各种社交场合讨生活,每天耳濡目染,他的语言能力未必比严郡要差。
      他在书柜前逡巡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挑出那本《大莫纳》。
      尽管严郡下午讲的故事,他听完其实没什么兴趣。
      拿来随手翻了几页,果然让周晋觉得乏味。但好歹把时间消磨过去了。
      严郡把资料按顺序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台一角,端起酒杯准备离开。
      出乎周晋意料地,他用一种难得的亲近语气对他道: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些方案,在赌桌上,你还可以信任你自己的选择。”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这样笑着的时候,他的面容是那样让人喜爱。
      “阿晋,不要担心犯错,”他说,“就算搞砸了,还有我呢。”
      周晋辗转难眠。
      两点多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响声,就跟出来察看。
      偏厅的夜灯亮着,气若游丝地放出光来。严郡靠在沙发上,面前桌上放着安眠药,还有酒,夜灯把他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投射到地上。
      他穿着深蓝色的绸质睡衣,用手揉捏眉心,在灯下显得单薄。
      周晋没出声,在幽暗无光的走廊上看他吃下三粒安眠药,喝掉满满一杯黑金,就着沙发躺下。
      从头顶直射下来的灯光刺得严郡眼睛胀痛,头更加晕了。他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挡住光线,却不想关灯。
      掩盖了那些过往的记忆的面纱,随着那件衣服一起被周晋扯了下来。严郡不愿意再回顾那些画面,却又任由自己沉湎在它们带来的痛苦当中,被折磨的痛楚和被折磨的快感两相撕扯,让严郡筋疲力竭,以至于除了彻底麻痹自己的神经,他想不出第二条路。
      药劲混合着酒劲攀上他的胸口和头脑,严郡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艘风浪中漂泊无定的小船上,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晃得厉害,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连黑暗都在摇摆。
      他咬牙熬着,背后全是冷汗,耳朵里塞满了嗡鸣。
      但看上去,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稳平和。
      周晋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夜里的凉意钻进了骨缝里,他才挪步往回走。
      严郡大概已经睡熟了,他想。
      他从自己房间抱了一条毯子出来,给严郡盖上的时候,心里满是纠结和别扭。他从没有做过照顾人的事情,觉得向人表达温情是一件非常矫情的事。
      但对严郡,周晋觉得自己一定要这样做。
      凌晨三点,他换上外出的衣服,蹑手蹑脚拿了严郡的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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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菟丝子生意很好,尤其是深夜。
      酣战一天的赌客往往这个时间来酒吧庆祝大获全胜,或者抠出钱夹里最后几个硬币,借酒浇愁。
      狭窄的空间被人塞得满满当当,走进去几乎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了。
      席亚在吧台后面一个人忙活,招待这么多客人,她好像也不显得局促。
      看见周晋,席亚面露惊讶,随即看见他的神色,又好像才到什么似的,示意他到后面等。
      出于席亚独特的癖好,这个酒吧有一个和前厅一样大小的“后厨”,其实说它是私人享用的酒吧也不为过,外面有的这里都有,周晋平时就在这个地方学调酒。
      席亚不一会儿就进来了,问周晋这么晚出门,严郡知不知道。
      他答,是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
      “占用你几分钟,没关系吧?”周晋问。
      这个问法有点不讲道理,大概意思是,无论有没有关系,都要占用她的几分钟。
      “行啊,想聊什么?”
      席亚从柜子里拿出几瓶酒,手脚麻利地调制起来。
      周晋沉默地看了一下,直到她把酒杯推到自己面前,才问道:
      “你其实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对吧?”
      “严郡吗?——高级精算师吧,还是个大赌徒。”
      周晋看出来,她在装模作样。
      “别演了,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找个局外人帮忙。我的假身份都是你弄来的吧——第一次我跟他来这儿,你收的天价酒钱里面夹着一张字条,是关于这个的。”
      “你可以啊,”席亚惊喜道,“不愧是严郡带出来的人。”
      周晋不说话,盯着她的眼睛。
      “问吧,”席亚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奖励你蒙对谜底。”
      “他的伤,是执行以前的任务留下的?”
      “算……也不算吧,”席亚意味深长地激他,“你问问题的水平可比猜答案的水平低太多了。”
      “他后背纹的那个纹身——是不是跟伤有关系?执行任务害死的情人?不能在一块儿的白月光?”
      席亚嗤笑:
      “少看点儿低俗小说吧,小屁孩!”
      周晋目光森冷,执着地等着他想要的答案。席亚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终于确定了些什么以后,才叹道:
      “严郡以前的经历,比你想象的这些残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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