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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要保护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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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侧渐渐被阳光温暖,金灿灿下垂的睫毛抖动一下,阳光便被暗色遮盖,她摸了摸温热的脸颊,看着边埋怨被抢生意,边拉窗帘的善清,违和感越演越烈。
“我看是你定的行规吧,善清,有人见义勇为不行吗?不是谁都跟你似的,掉钱眼里。”徐梦看似睡得安稳,可金灿灿却还是推动自己的轮椅靠近病床,并伸手摸向徐梦的后脑勺。
没过多久,她收回手,对还在窗边的善清开口道:“善清,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医生。”
“她挺好的啊,呼吸心跳平稳,面色红润,在医院里肉眼可见的圆润了,我半个月前来看她,还饥瘦饥瘦的……”
“善清,此刻需要医生的人是我。”金灿灿太阳穴突突直跳,打着石膏本就隐隐作痛的腿,此刻疼痛感越加明显。
“你不是坐轮椅没走路吗?”善清在原地不动,面露不满,“先把这事办完,我们收了钱的。”
“我走了,在你没来的时候。”腿骨剧烈的痛感牵扯上金灿灿的胸膛,连带着她的脑子,都被扯得疼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善清,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房内静得只能听见酣睡的呼吸声,在善清听来是这样,可在金灿灿的眼前、耳边都传达出欺骗的意味。
“怎么突然问这个……嗯,我想想……金大手,啊现在改叫金大师了,公认的黄金猎手……”
“我问的是,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神飘忽的善清在被出声打断后,身体微微后靠去,有些不敢直视金灿灿。
“善良。”
——自以为是的善良
“勇敢。”
——自卑到骨子里
“开朗。”
——根本不敢直视别人的懦弱鬼
“聪明。”
——愚蠢到死
“啊啦,金大师浑身都是闪光点,人家数也数不完咧。”
透光的窗帘还是让光的颜色晕染了善清的身影,高挑纤细,本该是白皙的皮肤如今已是巧克力色泽,眉眼间全是对金灿灿的信任和亲近。
可是善清啊善清,你不知道靠在你肩膀上看我的那张惨白哀愁的脸,说着与你全然相反的话。
那是厌恶谎言的鬼。
一个人开始说谎时,从第一个谎言里生出的真言鬼便会吐露真话,谎言说得越多,鬼的虚影便会越真。
讲真话的情绪怪物最终会吃掉讲谎话的人。
记忆里,“金灿灿”处理过这种单子,但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细节,脑袋超额运载般发热,烧得她双目模糊。
一时间,她有些怀疑属于自己的记忆。
“嘶……”她撑着额头,觉得呼吸困难,“……难道一直都是我在自我感动?”
被善清、程繁还存活着的讯息给冲昏了头脑,金灿灿本来是完全忘记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她,但是真言鬼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带着皮,连着血肉一块撕开,露出金灿灿灵魂里头早已腐烂生蛆的事实。
“哈哈哈……是啊……我在庆幸个什么啊……”呢喃漫出咽喉,灿灿干燥分叉的发尾扎着她的脖颈肉,不自在,且刺疼,“……对……对啊……繁星不是我的繁星……我不应该在这里,这个时间,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我在哪里……啊,我在……”
善清凑近了金灿灿,却只听见由她身体里传来的低笑低语,轻到被鼾声盖过。
“……我在善清的葬礼上。”
笑声没了,低语也没了,善清的手搭在金灿灿肩上,才感受到她的颤抖,仿佛是这具躯壳的最深处在天崩地裂,等裂到外壳就已是尾声。
“好啦惹,人家现在推你回房间,原来你这么痛啊,以前手骨折也没见你喊疼……”
接收到外界的信息,灿灿如同七老八十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弓背蜷缩抱着自己的脑袋,好似这样就不会看到现实。
“这是好事啊,起码我知道你累了痛了……”善清喋喋不休,语气轻快,“换做以前,就算你只剩一口气,也不会让人家知道你要死了,你啊,简直就是个机器,每天就上学跑单上学跑单循环,赚的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你拿去干嘛用……哎哎,小娃娃你干嘛呢,这儿有病人呢哎!”
匀速前进的轮椅被谁夺走控制权,带着因失控的感觉而被迫后靠抓紧扶手挺背的金灿灿飞驰在走廊上。
“来人啊,抢人啦!哎你个小崽子,把人给人家留下……”
善清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远,被惊动的护士医生试图上前阻挠,却不知怎的停顿住,在金灿灿被推远后忽然爆发惊惧的叫喊。
“是鬼!”
“情绪怪物要杀人了!!”
“啊——快报警!”
“去去,报什么警,找猎手才对啊……”
还真是不好意思,官方(假)认定的黄金猎手本人正在轮椅上被迫兜风,顺带享受漂移急刹的感觉,本来是挺郁闷的,但不知为何这个点金灿灿就没忍住,大笑出声。
等灿灿笑完,车也没得飙了,毕竟翻车的时候谁也没能幸免于难。
歇口气后扶墙坐起,扫了眼车轱辘转得欢的轮椅,金灿灿刚从电梯门倒影上看出点什么,眼前就忽然漆黑一片,随着一双绵软的手搂上她的腰和腿窝将她打横抱起,电梯门也闷声打开,她耳边尽是吭哧吭哧喘气声,她手抬起摸上颗毛绒绒的脑袋,湿哒哒的头发不仅在她手心,也在她脸颊边。
“小朋友,不如把姐姐我放下,你指哪儿我走哪儿,你看怎样?”
憋着笑把这话说完,蒙住她双眼的黑软软的东西被她一手拨开,原来是团由抱她的这个小少年身体里生出的情绪,灿灿轻轻吸进一口软黑的烟气,半合了眼。
是焦糖啊,只不过焦的气味远远盖过甜味。
“好饿……”
肚子咕噜响,灿灿直喊饿。
“弟弟,我好饿啊,能不能放我去吃个饭,饭后再陪你逛?”
医院长廊已点起了灯,窗外也早就进入了黑夜,路过的病房中传来阵阵饭香,勾得灿灿胃饿得疼。
“……躲起来……要躲起来……”
惊慌失措的小怪物柔软的脸颊时不时冒出酒窝,金灿灿拿手指戳戳,对其焦急找寻躲藏位置的说法不以为然。
“躲哪儿去,你瞅瞅你这一路走来,病房里有人,楼梯间有人,电梯口有人,全是人,就差太平间没活人了。”
从小怪物体内蹦出的焦糖色泽般剔透的团团紧紧缩在金灿灿怀里,新蹦跶出来的挤不进怀抱,就争先恐后地贴着灿灿的皮肤,甚至抖动着团身企图钻进她衣服里。
害怕的情绪跟海浪似的,拍打着金灿灿这块礁石。
“少年,我不是叫你去地下室的吗?你会瞬移啊,这么快就到医院来了?”
摸摸小少年的酒窝,灿灿又擦擦他的汗,快步走动的少年没见有吃力的神情,就是紧皱的眉头不曾放松过,比起在别人精神世界里共同战斗过的那位小少年,眼前这个情绪单一,只顾沉浸在自我急躁中。
“啊啊啊啊!”
又是一个路人的尖叫,灿灿再次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说道:“不好意思,憋得慌,出来走走,哈哈不用在意。”
少年带着灿灿离开住院部,去了另一幢楼,并且一直在往下一层走。
“要躲起来……”小声音清透颤抖。
“少年,你这话路上都念了无数遍,我耳朵都起老茧了。”揉着发麻的腰,抬抬发痛的腿,灿灿的头从垫在自己手心上,到费劲靠在少年肩上,到放弃作死人状后仰,她握拳又松开,腿摇摇晃晃,伸出拳头,看看少年奶味十足的脸蛋,他那充满担忧的眼神在望向灿灿的时候,紧缩的瞳孔骤然放大。
“我要保护你。”
一只走路都还打颤的幼犬,却偏偏要站在自己身前,奶声奶气汪汪未知名的危险,金灿灿愣了片刻,捂脸发出幸福的嚎叫。
“这等好事我怎么没遇上……不对,青少女的我根本不懂其中滋味,幸好是我遇上了……”灯光逐渐暗沉,人声被抛离身后,金灿灿还没意识到她被越带越偏,依旧捧着自己布满红晕的脸,陷入小怪物的若隐若现的酒窝里,“到底是哪位神仙,爱我爱到无法控制要把我藏起来的冲动……”
明显,这是个执念怪。
“我真是害人不浅。”灿灿现在已经开始沉醉于自己的美貌,她食指指侧上下摩挲不怎么高挺的鼻梁,笑意就没停过,“怪我太优秀,不管是人是鬼,都争着要我的灵魂,我这出色的灵魂啊,肯定是玛丽苏色,不然怎么人人都爱我捏哈哈哈哈哈……”
在笑的灿灿把自己缩起,用肩头后背去与少年触碰,但这小动作被发现,焦团子推推挤挤硬是要让她整个上身都埋进少年怀中,可灿灿比少年大只,这就使她腰酸背痛。
“哎行了。”轻松地直起背,灿灿挥开芝麻汤圆般大飘在她脸边的焦团,一脸沉重地拍上少年的肩膀,“我知道我很美很好,但我是你得不到的人,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没戏的,放弃吧,就算你把我藏起来,也无济于事,该来的还是会……”
阴风吹来,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让金灿灿从脚底板凉到头顶,她抬腿看了眼,打了个寒颤。
“噢忘了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