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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〇七 痛彻 ...

  •   【第二卷】
      岂不尔思 我心忧伤
      ——《诗经•国风•桧风•羔裘》

      峭厉长风掠过树梢,隐约似有呜呜作响。
      月华如练天如水。
      钦差临时居停的官衙院落内,展昭负手天井中,静静仰望青墨色黯黯长空,伫立数个时辰,竟纹丝未动。
      一声凄厉的哭嚎猝然响起:“五弟——五弟莫走……”
      ——怕颜查散有何意外,展昭提升内力留神倾听。
      就在此刻,喊声却戛然而止。室内静默了片刻,似有清理鼻塞的细琐动静,紧接着是些微挪动衾被之声,又变成了断断续续啜泣。
      展昭眉梢微微一跳,握着剑柄的手突然收紧,连骨节都绷得发疼。

      静待片刻,神情回复了素日的沉静如水,展昭才轻捷举步入室。
      室内颇幽暗,只有零星月光丝缕泻入。
      以展昭的目力,自是四下里瞧得清楚,更确信并无刺客惊扰。实不欲多事,展昭只紧上两步,去窗边矮榻边,推醒睡在此随侍的雨墨。
      雨墨正自睡得懵懵懂懂,被哭声闹得半醒,又被这么一推,一骨碌坐起身,神情却还茫然。
      展昭也无心多言,只低声道:“快去伺候罢……颜大人魇着了。”
      一个激灵,雨墨立刻跳起来,冲到颜查散榻前,小心翼翼推数下,又含泪唤:“大人,大人醒醒……喝口水么?”
      颜查散清了清嗓子,开声时,依然带泣音:“是展护卫?”
      强忍胸口翻腾的酸楚剧痛,展昭停住脚步,沉声应:“正是展某,请大人吩咐。”

      雨墨手脚伶俐,寥寥数语的功夫,已点过灯来。
      摇曳烛光下,颜查散双眼哭得高高肿起,布满血丝:“……适才梦寐中又见五弟,一身是血,冲着我畅快大笑,还道‘大哥莫忧,这不是已得回官印?’……我急忙奔上前去,却怎地拉不住他……五弟……”
      雨墨陪着抹泪,劝道:“大人莫哭了。白福心里一时想不开,留下不明不白的口信,跳井殉了主,五爷阴司路上已有人服侍。大人是奉皇命的钦差,再这么伤心,若哭坏了,有什么三长两短,五爷的英灵不远,他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颜查散根本充耳不闻。
      双眼茫然无神,视线直直穿过身边的人,口中依旧哀哀道:“八日前,方丢了钦差印信,怕五弟傲性,已再三苦求,‘倘若再上王府,愚兄立刻寻一自尽,吾弟归回,悔之晚矣’,——五弟啊……”

      听见这些翻来覆去无数遍的话语,一语不发的展昭直想转身就走,却做不到过耳无痕,心头又是大恸。
      猝然惊闻白玉堂殒命,颜查散可以肆无忌惮哭出来,展昭……却不能。
      ——白日里,听见蒋平探八宝庄带回死讯,颜查散当场便哭得直挺挺往后仰,昏晕了过去,众人好不容易唤醒,却都担忧之至。
      开封府人人均知晓,颜查散对结义兄弟白玉堂素来亲厚,恨不得日日守在一处。不论衔何钦命,或治水、或查案,颜查散总是向皇上再三呈请,务必讨来白玉堂随行,方才称心快意。

      颜查散神思涣散地瞪视烛台,口中犹自絮絮道:“五弟啊,为兄一直哭着相劝,‘丢了国家印信,不至于死,无非罢职丢官,你我同回原籍做野鹤闲云乐伴渔樵,大可浪迹萍踪、游山玩水,乐得清闲自在无忧无虑,胜似在朝内为官……印信丢失怕甚么?不要它了,你若有甚闪失,不是要为兄的命吗?’……五弟,你竟独去闯那龙潭虎穴……”
      声音愈见哀切。
      叹口气,展昭以手势示意,命雨墨好生服侍。
      自静静转身,推门去了。
      身后,依旧传来颜查散断续的自语:“——都是为兄的错,明知依五弟的性子必是要去的,若为兄日夜盯牢,你断不会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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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查散这般彻夜惊醒哭泣,展昭本也不会意外。
      更何况……
      颜查散与白玉堂的情分牵缠,旁人或有不知,展昭却太清楚——五年前,在开封府包大人的游仙枕、古今盆、阴阳镜这“三宝”被盗之前,展昭曾亲自快马去追白玉堂。

      元宵寻花魁共饮那夜,静静凝视醉卧美人膝的白玉堂,展昭强自按捺胸口翻腾的酸热,默默盯着熟睡的面孔,彻悟来得仓促而凄凉。
      ——面前这只锦毛鼠,已然纠结入展某的心魂肺腑骨髓。
      ——这份了然之后,再也不能云淡风轻做兄弟。
      可……白玉堂性子铺张扬厉、高傲豪迈,这般心思,若被他视为亵渎,岂非求近反远?

      展昭行事向来缜密,知这些时日,二人常相约喝酒论剑,白玉堂名号之争的心思已渐淡,算得上相知朋友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
      本以为卢方来投能帮忙劝白玉堂投案,见了圣上,一天风雨便散了。偏偏蒋平气走最疼小弟的韩彰,激起了白玉堂的傲性,竟藏身不出。
      展昭几次夜探相约,居然连人影也不见。
      显是白玉堂离了东京,不留一点音讯,可见对开封府上下余怒未消。
      失了头绪,展昭独自惆怅良久,幸而包大人出春闱,提及颜查散钦点了状元,乞假完婚后携眷回乡祭祖,才算惊醒——白玉堂首次开封府寄刀留柬,便是“颜查散冤”四个字。
      悄悄告知了包大人,展昭便独自向颜查散岳父所住的双星桥镇追了下去。

      驿路上快马奔驰数日,展昭便远远见到白玉堂异常神骏的那匹白马,以及马上那个锦衣璀璨的人。
      ……那个倜傥的人,笑得如日正当中的春阳,间或与车中坐着的人闲话。
      展昭心无故猛一沉。
      转念一想,这位新科颜状元正是包大人的门生,若被他瞧见自己形迹,异日圣上面前无意露了口风,说句“展护卫与那白玉堂早就认识,不知为何没带人来归案”,岂非为大人惹祸?
      找到这么一个很不错的理由,展昭便更刻意退远了些,只遥遥跟着。

      迤逦行来,待到小镇的宿头,天已擦黑。
      见他们兄弟主仆要了一院上房,展昭看准了招牌,便自出去寻一家街边野店,吃两角淡酒,随意要碗汤饼,又凑些蚕豆、素菜,点了饥便罢。
      回来再投店,果然,怕颜查散赶路累,白玉堂已催着早早歇下。
      命人好好饮马,展昭胡乱要间房,快步进去坐下,却隐隐犯了愁——以他的身手,查探出白玉堂宿的房间,倒真不难。
      可……以白玉堂的功力,若想一点不惊动他,却也实在不易。
      深夜里舞刀弄剑动起手来,岂非又惊动了颜状元?

      暗自思量半晌,左右并无两全之策,展昭也不再为此烦心,更不轻举妄动,只静静盘腿打坐,先调内息,预备见机而行。
      内息吞吐之际,渐入物我两忘境界。
      周遭的一举一动,反而纤毫毕现——远远马厩里喷鼻踏蹄、厨下小伙计偷吃东西失手碰翻了碗、大门外贪赶路来迟的客人正问房价……

      待夜深了,展昭悄无声息起身,结好劲装。
      取了须臾不离身的湛卢,刚欲推窗而出,忽听得上房那边“呛啷”一声——极耳熟,定是白玉堂拔刀!
      生怕他遭遇意外,展昭糅身而出,内息提到极限,对着声音来处直扑过去。
      还未到窗下,便已听见肘击肚腹的轻微闷声,颜查散拚命压抑却还是迸出的痛呼。然后,是白玉堂的怒吼:“混账!……把五爷当什么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猫大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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