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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六 鸳盟 ...

  •   【第十二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国风•邶风•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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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策欠身接过侍女扬筝递来的茶。
      见他处处恭谨,高滔滔温声命道:“先生千万莫多礼……赵宗晟狼子野心,竟屡屡加害嗣子。全仗先生妙手救回性命,本宫实感激不尽。”
      拳拳诚意难却,公孙策告罪后落座,拱手道:“皇嗣子身系今上之望、朝堂之重,敢不尽心?”
      垂首片刻,高滔滔轻声道:“嗣子伤势究竟如何?还请先生不吝指点。”
      只略一犹豫,公孙策直言道:“忙乱中被刺客砍中肚腹,嗣子外伤虽凶险,到底诊治及时,并不打紧。但兵刃上喂有剧毒,纵能化解性命之忧,损伤在所难免……异日恐累及脑力。”
      此事干系太重。
      纵无乍闻晴空霹雳之震惊,高滔滔忧戚之余,难免容色惨淡。皱眉垂首思量片刻,转而问道:“汝南王府中,若非展护卫以身挡箭,本宫岂能端坐于此?如今已过旬日,不知展大人伤势如何?”又命一边侍立的蔡抗道:“蔡大人,还请速命人再到御药房,搜罗些疗愈伤势、补益气血的药材,送到展大人府上。”
      总算嗣子妃不再究诘牵连朝局的事,公孙策刚松一口气,骤闻“展”字,脸色有些复杂,手中茶杯差点端不稳当。
      对高妃应了一声“药材之事,下官这就去办”,蔡抗向公孙策这边半转了身,压低了些儿声气,问道:“汝南王府惊天大火,这几日汴梁城里风传得很厉害,有说展大人性命难保,这上下只等着办后事、拖延着等常州老仆展忠赶来主持,暂未备办寿材而已;又有说,白玉堂原是女扮男装、薄命甘为妾亲口许嫁,终于留住展大人一线生机……不知究竟如何?”
      “白玉堂女扮男装”入耳,公孙策一口茶直喷在地上。

      四年同僚,公孙策实实知道厉害,哪敢背后嚼那凌厉人的舌根?
      尴尬讪笑着思量片刻,避重就轻道:“展大人伤势凶险之至,所谓命悬一线,实确有其事。”
      高滔滔惊呼一声,瞬即敛容端坐,长叹道:“都说展大人技艺超群,堪称当今之世魁首。若非为救本宫……总算这些日子未传噩耗,不知究竟如何?”
      神色有些惨然,公孙策亦长叹,道:“那夜,众人忙着送展大人回府,白护卫径自闯来嗣子府,带我策骑飞驰去施救。说起来,展大人身怀绝艺,胸口虽受箭,却堪堪闪开了要害处,以他的修为,本应无大碍。惜乎,为破赵宗晟的强弩阵仗,展大人曾同北侠欧阳春力战一场,真炁几耗竭,中箭之后,又勉力纵跃救人、击发袖箭,反复震开伤口,真炁、血行都已油尽灯枯,非药石可奏效。”
      明知展昭此时未死,高滔滔仍面上变色,失声道:“后来怎样?”
      公孙策续道:“医家能尽力的,无非止血裹伤、施针熬药。奈何展大人气血两竭之余,脉息中挣扎求生意志衰歇,更牙关紧闭,连吊命的参汤都灌不进,竟是个‘了却生前身后事、要撒手尘寰’模样。”
      蔡抗微声自语道:“我看不然……想展大人在九——呃,那赵宗晟面前振振有词,如何恋慕美人、要弄白玉堂回去金屋藏娇,怎么舍得就死?”
      公孙策只做未听见这话,道:“眼见展大人容色慢慢灰黄,眼见得是不成了。连包大人、颜大人都闻讯赶来,加上昔日开封府众校尉、陷空五义也到了四位,一屋子人俱各心神惨然,束手无策。”
      叹一口气,公孙策接道:“在下岂敢逞能?便对包大人实言,伤势危殆到这般,抑非外力可以奏效,只能靠展大人一口丹田真炁、一丝求生意志,生生扛过去。看这脉息,竟是展大人自己不想活了……莫说区区公孙策,大罗金仙也无计可施。”
      蔡抗眨眨眼,问道:“展大人为何不想活了?”
      高滔滔低声道:“蔡大人,且听公孙先生分说。”
      显见得是惊魂初定,公孙策轻拍胸口,又道:“展大人素日重义恤下、待人恩德,这时,屋里屋外啜泣声早连成一片。”
      “幸而……白大人踉跄到床边。死死盯着展大人瞧,察觉气息渐微,突然一记耳光直披面颊,哽咽着吼,‘展昭,五爷不许你恣意妄为!……猫儿,你曾道绝不放手,怎敢这般就死?若你能活着,五爷就从了你,逍遥湖海厮守一生,岂不是快活……’白五爷平日何等厉害一个人?可怜说到后来怒气散乱,语调渐暗哑,竟至泣不成声。”
      蔡抗方抬头欲张口,见高滔滔神色怅惘、早泪盈双睫,只索摇头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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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已是十日后,回想当时,公孙策依然记得,白玉堂迹近许嫁的“从了你”一出口,四下里全是倒吸凉气之声。
      个个惊诧无地,竟没有一人说得出话来。

      公孙策一片医者之心,心无旁骛,忙着撬牙关再灌独参汤。
      没料想,此刻展昭喉头竟略有些松动!
      见展昭气色略似有些微润泽意思,公孙策趁机疾下针,过不多时,只听喉头荷荷有声暗响,低垂的睫毛亦轻颤,竟是个回光返照之相。
      白玉堂一把捞起展昭垂落的手紧攥住,凑面上去,一迭连声只唤“猫儿”。
      听展昭喉间低低一声“玉堂”,里外人顿时悄静。
      白玉堂脸色渐渐苍白。
      展昭眼皮剧烈挣动,到底没能睁开,只气若游丝道:“玉堂,若我殁了,这宅子托付你……院子里花树挪来不久……需记得浇水……”
      临终托付资财,只为几株树?
      白玉堂脸色青了又白,哽咽两声,仍恨恨咬牙,怒道:“展昭!你有胆死给五爷瞧瞧?——你要成了死猫,五爷必亲手点把火,烧光这宅子!”
      展昭身子颤动,又挣扎良久,终究没能睁开眼睛,声音仍低微,话语却清楚,道:“结识数载,日日庆幸你我谊胜金兰,却憾不能鹣鲽情深……玉堂顶天立地男儿,竟为展昭私心所惑……惭愧,却幸甚。”
      从此阴阳殊途的意味越来越浓。
      白玉堂本来屏息静气听着,到这里,禁不住啐一声,早泪湿满面,口中却强撑道:“你犯得着惭愧?但凡挣扎回来,连五爷人都是你的,弄多少人来浇花种树,还不是都由得你?……猫儿……你,你怎么就不明白?”
      顾不得一众人等奇诡神情,始终盯着病人察气色的公孙策一击掌,欢然道:“展大人额头青筋跳得活泼起来……瞧这模样,是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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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响起蔡抗声音,公孙策竟吓了一跳。
      总算回过神来,只闻蔡抗道:“……怪道!当日曾听见说,‘展某对白玉堂痴心由来已久……或能成就这段情意,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手弑神佛亦绝无畏惧’云云,原来白大人也……”
      高滔滔神情迷惘,良久方自怔忡里回神,幽幽道:“白大人何等傲性?——劝公孙先生,这些话,再也休提方好。”
      诺诺连声中,高滔滔想问什么,欲言又止,化作一声长叹,只端茶道:“展大人还昏迷不醒?”
      公孙策起身拱手,恭谨道:“是。不过性命已无碍。”
      踌躇片刻,又硬撑着胆子道:“公孙策本不该说这些闲话,但这几日在展府,眼见白玉堂寸步不离病榻,照料病人衣不解带、不眠不休,除了亲手服侍展大人一应事务,天塌下来也不屑理会。听说皇上要诏封白玉堂二品将军,他却根本不去接旨,设若被小人嚼舌,弄出欺君抗旨的罪名来,岂非更糟?……还求高娘娘代为陈情,美言几句。”
      静默。
      公孙策渐有些不安,却不敢多舌。
      终于,高滔滔柔声道:“公孙先生勿忧,本宫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鹣鲽情深”
    鹣=比翼鸟
    鲽=比目鱼
    所以这个词,就是“在天愿为比翼鸟”,特指夫妻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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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诗经》原文,《国风•邶风•击鼓》,本来就是讲战友情谊的,送给猫鼠,再合适不过: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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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玲珑的评论放在这里:
    内敛刚强的大猫,也不是无敌的,一场恶战身心俱惫之后,大猫念念不忘的,竟然是还了那骄傲人儿的坦荡前程,不因不伦之恋而禁锢的鲜活生命。
    为爱人魂不守舍宁信鬼神,为正义身陷囹圄挨尽骂名,一个男人,儿女情、江山志都都盛在心底,他负荷的该多重?只是,为了你开怀一笑,我愿意放手,既然生不能放,那便永别,黄泉路遥,我与你再不相见。
    大猫这一放手,推起全文最终的高潮,我们的大猫,终于也累了。
    骄傲任性的白五爷,风华绝代的白五爷,真情实意的白五爷,最终都赶不上这里哽咽许嫁的白五爷。
    ——白玉堂一生恣意飞扬,何曾为生死而羁绊?当日闯冲霄,也不过一时意气填胸,纵然九死一生又何曾后悔?然而这里,探机关水楼,也在心底自警绝不可大意。心中惦念的,究竟还是曾许诺与他携手一生的人。
    大猫这一放手,对小白来说,不啻当胸一剑,比大猫那一下子还要痛。明知道一旦踏入,之于世俗来说就是万劫不复,但他还是说,我愿意跟着你,跟你逍遥湖海,我告诉你,我要与你在一起。猫是被刺激的回魂了,但小白此刻是真正的失魂了。
    小白说,你若醒来,我人都是你的,你何必对着一棵树空劳牵念?
    俺窃以为,小白是懂的,大猫的感情,大猫的不能说,他都懂,只是骄傲的白五爷没有机会表达自己汹涌的情绪,但却被最后这几近遗言的告白激怒了,我告诉你,你若死了,我必然烧了那树,你想说的你想留下的,你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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