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浮世》一只桃喜

24、二十四章：人间千年

　　那日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我终日昏昏沉沉地睡着，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
　　睡得多，梦的却很少，想梦的梦不到，不想忆起的却牢牢不忘。
　　我怎的活成了这个样子……
　　整日活的生不如死，不理他事……
　　一睡便是数月，睡不着了就猛灌几口酒。
　　指着梦里能见见你，若是见上一面，能欣慰地大喝几壶酒……
　　青樱酒…天河上喝的那种……
　　可在我的梦里，你始终不曾回头看我，也一句不说。
　　也是，若是你还有感知，该恨我入骨了吧。
　　我骗了你，我负了你……
　　你晓得吗？那日之后，四海八荒连庆九日，犹如闹剧一场。
　　我昏过去，小织和大师兄背我回来的，雀都的鸟儿一同守着我。
　　天罡之礼未成，我想…我和云鄞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虽说，我现在说着这些的话太过恶心……
　　但…除了你，我真的无法再嫁其他。
　　小织的情况愈发严重了，她忘了怎么吃饭怎么喝水，她忘了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
　　她也开始昏睡，我们在梦里相见，还是两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儿。
　　我真的怕…怕她哪一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酒喝的越来越多，几乎不再喝水和吃任何其他东西了，几大壶青樱酒下肚，烧心…但我想，不会痛过你……
　　有一日，我醒来，想为你立碑，可我找不到可以代替你埋于黄土之下的东西。
　　你的遗物…只有我而已。
　　最后一句话，你告诉我，我穿红色好看。
　　我再没穿过红色了…我不敢穿…
　　这样喜庆的颜色我不配的……
　　雀都的鸟儿与我同悲，这百年来，再没有生出一只红色的雀儿来了。
　　是啊，一百年了，你离开…竟有一百年了。
　　你离开后，人间下了一场大雪，我去看了。
　　还是那个小茶楼，还是一壶龙井，值你一片龙鳞的龙井……
　　人间变了许多，茶楼换了几任掌柜，当年那个吴侬软语的姑娘早已离世，但那场雪落在屋檐上，我又觉得一切都没变。
　　那场雪很干净，比世间一切洁白的绢布都要干净……
　　桀，你干净了……
　　再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了，你自由了……
　　如果神仙也有来世，你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好，不要再遇上我这样的人了，好不好……
　　有日，羽军来奏，花都遇难。
　　我到那时候才晓得，那日冥灵与金甲军于花都大战，金甲军不择手段，不顾花都生灵，花都死伤惨重。
　　那天，你并没有杀人，你身上的血是为了救人。
　　还有那个袂山老祖，其实是当年带兵覆灭鲛人一族的头领，你是为了给你娘亲报仇。
　　你放心，花都的生灵都被我藏在了雀都一角……
　　我不晓得神族为何要赶尽杀绝，但我一定会替你守好她们。
　　般箬生了个男孩，眼睛很像她，非常漂亮。
　　我已命人照顾她们母子…我终日一身酒气，实在无颜面对她……
　　喝的多了，我活的越来越像你……
　　小织也这样觉得……
　　我开始寡言少语，开始麻痹自己……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我时常想着，哪怕再多看你一眼，再多听你说一句话就好了……
　　就一眼一句……
　　那天，我怎么没好好把这些话说给你听……
　　我好后悔…我好想你……
　　我觉得我恐怕是疯了，有时坐在一处发呆，能坐上好几个月，好几个月…一个字也不说。
　　若是那日，我同你一起杀出去，现在我们会不会一同喝着酒呢。
　　就算那时候我们死在了一起…也好过我现在这副模样。
　　云鄞做了天帝之后，变得陌生，我们没再见过面，他也没来找过我。
　　当年他带来的金甲军依然守在雀都，就连我的出入都要向他们报告。
　　呵…我这雀帝不过是天帝的一颗棋子。
　　我在这四海八荒终于待不下去，我去了人间。
　　在那里待了几百年……
　　凡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正如他们的人生一般。
　　他们阳寿短，有时一个误会，可能就错过了一生。
　　神仙的寿命很长，但…还是会错过……
　　我在这里，偶尔是鸟，偶尔化人，鸟身居多，人形时总会有些麻烦找上门，凡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内敛，有的人写诗，有的人作画。
　　依我看，真心爱慕一人真该坦坦荡荡说出来，短暂一生，不该错过任何与他/她相伴的时间。
　　就像我一样，若是第一眼见你，就告诉你这些话，与你作对的日子会不会少一点。
　　每每我化人形，总有几个文绉绉的书生寄诗给我，让我想起了那个油腻的蠢皇帝。
　　喂，你怎么不吃醋？
　　我在人间这些年，见闻许多事，虽容颜不变，却也深觉老了万万岁，对世间许多事都失了兴趣。
　　直到有一日，我化作鸟身，飞入一户人家找水喝，见到一小童。
　　我看着他，本是无心一瞥，不料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
　　他长得很可爱，一双眼睛很是好看，虽是年幼，那双眼睛却十分深邃而清澈。
　　他的眼睛，好像你……
　　或许，他出生那天，用眼睛去盛了雪……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又些欣喜冲动，但下一刻，我便更加落寞。
　　那孩子的眼睛只有一瞬像你，所以每日，我只能来看他一眼。
　　日子久了，我得知他叫江宣，大家都唤他作阿宣，家中世世代代传承武道，他是小娘所生，娘亲死的早，无人护他，所以家中人人待他冷漠，就连家中下人都待他不好。
　　知道这些时，我心里很难受……
　　眼睛像你的孩子，遭遇也与你相似……
　　好在世上还有另一个孩子待他蛮好。
　　那孩子是比他年长个四五岁，叫卧鱼，梨园收养的孤儿，学花旦的。
　　这俩孩子我很喜欢，小小一只，像糯米团一般，脑袋里装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不管白天，习武的那个练的有多难，唱戏的那个又挨了几次打，总之，一到晚上就趴在墙头上，嘻嘻哈哈聊着，白天的事全然忘了。
　　我飞来的多了，他俩记住了我，阿青阿青的叫我，有时也蹦着跳着想捉我。
　　每每喝多了酒，我便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幻化为一只小青鸟，飞进院里看那两个孩子。
　　看着他们小小的模样，我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若是小织好好地陪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有一回，这两个孩子去山头玩，卧鱼掉进一个猎户用来捕狐狸的洞，摔断了腿，怎么也爬不上来，阿宣急得大哭。
　　我舍不得他哭，于是寻了一处化为人形，赶去搭救他们。
　　我跳下去，将卧鱼带上来，像飞一样，凡人以为这是轻功。
　　我暗施法术，将他的腿治好，两个小娃娃也只当我是华佗在世。
　　庆幸的是，阿宣很喜欢我……
　　但他不论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桀，他的眼睛像你……
　　“好姐姐，你生的真好看，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像画里飘下来的。”卧鱼那孩子围着我转，嘴甜得很。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衣裳，这是凡间没有的布料，他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好姐姐，你是不是住在山里的神仙？荒山野岭的又为何孤身在这？好姐姐这样貌美，若是碰上恶人怎么办！”阿宣拾了一枝木条，牵着我的手，像个小大人似的，做出一副保护我的模样。
　　他的手小小的，温热着……
　　桀，你的手常似冰一样冷呢……
　　我喜欢他们，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姐姐不是山里的神仙，只是住在山中的普通人，你们看，那儿便是我家。”
　　我指向一间变出的小竹屋，他们欢欢喜喜想去看看。
　　“好姐姐，我看你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不不，好姐姐，我看你像倾国倾城的公主。”
　　他俩一路比着夸，越夸越离谱，都要将我比作玉皇大帝了。
　　我陪他们做了几个游戏，阿宣笑的很开心，在府里不曾见他笑的这么开心，那些人只会叫他难过，他总带着一身伤，躲在被窝里悄悄哭。
　　桀，你也这样吗？
　　他们走时，说着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承诺，我心里很高兴，但他们一走，我的眼泪就大颗大颗落下来。
　　我和这孩子待在一起越开心，心里就会越难过……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