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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古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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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江枫眠一行人已经来了云深不知处已有数日。藏色散人做为女修自是与江枫眠等人分开食宿。没有江枫眠每日耳提面命地在身旁教导规矩,她便更无片刻清静。来了这数日,招猫逗狗,爬树下河,竟将这云深不知处搅得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就在正式听学的前一天,藏色散人便独自来到暂居的嵘华堂后院散步。见这嵘华堂周遭都生长着藤萝绿蔓各式名贵兰草,更有大片湛蓝透碧的龙胆花。藏色散人仔细回想着,似乎每日清晨天蒙蒙亮时,都有一身着蓝氏校服的女修来这里浇花,想来这些龙胆花也是她种的:“品味这般清奇,必也是个有趣的人,有机会定要与她结识一番。”正想着,又瞥见门前那城墙般的规训石,“啧啧”藏色散人不禁感慨着:“一千多条家规哎,这蓝氏门人也是可怜。”
忽然见江枫眠带着魏长泽从门前经过。“江兄,江兄。”藏色散人伸手招呼,一溜小跑来到跟前:“江兄哪里去?”
“哦,今日青蘅君邀我到寒室一叙。怎么今日清闲了?不去撵鸡打狗了?”江枫眠停下脚步,微微嗔怪着:“这里可是姑苏,蓝氏门人最是端方雅正,你这般胡闹,成什么体统。若要闹,等听完学,随我回莲花坞,随你如何闹。这几日若不是青蘅君拦着,你早不止被赶出蓝氏多少次了。”
“哎呀,这蓝氏门人个个无趣得很。人人见了我都避之不及,”藏色散人抱怨着:“倒是这里的蓝氏家仆人人都十分和气。我常与他们一同在后厨,每日也不觉得无聊。”
“哼,莫不说蓝氏人人避你不及,就是那后厨的鸡鸭鹅狗猫,有哪个不惧你?”江枫眠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说了,青蘅君还等着呢。”
“哎,慢着。”藏色散人伸手拦下:“江兄,这明日就是正式听学了。今夜何不一起去山下镇上。这镇上的夜市可是热闹极了。姑苏盛产美酒,这天子笑更是一绝,不如我请江兄喝上几杯?”“真是胡闹”江枫眠拂袖而去。
“哎.....”藏色散人撇着嘴:“江兄好走。”又冲着魏长泽抿嘴笑了笑:“魏兄也慢走。”魏长泽一激灵,想着前日藏色散人把他用缚仙网吊在树上两三个时辰,心有余悸,便低下头跟着江枫眠一齐走了。
第二日便是正式听学了,各家世家子弟纷纷来到兰室。各自挑取书案蒲席,正襟坐好。兰室中央的紫檀书案前坐着的就是蓝氏第二宗师,蓝芷茞与蓝启仁的师叔——蓝岐。此人生得面容周正,目光犀利,不苟言笑,留着山羊胡须。满身满脸都是刻板古腐二字。
“唉,”藏色散人暗自嘟囔着:“可真是配啊,这可不就是蓝二公子十年后的模样嘛。”
接着,各大族世家纷纷献上拜礼,各家少主或家仆上前替各家家主转安问好。由蓝芷茞在一旁替蓝岐应付回答。蓝岐极少答言,偶尔才听他口中说道:“甚好。”问礼完毕,蓝岐便开始正式授学:“近尔等入我蓝氏听学,与我蓝氏子弟一同食宿听学,自当遵我蓝氏门规一千一百四十八条。”又转眼看向藏色散人:“今日毕,若仍有不改者,擅犯者,绝不轻饶。”说完,向蓝启仁道:“启仁,宣读门规来。”
蓝启仁从袖中掏出一长轴,对着密密麻麻的门规诵念:“云深不知处不可杀生,不可□□,不可私自斗殴......”不知过了多久藏色散人听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蓝启仁加重了语气,声音也放大了许多,藏色散人惊了一惊,抬眼正对上蓝启仁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不可大声喧哗,不可擅动他人法器,不可夜游,不可与家禽嬉斗......。”
藏色散人一愣:“江兄,这是什么道理。什么时候加的这许多条?”江枫眠依旧正身直视:“就在你偷用蓝二公子的法器挖野菜那天,二公子连夜往规训石上加的。”
“.......“
玄玑自从被派到后山值守,倒也十分轻松。后山全是高墙围楼,几乎无人前来,除了每日必来一遭的青蘅君,玄玑倒也不用再应付其他人。
玄玑抚摸着鬓角的龙胆花,这是今日青蘅君亲自采撷与她戴上的。“蓝芷茞,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我也想啊,我做梦都想这样守着你过一辈子,可......。”正想着,突觉身上一阵灵力涌动,散到全身各处,肺腑如同烈火灼烧般疼痛,筋脉骨骼如同撕裂绷断般,连同血液回流,苦不堪言。玄玑屏息凝神,眼中早没了方才的温情:“蓝芷茞,你师尊伤我至爱,我定要以命换命,血债血偿。”
玄玑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得角楼瓦墙处窸窣响动。玄玑立刻拔出同生,指着墙边:“是谁,出来。”
“哎,不打,不打。”只见一只白色笠帽从围墙青瓦处顶了出来:“姑娘且住手。”
玄玑见一女子从外墙翻出:“你是...前来听学的女修?”
“藏色散人,惊扰了。”藏色散人仰着脸冲玄玑笑着。
玄玑听完,收了剑:“你好生奇怪,有门你不走,为何翻墙?你可知翻墙入户,触犯蓝氏家规,是要受罚的。”
“自然知道。”藏色散人跨坐在屋顶上,见玄玑生得貌美,声音温柔,便与她攀谈起来:“我若走了正门,撞上你们蓝二公子,还不得立刻把我拎到戒律堂,用戒鞭打我个半死啊。这云深不知处禁止夜行,禁止喧哗,禁止疾行。你们那个家规啊,禁这个,禁那个。这云深不知处还有什么不禁的吗?”玄玑听她说话有趣,便笑道:“你可不知,蓝二公子连你也一并禁了呢。”
“哼,蓝二那古板公子也是奇怪,年级轻轻留什么胡子,看着比他师叔都年长许多。等本姑娘哪天脾气来了,定要将他那胡子剪个精光。”藏色散人气哼哼地说着。
“玄玑,藏色散人,你们做什么?”
玄玑一愣,立刻拱手揖礼:“蓝二公子。我们...”
“不必说了。”蓝启仁一拂袖:“我刚从山门巡视回来,便听得你们在这边嬉笑。玄玑,当初怎么叮嘱蓝氏女修的,你全然忘了吗?”
“玄玑知错,自愿领罚。”
“喂喂喂,二公子,此事与玄玑姑娘无关。我知道云深不知处不可无端玩笑,是我主动说了许多话来招惹玄玑姑娘的。”玄玑急忙辩解。
“休要多言。”蓝启仁满脸温怒:“卯时已过,你一年轻姑娘还在外玩耍,成何体统。卯时不回云深不知处,触犯蓝氏家规。翻墙入户,触犯蓝氏家规。玄玑不遵教导,触犯蓝氏家规。你二人今夜就在这规训石前,面壁跪坐,静思己过。玄玑,你可认罚?”
玄玑拱手肃立:“玄玑知错,甘愿领罚。”
“哎,你这人古怪,哪有人主动认罚的?你....”
“藏色散人,你可认罚?”
藏色散人听得蓝启仁声音温怒,便立刻软了三分:“啊....呃...我也认。”
此时已入深夜,众人都已睡下了,四下极静,灯火所剩极少。从寒潭冷水泛起的雾气萦绕着整个云深不知处。
“嘿,你这姑娘虽然古怪,却也肯讲义气。倒与我十分合得来。”藏色散人跪坐在规训石前冲着旁边的玄玑说着。
“缘是我的错,本不该与你嬉笑的。不怪蓝二公子生气。”
“玄玑姑娘......呃呃.....你是姑苏人士吗?”藏色散人发觉无聊,便找了个话题。
“你叫我玄玑吧,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玄玑答道:“我原是琅琊人,仙门小族,不值一提。”
“琅琊?”藏色散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哎,听闻琅琊有一个修鬼道,嗜人血的大魔头,叫什么琅琊白氏的妙常道人。你可曾见过?”
玄玑心下一震:“世人说?世人说得也不见得十分真。都是不明原委,人云亦云罢了。”
“呃?”藏色散人疑虑问了句
“哦哦,我只是仙门小族,自然没有见过。只听闻那妙常道人最是残暴非常,我也怕的很。”玄玑说道
“那你的道术是有仙师相授,还是父母相传?”
“我自出生便被父母所弃,是师尊抚养我长大。”
“那你师尊待你好么?”藏色散人抚摸着袖子上抱山散人亲手绣的驱阴符,脱口而问。
“说来也好笑,他只长我八岁,师尊抱我回来时,他不过也是个孩童。”玄玑抚摸着鬓边的龙胆花,自顾自说着,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师祖带大了师尊,师尊带大了我,后来啊师尊就娶了师娘,师娘脾气虽然爆,却待我极好。师尊每日教我诵读,教我剑术道法,还教我画符咒。师娘每日教我洒扫农活,没办法啊,她只是个凡俗农家女,没有灵力,教不了我其他。”玄玑似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师娘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师尊真的很爱师娘,他为了师娘.....。”玄玑突然回了神,立刻收了口,自己也不知,为何说了这许多。
却只见,藏色散人已然半倚着规训石朦胧睡去了。
玄玑望着夜雾缭绕的云深不知处,思绪袅袅,仿佛回到了从前的琅琊:
田埂处,师尊正打理着开着正盛的龙胆花,撷了开的最盛的两朵,一朵别在了一旁做绣工的师娘鬓边,一朵别在了自己鬓边。用手指点着自己额头,笑着:“再不好生练习刀法,明日便不带你去集市买糖人了。“
堂屋里,师娘尖声唤着自己的名字,拿着新做的衣服比量着:“这臭丫头,个子蹿的这样快,衣服才做了又得改。”
庭院里,师娘推搡着自己冲着师尊告状:“看看你那好徒弟,把庄子上的男娃打了个遍。邻门莫大娘刚带着小儿子来找我,说咱玄玑欺负人家。我说尽了好话道歉,我不管了,今日你必得好好教训这丫头。”师尊在一旁宠溺着笑着:“夫人莫要动气,什么要紧,咱们玄玑可是女娃。”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把饴糖:“去吧,好生吃了玩去。”
还是庭院里,烈火焚野,满山满谷的血水残骸,腥臭混着烧焦的气味。玄玑跑到已是一片狼藉的庭院,从地上扶起满身血污的师尊,师尊撑着最后一口气息,低声说着:“玄玑,我的玄玑,师尊和师娘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你要记得....。”
“是,师尊,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和师娘报仇的。”
“不,不..不要报仇。”说着又是一口鲜血渗出:“你要记得,师尊和师娘什么都不想,只想我们的玄玑活着,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活着,平平淡淡,做一世俗人。”
“师尊,师娘~”玄玑声嘶力竭地喊着,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师尊的手缓缓向前蠕动,似乎想要抓住另一边满是血污的断臂残尸:“忍冬,莫怕。咱夫妻二人一道走,就不冷清了。”师尊的眼睛沁出了鲜血,但是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师娘,再也没有合上。
玄玑想着,又是一阵心腹悸痛,急忙静心凝神,往事不可追思。玄玑跪坐在规训石前,看着仙山意境,暗自发誓:“师尊师娘,玄玑有朝一日定让这云深不知处残尸遍野,流血漂橹,我要让整个修真界给师尊师娘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