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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墙之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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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晃晃悠悠地开到了兰顿纽岛,爱德蒙一路闭着的眼睛被远方灯塔扫射而来的强光晃得睁开了眼,可他一睁开眼便看到远方呼啸的海浪之中,屹立于一片漆黑坚硬的巨大岩石之上的,赫然是那鼎鼎大名的伊夫堡监狱。
这座森冷可怖的偌大而高耸的监狱,三百多年来只会关押罪孽深重的政 .治.罪.犯,爱德蒙原本以为他被诬陷、被心爱之人背叛、被迫远离故土,失去自由与追逐梦想的权利已经足够绝望,没想到亲眼看到这座监牢之后,他整个人都紧绷得动也不敢动弹,仿佛被那座监牢内困住的黑暗野兽所吸光了魂魄一样。
“伊夫堡……为什么是伊夫堡?!”爱德蒙喃喃道,他忍不住大声质问宪兵:“这座监狱里的犯人从来都不可能活着走出来!难道我所犯的罪孽深重到要关我一辈子吗!”
“得了吧,老弟。”宪兵们哈哈一笑:“你没吃枪子儿已经是检察官的仁厚了。活着总比死了好。”
“可我没有错……”爱德蒙捂着脸:“我是被冤枉的!”
宪兵们面面相觑,离他最近的宪兵不耐烦地说:“那这事儿你冲我们嚷嚷也没用啊,你要找就去伊夫堡找典狱长申诉去。”
爱德蒙眼睛亮了亮:“伊夫堡有典狱长可以申诉吗?”
“当然有了,哪座监狱没有典狱长的?”
爱德蒙稍微冷静了一下:“请问伊夫堡的典狱长是哪一位?”
“典狱长不出名,不过他有一个亲戚倒是挺有名的,你应该也见过,是马赛那位年轻的检察官的舅舅。”宪兵答道。
爱德蒙宛如雷劈,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宪兵说:“谁的舅舅?”
“就是维尔福检察官的舅舅啊,你不会连维尔福的名字都没听过吧……喂!等等!你在做什么!你们愣着做什么!赶紧按住他!他跑了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爱德蒙绝望地想要睁开镣铐往海里跳,可宪兵们却迅如闪电般按住了他。
四双坚硬的拳头落到了他的脸上、肚子上、肩膀上,爱德蒙被打得眼冒金星,口中也沁出淡淡的血腥味。
“你要是想死!别拖着我们一起,要去死也请你滚去监狱再死!别连累我们!”宪兵们恼怒地瞪视着他。
爱德蒙大笑了起来,他绝望地叫喊:“各位不如现在就打死我吧!这样不自由的、屈辱的度过一生,还不如死了!”
“省省吧你!”
宪兵翻了一个白眼,将爱德蒙的双手双脚都用铁链紧紧束缚在了一起,而后无论他说什么,宪兵们都再也不愿意同他说话了。
“马赛市加尼特宪兵队前来报到。”
小船即将靠岸,灯塔上的哨兵在宪兵们自报身份之后才放下了枪,爱德蒙的脚链手链这才被解下,然后被人用枪顶着后背走进了伊夫堡。
“老实点!”
宪兵们有秩序地带着他推开了监狱的铁质大门,陈旧的铁锈气味和着海风的腥气交织着扑面而来,爱德蒙抬头看着高耸孤寂的这座铁塔监牢,目光渐渐变得呆滞麻木了起来。
最后宪兵们将爱德蒙交给了一个狱卒,完成了交接。
狱卒向宪兵们点了点头,然后抓着爱德蒙被束缚的手链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四面漏风也难掩腐烂臭味的房间,这所房间潮湿阴冷,四面都是坚固且粗壮的铁质栏杆,唯有走廊外面挂着一盏昏黄微弱的小灯。
爱德蒙浑浑噩噩地跟着这名狱卒走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对方又错开了眼神,只是隐约得见对方帽子下面的发丝是金色的。
“抱歉,今天晚上只能安排你住在这里了。”狱卒有些无奈地说:“典狱长先生明天会来亲自做安排,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在伊夫堡每天早上七点需要起床进行祷告,七点半开始用早饭,明天我会叫你,一定不要记错时间,否则会饿肚子的。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爱德蒙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大脑无法思考一般完全放空,身体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目光直直地盯着顶上的那扇透气用的小窗,隐隐的月光从中洒下,使得这无边的黑暗冷寂更加的凄清了。
“今天太晚了,早些休息吧。”狱卒劝道:“你还缺一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爱德蒙回答,狱卒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冷不冷?饿不饿?我可以给你弄点吃的。”狱卒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爱德蒙仰头看着这一方天地,木然地说。
“那你想干什么呢?想看书吗?我可以……”狱卒艰难地开口。
“我想见一见典狱长。”爱德蒙想了想,随后嗤笑了一声:“还是算了吧。”
狱卒点了点头:“好的,晚安。”
这名狱卒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可惜房间里呼啸的风声盖住了这隐约的颤音,爱德蒙裹紧了还算干净厚实的被子,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而就在一墙之隔,年轻的狱卒将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侧头听着房内没有任何动静,苦笑了一下,随后身体缓缓靠在了墙边,将身体蜷缩了起来,紧紧抱着自己,于寒冷的海风中迟迟不愿离开,就像是再守护着、等候着什么一样。
……
梅塞尔苔丝小心翼翼地穿过瓦尔克小巷,抵达了老唐泰斯家中,却意外地发现弗尔南多正在门前守株待兔。
“我的好表妹,如果不是在这守着,你还真打算就此不见我了吗?”弗尔南多深情地看着梅塞尔苔丝,眼里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
梅塞尔苔丝却觉得一阵恶心,她看着对方上前想要伸出手抱住她的姿势,她连忙闪避开来,厌恶地说:“请你离我远一些。”
弗尔南多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愤怒地叫嚷道:“难道就为了唐泰斯那个臭小子,你就要同你的哥哥断绝关系吗?我们之前明明那么要好!”
梅塞尔苔丝眯起眼,古怪地盯了弗尔南多一会儿:“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究竟是谁。弗尔南多表哥,你现在的性格为什么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
弗尔南多笑了:“苔丝,现在的我不好吗?之前的我懦弱怕事,职业还是个低人一等的、照顾病患的医生,干不了什么大事的。而现在我攀上了维尔福检察官,那家伙好歹是背靠侯爵夫人的……”
梅塞尔苔丝‘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所以苔丝表妹,你不要讨厌哥哥,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弗尔南多一边不着痕迹地靠近,目光中一边闪烁着贪婪和垂涎的神色。
然而梅塞尔苔丝在尤长风的教导下对别人恶意的目光非常敏锐且富有警惕性,她飞快地抬起了自己的高跟鞋,对准弗尔南多的裆部就是狠狠一踹!然后再用力的碾了碾——
“啊……!!!”
弗尔南多惨叫一声,他身体蜷缩成一团,隐隐抽搐了起来,没过多久脸色发白地昏死了过去。
梅塞尔苔丝蹲下身去,目光冰冷地看着弗尔南多,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我的哥哥,哥哥说,温柔并不等同于懦弱怕事,温柔也可以有力量,这种力量往往不是体现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予别人前进的力量……所以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他。而且在庭审前,你承认你是基督教徒,可我哥哥不是,他曾教导我要防备一切,只有自己最为可靠,因为这个世界是没有神明的,自己才能做自己的神。”
“哥哥的目光令我觉得温暖,而你的目光只会令我感到恶心,你永远……永远不配与我哥相提并论!”梅塞尔苔丝起身,再不看弗尔南多一眼。
“你不是他,绝对不是。”
女孩轻轻推开了老唐泰斯家的门,看到那个身影孤寂的老人正落寞地坐在书桌旁,桌面上是早已凉透了的饭菜,可无一例外,那都是爱德蒙最爱吃的。
女孩抿了抿嘴唇,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只是觉得,她和老唐泰斯先生为什么总是这么同病相怜,他失去了儿子,而她也失去了哥哥。
再一次的,两个可怜的人,他们又要守望相助了。
老唐泰斯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夕之间,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
“是苔丝啊……”老唐泰斯苦笑:“刚刚我听到你和蒙代戈医生的争吵了,请回去吧。你才十七岁,还是需要你表哥资助上学的年纪。没必要因为我们家的事情而起争执,到时候影响了你……不好。”
明明是梅塞尔苔丝的表哥也参与了陷害,但老人却依然能理智且温柔的辨明是非,他明白梅塞尔苔丝这个姑娘的内心有多善良。所以并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的家事连累她这样一个好的姑娘无法读书,即便她是一个女孩儿。可她也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孩儿。
这也许是爱德蒙为什么会受到大家喜爱的原因,无论老唐泰斯对待儿子看起来有多么凶悍,可在他粗鲁凶悍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过于柔软真挚的灵魂。
梅塞尔苔丝对他好,他便要加倍地还给人家,不愿意给她再添麻烦。
女孩儿摇了摇头,她轻轻地给了老人一个拥抱,然后声音轻柔而坚定地说:“唐泰斯先生,请跟我走吧。”
老人诧异地抬起了头:“走?走去哪?”
梅塞尔苔丝的目光之中似有火焰在燃烧:“我们要远离那几个陷害爱德蒙的魔鬼,我现在有工作,有稳定来源了!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我!我们要等着……等爱德蒙回来,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在这之前,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着他回来!”
“苔丝,那样你会不会太辛苦?我看我还是……”老人犹疑地说。
“不辛苦!真的!我的工作忙起来了,有时候来不及准备午饭,可以麻烦您帮我准备吗?就像今天这样就行……”梅塞尔苔丝顿了顿,低声哽咽着说:“我也要等着我哥哥回来……”
“等弗尔南多吗?他不是就在门外?”
“不,不是他,是等我真正的哥哥回来。我相信他和爱德蒙一定回来找我们的!就像之前出海一样!所以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
“真的、真的吗?”老人抓住梅塞尔苔丝的手急切地问。
“真的!”
她斩钉截铁地说。
希望,就像是水中浮木,只要给老唐泰斯这样一根木头,梅塞尔苔丝知道,无论对于他的精神还是身体都是大有好处的。
而且,就连她自己,也是极度需要这根木头的,这个世道女性会生存得很艰难、很艰难,在哥哥离开的第一天,她便已经感受到了这样的窒息感。
但她会等候的,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哪怕再艰难她也要咬牙撑下去。
她一定要等着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