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星河》Ori

54、第 54 章

　　54 权限

　　自从恐慌蔓延到气象局，最直观的表达就是首都星的天气已经变得一团乱，盛夏过后紧跟着寒冬，圣意威尔地区的天愈发冷了下来。
　　从冰凉的拱形窗只能望见一片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庭院，快要落光叶子的枝杈的影子伸进屋里来，匍匐在厚实而柔软的地毯上。
　　“你想见我？”
　　看似古朴精美的大门在感应到纳维到来时自动打开，没有口令也没有骨骼或者DNA扫描锁，体现了它完全与表面不符的智能性。
　　菲尔诺算不上友善的目光打量着纳维，但后者看得出来，他这位失忆的同伴对他已经没有多少畏惧了。
　　纳维装模作样地看看四周，笑着问：“唐肃呢？”
　　菲尔诺：“你还会关心一个造物？”
　　“那毕竟是你喜欢的造物，把你的玩具弄坏了后果很严重。”纳维说这话的神情让菲尔诺恶寒，就像是对待调皮孩子的无奈的家长。
　　“送去禁闭室休息了，有些问题，我想避开他。”
　　纳维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弄清了这里的机制？看来是真的适应良好。”
　　他是指那个AI，可以根据屋主的情绪来判断哪些“物件”令人不满，然后对不同类型的“物件”采取相应的措施。而“造物”自然也属于“物件”的范畴。
　　菲尔诺忽略他语气中的调侃，说：“既然我是同族，那么很多事情早晚都会知道。不如你提前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
　　“挺多的，比如我们为什么来这个世界，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干预人类历史多久，有多少同族……但是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我在同族里……大概是个什么身份？”
　　纳维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他斟酌了一下才回答：“你是幼崽。”
　　“嗯？”
　　“寿命越长的生命繁殖能力就愈低，你是近千度里唯一一个新生命。对幼崽有耐心和包容是我们的传统。”
　　菲尔诺冷笑一声道：“阿米尔带上要杀我的不是你们？”
　　“不，不是。我知道你指的是卡尔森神父。Vela一族数量稀少，并不是每个神职人员都是Vela，他们只是信徒。你还记得在阿米尔带上被绑架的那次吗？”
　　“他也是？”
　　“不是，他跟唐肃一样，是造物，并且听命于我。你瞧，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过真正伤害你的事情。”
　　菲尔诺现在觉得自己对“造物”这个词格外排斥，这种高高在上把自己当作神灵，把其他生命当作死物如尘土一般低贱的作态，令他这个同类感到有些恶心。
　　“这个造物让我不太高兴。”
　　纳维做出一副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他还有用。”
　　“好，你的造物你自己管，那我的你也别乱动，他也有用。”
　　闻言，纳维的眉毛微微扬起：“好，我自然不会动他。”
　　“那我们继续。”菲尔诺状态闲适，挥退了上前服务的人工智能，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泡上一壶茶，“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
　　“因为熵，大墒增是所有宇宙都无法避免的灾难，它并不如人类以为的那样是宇宙的终结，而是一个波动的过程。纯能量生命体没有物质躯体粒子的强相互作用力，在大墒增里受到的危害更大。或许这就是宇宙的法则，无论多么先进的生物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纳维长身玉立，披着洁白的法衣站菲尔诺面前，矜持而优雅，就像是个正在传授知识的儒雅学者。他动动手指，AI自动按照他的要求放出一些莹蓝色的投影，一团若隐若现的青色物质如云团一般悬浮着。
　　“这是我们离开的世界，它现在正在墒减，已经到了安全值，我们可以回去了。”
　　“Vela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当神，为什么还想回去。”
　　“因为每个世界的……用人类的说法就是，普朗克常量不一样。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世界，在这里，我们无法孕育后代。你刚诞生不久，我们就被迫迁徙到这边，实际上大家都觉得非常亏欠于你。”纳维看出了菲尔诺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当然我们所说的孕育后代，与你所知的概念不太一样，思维意识体的诞生依赖于思维的塑造。”
　　窗外的光带似乎增强了一些，透过朦胧的雾气照进来，这层淡紫色的光晕降落在菲尔诺的脖颈之间，包裹住他，就像是一只手在他身上来回漫游、摩挲。纳维为这一刻的美景所感染，突然觉得或许保留一具碳基躯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他们回归原本的世界后，同样可以为自己塑造一些这样的身体。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
　　“作为Vela的记忆是你自己封印的，钥匙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菲尔诺垂下眼眸，看着在杯子里轻微荡漾的水波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罪，被审判投入人类之间赎罪的。”
　　“当然不……”
　　“既然不是，你哪儿来的权利关押我？”菲尔诺打断纳维的话。
　　闻言，纳维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诡异，似乎想要解释什么，还觉得难以置信：“无论你是Vela还是人类，骄傲可真是……印刻在你的意识核心了。没错，我不该限制你的自由，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在‘升天’时不会走丢。”
　　菲尔诺强硬道：“这里的智能设备，大概能认出我的身份？如果我也下达命令，它们会执行么？”
　　“会，在不违背更高意志下。”
　　“更高的意志？你的？”
　　纳维低声笑道：“可以这么理解，你可以把我当作……我们的指挥官、主席，都可以。当然，我们的私人关系更加亲密一些，不过我还是觉得，等你恢复‘知觉’后自己想起来比较好。”
　　菲尔诺嘴角一扬：“不会太久，我也想知道是何等特殊的关系，让我从小就把你放在黑名单里。”
　　“只有很深的羁绊，才能让你封印‘知觉’后还觉得我是特别的吧。”
　　“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十五个标准时。还有一些恒星的角度需要微调。”纳维知道他问的是‘升天’的具体时间，倒也完全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或许是将他看作自己人，也或许是觉得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因为任何事件都无法阻止他们。
　　“世盟呢？”
　　“人类当然在反抗，军部已经在第七象限和我们交火了，不过这看起来更像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屠杀，让我充满了罪恶感。对低级文明出手实在是……违背了我们的道德。”
　　大概是接受到了纳维的意识指令，AI立刻调出第七象限的战场影像，随后，三颗小行星如何变成武器，又如何轻而易举灭掉驻军的画面清晰地展现在菲尔诺眼前。整个过程在快进后也不过几分钟而已，那么多的生命就从此变成宇宙里的粒子。
　　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而且恐怖，又似乎一切其实就是这样，当和平的假象被撕裂后，无法适应的只有被宇宙骄纵过头的人类自己。
　　菲尔诺手里的水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稳住情绪，将杯子放在桌上。
　　纳维继续道：“不过军部那边倒是想要来谈判。”
　　“你谈么？”
　　“其实没必要。”纳维坦诚道，“但是，总要给谈宵一个机会去见见他的人类伴侣。”
　　菲尔诺一瞬间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纳维缓缓走进菲尔诺，亲昵地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附身温和道：“我知道薛荣是你的老师，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参与，好么？”
　　菲尔诺很想严厉谴责他们这种行为，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么做的，甚至……或许自己给唐肃带来的伤害还要更严重一些。
　　“谁来决定谈判结果？”菲尔诺问，“我有权利，投上一票么？”

　　人类与Vela之间的谈判远没有菲尔诺所想的那般公平，在军事实力被碾压的情况下，Vela大可以不管不顾。
　　但凡事总有意外，或许如纳维所言，是谈宵对薛荣怀有恻隐之心，又或者如菲尔诺的阴谋论一样，是他们达成了某些协议，也或许是照顾菲尔诺这只幼崽的情绪，总之，Vela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退让了小小的一步：
　　给出三个标准日的时间，允许人类组织撤退。
　　“Human after all.（1）”卡斯特拍拍姜回的肩膀，“放松点，这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我很担心……”
　　“担心？担心谁，唐肃、菲尔诺还是薛教授？”卡斯特无奈地用力捏着姜回的肩膀，“薛教授可是废了很大功夫才把你要回来，姜回。这个时候，活着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总有人必须牺牲去做一些更珍贵的事。薛教授心情大概很不好，让他自己好好休息，诺依曼会守着他。菲尔诺和唐肃……已经不是你我可以管的范围了。”
　　姜回垂下眼眸，问：“撤离后，我们炸掉整个七象限表面的跃迁点，由此人为地制造一个混乱时空流，就像保护膜一样把第七象限隔离开。但是，这个做法真的有用吗？Vela的爆炸当量……”
　　“理论上可行，我们只能试试……”
　　姜回苦笑：“我们一生都信仰科学，但现在却要我相信奇迹，将人类的命运寄托在奇迹上。”
　　“我们别无他法。这是一次赌博，没有任何机会为实验做准备。所有的结论都是对现实规律的模拟。”卡斯特道。
　　“那首都星呢？”姜回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一些水光，但下一刻又被完美的压抑下来，“地球，海蓝星，我们的发源地。”
　　卡斯特一时无言，深深叹了口气，沉声道：“人类还会拥有更多承载着纪念意义的星球，但前提是，我们得活下来。姜回，向前看，有时候……牺牲是必须的，一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人是理性的动物，却又总会在被要求理性时发怒。（2）
　　目送卡斯特将军离开后，姜回仿佛脱力一般，双手撑在星舰的护栏上，微微弯曲的脊背是他从未有过的软弱姿态，舷窗外摇摆不定的照明光下，让他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定。

　　注释：
　　（1）“只是人类而已。”from 《普罗米修斯》
　　（2）from《王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