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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执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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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不懂,后来才明白,她的名字正是大夫人苏氏所取,意在讥讽她的生母梦姬不过是位戏子,却忘了自己身份,妄想攀上高枝。
哪怕最后得偿所愿,也该记得那卑微的烙印。
而父亲本觉着亏欠苏氏,所以只得对苏氏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沈伶镯不语,晓晓赶紧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奴婢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说了,但本小姐可以饶恕你的罪过。”沈伶镯弯起嘴角,观赏着铜镜中的容颜。
虽不是绝世模样,但胜在眉目清秀,一双丹凤中时刻酝酿着世间纯粹,只需微微蹙眉,便是一副不谙世事的良善之态。
更妙的是,左眼下的泪痣微微泛红,倒为这副清秀模子增添了一丝妩媚,总不至于平淡如水。
沈伶镯虽不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人儿,但笑起来却格外灵动,如山中仙子,单纯而随和。
只不过,她把所有的机灵与调皮,尽数遮掩,只有在晓晓和生母梦姬面前,才会偶尔露出真面目。
虽然生母梦姬尚在,但却被苏氏囚于偏院之中,人人都说二夫人得了疯病,是活该,是自作孽。
这次沈伶镯执意要去偏院,也是预感到了什么。
晓晓看着铜镜中的沈伶镯,是既羡慕又自豪。竟忍不住说道:“小姐,奴婢听闻江南第一公子贺溪桥就要进京啦,以我们小姐的模样,该是配得上人家的。”
“贺溪桥?他是个怎样的人?”
沈伶镯虽并未将什么江南第一公子放在眼里,但既然晓晓提及,便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晓晓只当小姐是上了心,兴奋地回答:“您不知道,现如今他的事早已传遍全京城,近日奴婢上街时就听见传言,说这贺家公子不止人长得俊朗,且家世显赫,性情亦是温和,简直是位春风般的玉郎呢。但不知何故,这次举家搬迁至京城,若小姐能与他有缘,倒也是件美事呢!”
“哦,人俊朗,家世又显赫,还性情温和,傻丫头,那种玉郎又怎会轮到咱们得?你呀,还是先专心眼前事吧。”沈伶镯好笑地看着陶醉在幻想中发花痴的晓晓,免不了一顿忍俊不禁,笑骂道。
“是。”晓晓暗暗吐了吐舌头。
简单梳理后,晓晓为沈伶镯裹上黑底刺绣厚绒披风,这样的披风可以将喜穿白衣的沈伶镯完美的隐蔽在夜色之中。
“呐,老规矩,你躺在被子中,好好地睡一觉,在你醒来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沈伶镯沉声嘱咐道。
“可奴婢还是放心不下......”晓晓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沈伶镯犀利的目光袭来,于是剩下的话,又硬生生被咽回肚里。
见沈伶镯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晓晓突然想起,前阵子小姐自行去偏院,冒着月光,行过假山,竟实实地摔了一跤,回来以后自己忍痛偷摸上药的情景,便焦急地提醒道:“小姐,且慢!好歹点个灯笼。”
“傻丫头!提灯笼,不怕打草惊蛇啊。”沈伶镯回过头,望着晓晓做了个鬼脸,“放心吧,本小姐早就摸清路了。”
晓晓虽不放心,但奈何自家小姐向来就倔。
但没办法呀,谁让她是自家小姐,也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咯。
想到这里,晓晓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偏院——
前院门框上结了几处蛛网,沈伶镯蹙起眉头,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蛛网轻轻勾去。
这里早已不会有人打扫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瞬间惊飞了一群在此地栖息的鸟儿。
它们扑扇翅膀的声音,格外刺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屋子里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笑声。沈伶镯知道,是母亲又在假装了。
她摘下兜帽,深呼吸,停顿了片刻,终于抬步踏上爬满青苔的石阶,缓步走近轻掩着的木门。
屋里的笑声近乎癫狂,令人生怖,沈伶镯轻咳一声,沉声说道:“母亲,别担心,是我,我来看您了。”
说罢,不等梦姬回答,沈伶镯便径直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她见梦姬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着沈老将军的画像,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乍一看,还真以为她是疯了。沈伶镯轻手轻脚地接近梦姬,梦姬突然安静了,接着她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女儿之后,一双混沌的眸子才重新有了光。
沈伶镯见梦姬衣衫褴褛,长发凌乱,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昔日姣好的容颜已被岁月侵蚀,脸上尽是憔悴。
这个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床和桌子,桌子上有一盏微弱火烛和一个破碗,破碗里摇曳着落入灰尘的水。
不过一片凄凉之景。
“阿镯,我告诉过你,不要总过来,若是被她知道了,免不得又伤害你。”梦姬痴痴地望了一眼沈伶镯,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又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沈伶镯俯身,欲将梦姬扶起,却被梦姬躲开了。
“母亲,地上凉,您身子不好,莫着了寒气。”沈伶镯红了眼眶,她实在心疼生母落魄至此,可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心疼。
梦姬失落地说道:“儿啊,若此时有人推门,见你我二人如常人般交谈,那该如何应对?人人都道娘得了癔症,娘疯了,可娘若是不疯,就没命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沈伶镯见梦姬不肯起来,便也不再逼她,索性蹲下身子,低声在梦姬耳边承诺道,“我会和她抗争到底,让她以后再也不欺负我们。”
“啪。”
梦姬听后,竟打了沈伶镯一巴掌。
沈伶镯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眼中流露出震惊。
“你这个逆子!我装疯卖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娘儿俩能在将军府苟延残喘地活着,换条贱命,而你却......”梦姬被气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可你却毫无自知之明,妄想着蚍蜉撼大树!”
“既然活着,为何非要苟延残喘?难道我的母亲当真是个怕死之人?”沈伶镯心中不甘,咬了咬嘴唇,竟说了狠话。
梦姬听后,眼中的凌厉反而柔和许多,她看着画像中威风凛凛的沈老将军,轻声回答:“为娘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在大夫人手里。”
沈伶镯顺着梦姬的视线,看向画中的沈老将军,微微叹道:“我对父亲所有的记忆,都停在了三岁那年。”
“母亲,我又梦到那天,父亲为我办生日宴。所以梦醒之后,我便来找您了。”
梦姬伸出手,轻轻为沈伶镯拭去泪珠儿,颤抖着声音说道:“阿镯,听话,你对付不了大夫人的,放弃吧,好好活着,试着去讨好她,她没有子嗣,到了这个年纪,断不会拒绝你的。”
“娘,您听我说,我总觉得事有蹊跷,父亲走得不明不白,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沈伶镯握住梦姬的手,乖巧地将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
“那时你还小,又懂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夫人已经将所有的错都推在我身上,我认了,是因为我愿意在这冷院中守着老爷,守着你,所以我不恨她。”梦姬怜爱地看着沈伶镯,“阿镯,娘有几句话,要交代。”
沈伶镯忐忑不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母亲,别说了......”
“你迟早是要面对的,娘已经没有后悔了,可我的孩子啊,你的路还长着呢。”梦姬轻叹一声,平静地说道,“阿镯,从今以后,你要唯大夫人马首是瞻,投她所好,切莫惦记为娘,千万切莫报仇。”
“我不愿。她待我们娘儿俩不好,本也违背了父亲的遗愿,分明就是她不对。况且,就算斗不过她,我便不斗了,只求能带您离开这个鬼地方。”沈伶镯神情激动,语气中夹带着哭腔。
她实在想不透,为何生母会如此软弱。
窗外又传来飞鸟扑扇翅膀的声音,可此时的沈伶镯却已无法顾及。
听到沈伶镯提起沈老将军,梦姬的心脏微微颤动,她垂下头,哀怨地叹道:“......若是老爷还在,恐怕也不会宠我了。我是有责任,但是阿镯,你也逃不掉。”
“母亲,”沈伶镯一瞬间失了神,难以置信地看着梦姬,“您说什么?”
梦姬的肩膀耸动着,刺耳的笑声又盘旋在沈伶镯的耳边,如梦魇般折磨着她的心:“是了,就是这样,千错万错,你都逃不开干系!若不是为了你的生辰,老爷又怎会在那天凄惨死去?你这个不祥之人,是你害死了老爷,现在又要来害你的生母,凭你现在还妄想说什么报仇!”
梦姬说完,便弯下身子,双手捂住耳朵,似笑非笑地自喉间发出怪声。
“砰”
随着门被踹开,十年前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沈伶镯心里的一根弦终于崩断了。
又是红绸。
她那扭曲凄厉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和十年前闯入房间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沈伶镯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孩童了。她转过身,将瑟瑟发抖的梦姬护在身后,昂起头望向红绸,心道,怎样的仆人,就会有怎样的主子,令人恶心至极。
红稠厌恶地看了一眼沈伶镯,刻意抬高音调,讥讽道:“哟,真不巧,抓了个现形。小姐怎么有闲工夫,半夜跑来探望一个疯婆子?”
“疯婆子,谁是疯婆子?我呀,我是疯婆子,嘻嘻嘻嘻嘻......”
身后,梦姬配合地装疯卖傻,这对她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沈伶镯大步走上前去,狠狠地甩了红绸一个巴掌,这下,竟让红绸懵在原地。
“你该知道我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而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家奴,竟敢冒犯本小姐与二夫人,今天若让你死在这里,也不算伤了王法!”沈伶镯说着,便抄起桌上一盏油灯铜台,眼看就要往红稠头上砸去。
但她其实真的不会就此杀死红绸,她不过是想做得逼真一点,好让红绸害怕,毕竟柿子也不能总挑软的捏。
哪怕红绸不愿求饶,她也会再想想办法尽量拖住红绸。
可是梦姬却当了真。
“住手。”
梦姬从未见过女儿这般模样,她恨自己无能,没办法好好教导女儿,若女儿成了残忍暴虐的杀人犯,自己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
于是她瞬间恢复了神志,快步走过去,用力握住沈伶镯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为。
“哈......”红绸果真被吓得双腿发软,重重地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大喊道,“好个梦姬,你竟然是清醒的,看我这就去禀报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