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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梦一场 ...

  •   沈伶镯做了一个梦,梦回过去。
      渊国六年,正月初三,大雪。那是沈伶镯毕生难忘的日子。
      这天,本该是赤狗日,不宜宴客,沈老将军却为了掌上明珠的生辰,大摆筵席,惹得老夫人连连摇头,最后索性闭门不出,只居于佛堂之内,默念经文,求菩萨保佑。
      那位掌上明珠不过刚满三岁,名唤‘沈伶镯’,是沈老将军醉酒之后,与一戏子梦姬所生。
      而那戏子,也因沈伶镯的出生,被抬了位,成了将军身边名正言顺的妾,从此褪去戏服,着上了锦衣玉锻。
      沈伶镯的生辰宴,一直都是推后一天再办的,这次只因沈伶镯生母梦姬的再三央求,老将军实在难过美人关,这才破了戒,为博妾女一笑,便不顾风俗,甚至不顾老夫人的劝阻,执意要办,这才将老夫人气走。
      沈老将军看着冷清的庭院,喝了口闷酒,唉声叹道:“今日赴宴之人,唯有当日共赴沙场的一些心腹,其中又有几人早早归家,实在冷清,委屈你们娘儿俩了。”
      梦姬伸出葱葱玉手,轻覆在沈将军布满老茧的大手之上,娇声劝道:“老爷为何要恼?您知道的,妾身不求热闹,能让阿镯真正过一次生辰日,妾身便满足了。”
      将军夫人苏氏的丫鬟红稠瞪了一眼笑靥如花的梦姬,悄声在苏氏耳边嘟囔:“夫人,您看看她那狐媚样,真是太猖狂了!”
      “呵......”苏氏只是弯起嘴角,眼中清澄,似乎对此事毫不介意。
      她自知年纪渐长,已到黄花凋零之时,又怎能与娇艳欲滴的鲜花相比。争宠?和那个戏子争吗?
      那岂不是太过自降身份,可笑至极。
      “伶儿,你过来。”苏氏站起身,对沈伶镯招了招手,话语中满是温柔。
      梦姬心中单纯,对苏氏毫无防备,只将怀中的小女娃儿轻放下来,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低声嘱咐道:“快,大夫人叫你过去呢,你可要记得行礼哦。”
      “我知道了,娘亲放心吧。”沈伶镯奶声奶气地回到,说完,便一蹦一跳地赶到苏氏的身边,正要行礼,却没稳住,脚下一绊,眼看便要摔在地上。
      幸而苏氏及时伸手,将沈伶镯环入怀中,这才免去了她的疼痛。
      “阿镯!”
      沈老将军与梦姬同时惊呼,梦姬唰得一下便从座上起身,刚要跑过去便被沈老将军拦下了
      “放心吧,阿镯没事。老夫这个千金哟,从来都是毛毛躁躁的,还没学会走,倒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竟是要飞了。”
      沈老将军嘴上抱怨着,望向沈伶镯的眼中却满是慈爱。
      沈伶镯被吓得惊魂未定,心中只觉委屈,一瞬间变了脸,嚎啕大哭起来,也顾不得行礼之事,转过身便要走,嘴里哭喊着要找娘亲。
      梦姬心疼地不行,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用丝帕轻轻拭去沈伶镯的泪珠,柔声安慰道:“阿镯乖,不要哭哦,娘亲在这儿呢。”
      红稠见状,翻了个白眼,冷声说道:“她又没摔到地上,至于如此矫情嘛!”
      “红稠,自己掌嘴。”苏氏斜眼,瞥了一眼红稠,冷声命令道。
      梦姬赶忙抬起头,轻声劝阻道:“大夫人,您不必如此,红绸说得没错,还是多亏了您,阿镯并未曾受伤,不碍事的。”
      梦姬说着,便牵起沈伶镯的小手,走到苏氏面前,跪了下来:“多谢大夫人出手相助。阿镯,还不快给大夫人磕头。”
      苏氏微微抬眼,余光中看见沈老将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中冷笑,面上却和善万分,竟亲自弯腰,将梦姬与沈伶镯搀扶起身。
      “梦姬啊,这几年来,你一直恪守本分,甚至连个婢女都不愿意讨要,这又是何苦呢?”苏氏笑着,轻轻拍了拍梦姬白嫩如葱的玉手,说道,“按理,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的,这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你我二人服侍着老爷,咱们姐妹之间,又为何生疏呢?”
      梦姬听后,心中大喜,以为苏氏彻底接纳了自己,于是赶忙唤道:“姐姐......”
      她的声音很微弱,这声‘姐姐’中,带着八分真诚,掺着二分谨慎。
      不过苏氏却对梦姬的表现十分满意,接着,她的目光又转向沈伶镯。
      此时的沈伶镯,似乎已经忘却了方才的惊吓,只呆呆地站在原地,眨巴着大眼睛,啃着自己的大拇指,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来人啊,上酒。”
      苏氏收回目光,大声命令道。
      “姐姐,宴席要散了,您今天也饮了许多,若再喝的话......”梦姬眼露担忧,低声劝阻。
      苏氏看了一眼梦姬,眼底毫无感情,朱唇轻启,缓缓道:“无妨。”
      梦姬只得点了点头,又望向沈老将军,见沈老将军也默许了,便也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侍女便呈上一盏银壶,苏氏亲自接过,先款款步向沈老将军,为他的杯里斟满美酒,复又为自己和梦姬斟满一杯。
      “老爷,虽然您嘴上不说,但我知道,您怨我给伶儿取的名字太过随意,可她毕竟也是我的女儿,我怎能待她刻薄?”苏氏高举酒杯,看向沈老将军,朗声说道,“就算是我对妹妹不起,对伶儿不起,今日我自罚一杯,当是给你们赔罪了。”
      她神色坦荡,问心无愧。
      喝完,她又给空杯满上,接着,笑吟吟地看着梦姬,眼里闪过一丝决绝,虽不易捕捉,可梦姬到底是心思细腻之人,因而被大夫人的眼神所震慑,心中狂跳,想也没想,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夫人啊,若你早些明白,老夫也不至于忧虑多日了。今日你有如此得体之行,老夫深感欣慰。”沈老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来,敬夫人!”
      沈老将军话音刚落,便利落地昂起头,酒入喉,涩地就像一把利刃。
      苏氏冷冷地看着沈老将军,唇边却隐着得意之情。
      深夜,沈伶镯被奶娘摇醒,见奶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直念叨着:“将军竟会暴毙而亡,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可惜,当时年幼的沈伶镯并不畏惧死亡,更不畏惧生离死别,她只是被奶娘吓到,才跟着大哭起来。
      突然,门被人踹开,只见红稠带着小厮生生地闯了进来,从奶娘身旁抢走沈伶镯:“我奉夫人之命,来把这个不祥之物带走。“
      奶娘知趣地躲到了一边,她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掩面哭泣。
      “不要......不要!不要碰我!”
      沈伶镯自梦中惊醒,汗染湿了白衣。
      原来又是大梦一场,沈伶镯猛地坐起身子,思绪凌乱不堪。
      为何这些天,总是会梦到当年情景。
      许是听到动静,贴身丫鬟晓晓也被惊醒,赶忙跑过来,隔着叮铃作响的珠帘,担忧地问道:“小姐,您又做噩梦了吗?”
      “嗯,又是那个梦。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沈伶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脸颊,叹息一声,“自那以后,父亲去世,母亲被囚,大夫人将你送来给我。现在想想,已经过去十年了。”
      “小姐,兴许是老将军想您了,才会托梦给您的。”晓晓轻声安慰道。
      “不......”沈伶镯轻咬薄唇,低垂眼眸,刻意压低声音,吩咐道,“晓晓,快帮我更衣,我要去偏院。”
      晓晓听后,大吃一惊,急忙劝阻:“小姐,那偏院是禁地,您去不得,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怪罪的。”
      “之前您去了一趟被抓个正着,就被冷水浇身,奴婢真的心疼。小姐啊,您以后不要再忤逆大夫人了吧?”
      沈伶镯翻了一个白眼,故意用恶狠狠地语气说道:“夫人夫人,整天就把那大夫人挂在嘴边,谁才是你的主子?”
      晓晓被凶了,也不怕,反而委屈巴巴的:“奴婢还不是怕夫人知道了,会责罚小姐嘛,况且上次的伤疤还没好,这次若是又被她发现了,免不得再挨一顿毒打。而且奴婢......奴婢也不想再跟着小姐受苦了......”
      说到最后,晓晓的声音越发细如蚊鸣。
      “哼,那苏氏若想教训咱们,还需要理由吗?人家若是说看着不顺眼,那也是个好理由,反正早挨晚挨都躲不掉,倒不如别浪费时间。”沈伶镯轻轻掀开珠帘,眨巴着纯洁如鹿的双眼,看着晓晓。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体态如猫儿。
      晓晓撇了撇嘴,抱怨道:“是是是,奴婢也是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主子!”
      “自是明白,那还不快为我梳妆。”沈伶镯嗤笑一声,也不顾晓晓搀扶,径直走向妆奁,打开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从中取出一个青绿色的玉镯,戴在腕上。
      她举起纤纤玉手,对着铜镜随意比划,眼露欣赏,又笑着问道:“你觉得它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可惜啊,这个镯子是二夫人留给您的,却成了大夫人的忌讳。”晓晓走过去,扶着沈伶镯坐好,帮她挽起乌发。“再好看,也不能见人。”
      沈伶镯睫毛微颤,藏住了眼中万千情绪。她将镯子取下,又放回盒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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