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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臣 ...

  •   他沉沉地望着我,“上次在扶闲宫里头,陛下与陈贵妃饮宴,夜里湿了衣衫,召臣更换。”
      我一拍脑瓜子,可算他娘的记起来了。怨不得上次尘瑾见我喝酒便神色古怪,原来他......原来我早就把他给......这他娘的造的是什么孽啊!
      我夺门而出,站在屋门口吹了好半晌的穿堂风也没冷静下来。想来朕好歹也是堂堂九五之尊,什么模样的美娇娘不曾消受过,何至于在荒山野岭里头把个十六岁的纯情小侍卫给轻薄了。
      我负手立在客房门外的围栏前,望着底下携手共宴的一对对夫妇,生生把鼻涕眼泪给憋了回去,心中一时有种一失足成千古恨,二失足遭人神共愤的幻灭感。
      尘瑾却已经整顿好衣衫扶着门出来了,奇怪他一向体格好,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倒不如我耐劳。
      他走到我身边,唤了声少爷。
      我几乎立即喊道:“别别别别别碰我!”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便垂下眼睫,轻声道:“臣该死。”
      我看着他,心里头陡然晃晃悠悠的没个着落,嘿嘿干笑了一声:“是我对不住你。”又无话可说了,我心道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敢做不敢做的今儿个我也已经一回生二回熟地把他包办了。不要脸的差事干了两次,这时候还有什么抹不开情面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于是心一横,同他说道:“是我......你在先,你若不愿再呆在我身边,我立刻下旨放你出宫,给你置办宅院。你今后娶妻生子,过想要的日子,我许你泼天的富贵,让你安稳一世。”
      他倚在扶栏上,扶着额,说了句:“臣不要泼天的富贵。”话音刚落,整个人不带商量地轰嗵倒在我脚边,我脑子噌地一响,失声大喊尘瑾,手忙脚乱的把他扶进里屋,这才发觉他浑身滚烫依旧。
      我赶忙让店家请了个郎中来。郎中提溜着个小药匣缓缓缓缓地挪进来了,缓缓缓缓诊了脉,又缓缓缓缓翻出几个器具摆弄了一番,缓缓缓缓捋着须子眯着眼睛开了副药方递到我手上。我几次压制住想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这老儿的行医生涯的想法。
      老儿道:“公子莫急,这位公子大抵是淋了急雨过了寒气又有些劳累,才发起高热来。只需休养两三日便大好了。”
      我递上诊病钱,缓缓缓缓把郎中给送出客栈。雨势未歇,问店家借了把伞,出门开药。我总算明白尘瑾这病是怎么得来的。依着店家指的路,我直走拐弯直走拐弯了七八次才寻到了一家灯火幽微的医馆,好不容易遵照郎中的药方把药一一配齐了,夜已经深的没了行人,只剩瓢泼大雨泼个没完。我叹口气,心道这宫是回不成了。
      一路上除了三次误踩了农家的菜畦,两次被野狗追咬,一次疑神疑鬼觉得似乎有人跟踪之外还算顺利。拜托店家拿了药去煎,待悄悄推了房门进去,尘瑾已然睡熟了。他面容微赧,拧眉平躺在床上。我替他掖了掖被角。到底是习武之人,这时候还不忘展示他的拳脚,一床被子给他掖了又掖,直到我不耐烦地叫了声尘瑾,他才肯安分下来乖乖躺好。
      他颈边那一环翠色始终扎我的眼。
      尘瑾竟然把这东西戴在身上戴了七年。
      我抬手把翠玉扳指掩入被子里,眼不见心不烦。尘瑾却骤然伸手握住我,睡梦里头唤了句:“宣玉。”
      我想了想,还是应道:“我在这儿呢,你且安心罢。”
      窗边似乎有个黑影闪过,我回头时又不见了踪影。而尘瑾仍旧皱着眉,没再说话。
      只是尘瑾手劲儿太大这毛病着实不太好,我想抽手走人都不能得逞,于是由衷地怀疑他方才瘫软在我怀里是不是全然为着那杯酒。我一抽手他就皱眉,一抽手就皱眉。睡梦里含愁的眼眉酸的我心都要化了。
      我悔恨地叹:“也罢也罢!”人家把身子都给了我两次,我不过被摸摸小手这等事哪敢也放到台面上讲。他出生入死护了我那么多遭,就当朕偶尔也亲民一回,算不得什么。
      店家把煎好的药递进来便出去招呼客人了,为难老人家临走时的脚步有些踉跄,掩门下去还在感叹:“哎哎,现在的年轻人......”我装作没听见,一勺一勺地把药喂进尘瑾嘴里。难得见他这么虚弱,比他平日里寡言少语总提把长剑站在阴影里的样子好看多了,病中苍白的脸容更添几分秀致,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刻上任君采撷四个大字......
      我赶忙打住如此荒淫无道的想法。
      忽而屋外一阵狂风卷的窗棂咯吱作响,一位黑衣大侠推门而入,噗通跪下,双手一揖,恳切地道:“奴才参见陛......陛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愧是贵妃宫里头调教出来的人,只不过看见我与尘瑾执手共榻的样子时表情略有些夸张,背上扛着的麻袋都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我看着黑衣大侠像是被今天夜里的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撒点孜然都能上桌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贵妃找你来有何事?”
      黑衣大侠这才把他的下巴找回来,回禀道:“贵妃娘娘见雨势一时不能停歇,想请陛下暂宿宫外以保全龙体,又深恐众人察觉陛下不在宫中,于是特命奴才带了奏折出来供陛下批阅。奴才会将批阅完的奏折带回宫中,以周全陛下仍在宣政殿养病之假象。”
      朕心里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这才是朕的好贵妃。虽然她爱使使小心机、打打自己的小算盘,但关键时刻总是比宫里头那些三句不离爱朕的女人们想的周全多了。这就是就算她家世不好,我还是一路把她提携为贵妃的因由。
      我差使黑衣大侠把桌子挪到床边,他又扛过麻袋,一股脑把奏章倒了一座小山出来,笔墨纸砚摆放齐全。我大手一挥,没挥动。尘瑾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好好好,朕投降。
      于是就着幽微的烛火,黑衣大侠的眼中呈现出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朕一只手在奏折上圈圈写写,一只手握着朕的近身侍卫莺莺燕燕。黑衣大侠袖手立在门边,一会瞅瞅我,一会又瞥瞥熟睡的尘瑾。我终于忍不住,仰头对他温和一笑:“眼睛珠子不想要了?”黑衣大侠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正要退到门外去。我心道这狗奴才也忒没有眼色,该上心的不上心,朕不急的他着急,于是喝道:“给朕研了墨再滚!”他嘴里喊着奴才该死,倒十分惜命手脚麻溜地滚回来了。
      天色没那么沉的时候我感到左手一空,我一时失重差点把脑袋晃悠进墨池子里去,转头一看,原是尘瑾终于醒了,漆黑如墨玉的一双眼眸正望着我,微微颔首道:“臣见过陛下。”
      我膝行过去,自然而然地抬手探他的脑门,嘴中叨念着:“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守着那些个虚礼作甚?”尘瑾在我手下微微一僵,讲话格外生分:“臣该死,耽搁了陛下的政事,又劳累了陛下一整夜。”
      一旁碍眼的黑衣大侠听了这句话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捣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我指指桌上罗列的整整齐齐的奏章,“朕已经全数批阅完,你趁着天没亮赶紧回宫复命去罢。”
      黑衣大侠便脚底踩了鞭炮似的冒着火星子窜走了。
      尘瑾看着他一溜烟消失在视线里,蓦然笑起来:“不知贵妃娘娘要如何误会了,届时还要辛苦陛下好生解释安抚一番。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阵难过,好歹我也是个有良心的好皇帝。
      “哪有什么误会,”我顿一顿,“是朕的的确确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朕都赔给你。”
      说实在的,我赔得起么?
      他又垂下眼眸,“臣说过臣不要泼天的富贵。当年学这身武艺是为了护着四殿下,如今也是。”
      我的心因这话又坠下几分,方觉得我的话没说好。我若以钱财补偿他,又和秦楼楚馆里头的恩客有什么两样?我比那些人更不堪,头次要了他至今还赊着账。我这样讲又把他置于何地?让他如何自处?
      我差点就把脸支上去让他扇我个千八百回的给他泄愤。
      他道:“天快亮了,陛下劳累了一天一夜,快去歇歇罢。”
      我心里到底愧疚,一咬牙腆着张老脸在他身旁合衣躺下,紧闭着眼道:“你这么个病恹恹的样子朕实在放心不下,总该有个信得过的人照顾着。朕便在此处小憩一阵,你若饿了渴了想解手了,只管叫醒朕。既不在宫中,你我便不是君臣,不必拘礼。朕也不会再对你做什么越矩之事,你放心。”
      他默了片刻,道:“多谢陛下。”
      我就赖在尘瑾床上从太阳晒屁股到太阳晒大腿根子继而晒小腿脖子。
      我翻了个身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尘瑾正立在窗边看落霞,一身素袍而难掩清举。
      此时没什么要紧事,回不回宫没什么差别,放着这么好的景色不看着实可惜。尘瑾的高热也退的差不多了,我便同他出了客栈,一路西行,买一包糯米江糕,提了两只烧鸭,一人一壶烧酒,到若泊江上租了只大船,暮霞影影绰绰里开船入江,水天织锦一片,水上漂舟几点。
      我对着金灿灿的长空把酒吃肉,嘱咐船家慢些再慢些,我这位公子高热才退,禁不起风。
      尘瑾终于真正笑了出来,说男儿郎哪就那么娇贵了。
      晚风鼓荡船家的麻衫,船家扬楫长啸,歌声洪阔,无数白鹭飞坠,翠鸟破水,溅起不尽水凌。
      船家与我与尘瑾,无不抹去一脸水珠,相顾之中仰面大笑。
      并行的几架船只更有扣弦歌者,歌声曼越,迎着归船里姑娘的舞,观者的酒,诗者的琴声,在眼前耳里叠绕。
      飞鹭扑落最后一抹斜阳,旋身将晚照沉下。
      远岸烁起一串灯火,夜空炸坠一簇烟花。
      人声喧沸里人人皆举头往上看,尘瑾笑露出两颗虎牙,欢喜地拽着我的衣袖拉我低头看向长河。
      河水悠长如镜,烟花星辰揽镜自顾。
      这一夜百姓迎夏,盛世美不胜收。
      我三年前许给你的海晏河清,你看到了罢?
      江山祝祷这一夜的璀璨,万民窃语此一刻的美满,却没人施舍给朕一个回答。
      尘瑾从没有这么开怀过,回去的路上他抱着长剑跟在我屁股后面,抿了一路的笑意。
      我们回客栈各自收拾,夜深后便得赶回宫里去了。我推门之前唤住尘瑾,他原本已经进屋了,又探出脑袋来看着我,一双眸子里满是少年侠气,明亮得我不敢直视。我错开视线,轻声道:“阮亲卫。”他被我叫的一怔。
      自出宫后我没再这么唤过他,这三个字吐出,短短两日都顿时有经年之感。
      我唤他小阮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后就只是君臣了。”
      他听了这话没有任何迟疑就跪在地上,“臣谨遵圣意,只字不忘。”年久失修的地板发出咚的一声,扑起一点细微的尘灰。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闪身进屋。
      我闷头收拾行李,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坐在床头上,吹灭灯烛,看着窗棂洒下一排排月光,一地怅怅然。
      此刻尘瑾在干什么呢,他一向行动上不拖泥带水,估计早便收拾好了。
      我麻木地轻轻唤了一声小阮。忍不住破口呸自己:“你这皇帝做的可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骤然门口有个黑影移近,我飞速从袖口里摸出把刀。我的武功虽不及尘瑾,当年在一众皇子里头还是当得起头筹的。
      他压着门进来,一身月白长衫白花花地晃了朕的眼,这刺客是怎么看怎么不合格。
      我举着刀沉声道:“你跟了我这两天,总算是耐不住了。”
      刺客举着把白花花的扇子掩着脸扇来扇去。搞得朕着实无语。
      刺客对着九五之尊朕嗤笑了一声,悠悠道:“你这皇帝做的的确不是个东西。”
      门外又多了道影子,看身形是提剑的尘瑾。我还没顾上想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眨眼间的功夫刺客便哗啦啦收了扇面,倚在月色里向我轻轻一笑。
      我呆了一呆。
      也不过在这眨眼之间,尘瑾就要破门而入,我疯了似的大喊:“别进来!”
      尘瑾提着长剑顿在门前。
      盯着眼前那张脸,我实在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脚步有些虚浮,往后晃了半步,靠在窗棂上。看样子喝了不少。
      “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甘愿相信这是个恶梦。良久,我听见自己沙哑着问出一句废话:“你......你没死?”
      他冷冷笑了一声,没答话,只是倚在窗边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吐了两个字出来:“玉儿。”我听了这两字血气上涌,差点当场喷出来。横行后宫这么些年,朕与何等美女没有缠绵蜜语过,昨夜更......晓是身经百战,也万万听不得他唤这一句玉儿,不过也没有反驳。
      他侧过身子轻轻一笑,衣领旁边隐约露出一笔锁骨,眼神忽明忽灭的,似是有些失望:“如今你又肯要我了。我这样叫你你也听得了。”
      我有些汗颜,只见他逼近几步,欺身向我,“如今见你这么个模样,我当年那件事做的也值了。”说着一身酒气就吻上来,西府海棠酿的酒颇烈,他含混说道:“就是做个死人,我也甘心情愿的。”
      我招架不住他,或者根本无心招架他。他说的对,我于他有愧,只能纵着他胡来。
      我堂堂九五之尊于是毫无缚鸡之力地被他扑倒在床上,从束腰到深衣一层一层地被扒了个干净,该摸不该摸的也都被依着次序欺负了个遍。耳鬓厮磨间他故意恶心我似的,从“玉儿”声声唤到了“玉郎”,念了半晌我的小字“明如”犹不嫌酥麻,还蹭在我耳侧一字一顿地叫了声“四殿下”,这一声四殿下惹出我一身潮汗。
      朕贵为堂堂九五之尊,什么美人不曾抱在怀里消受过,只这一个人让我消受不得。
      当年他小小一只从我被窝里钻出来,跪在我身侧一副不堪受辱的倔强样子,泪水却珠子似的打湿了我的枕头:“兰霁是奉三殿下之命来给四殿下侍寝的。”
      我微喘着气轻声道:“子阔,这三年来我一直念着你。”
      他听了这话顿了顿,倒吸口气,只问我:“当真?”
      “今夜皇城脚下的盛世都是为你而来的。”
      他撑起身子凝视了我半晌,苦笑了一声:“可是你从来都不会为我而来。”说罢撤身下床,穿戴好衣服几步走到门前,临推门又低低叹了一声,“其实你不欠我什么,从来都是我自己的执念罢了。”
      一股风灌进来,我静静躺在床上没有动,望着床帐顶繁复的雕花,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就像我也希望很多年前亲手把他推进二哥的火坑里那回事是个梦一样,若造下的孽就这样轻易地便宜了我,那人人都可以心胸坦荡地活成我这样的混蛋了。
      没想到岁月这东西比我他娘的还要混蛋,往事与故人,并非见一面少一面。许多事隔经年的爱恨恩仇,若抛在当年悬而不解,指不定哪一日夜黑风高的就跑到你屋里诈尸给你看。
      昨日尚且是座坟,今儿个不但诈尸还还魂。
      我正暗自嗟叹,尘瑾耷拉着脑袋进来了,耷拉着脑袋从地上拾起我的衣服,远远地抛给我。然后背对着我耷拉着脑袋站好。
      还真他娘的是风水轮流转!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是没见过朕的身子!装什么装?”
      尘瑾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是君,臣不敢。”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打破牙齿和血吞?我被噎的半句屁话也再没有了,气个半死也不敢冲人撒气了,只能乖乖穿戴好坐在床边。尘瑾听着我没了动静,便转过身来问道:“少爷今夜还动身么”
      我大手一甩:“回宫!”
      我是半刻也不想在此处待着了。
      此番出宫可谓是倜傥他老婆风流小产,下流得不得了。
      淡止如水君子相交了七年的侍卫与我凌乱于枕榻,风雨无阻拜祭了三年的石头诈了个活物出来,还继续与我凌乱于枕榻。
      朕励精图治,使劲与皇后如胶似漆,与贵妃莺莺燕燕,经过六年的努力,终于向世人证明了当年的那个谣言——全他娘的是真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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