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白》李想渔

4、4

　　当祝白推着车找到江响时，他正在熟食柜前，双手放在玻璃柜面上看着里头热乎乎的八宝饭。祝白停下车，也站过去跟着一起瞧。

　　蒸笼上的八宝饭冒着热气，熟软的黑米固定成倒置碗的形状，其间夹杂着各色的豆子谷物，看起来令人食欲大涨。

　　江响曲指敲了敲玻璃，“阿姨，给我来一份八宝饭。”

　　阿姨应声走过来，往塑料打包盒里满满当当装了一份八宝饭，贴上条码递给江响。

　　“谢谢！”他转过身，这才看见原来站在身边的是祝白，两人对视上，他问“你看看要吃点什么，家里有微波炉，中午热一热就能吃。”

　　超市里灯光明亮，祝白甚至能看见江响脸上的小绒毛，他有点不自然的转过头，从橱柜的最左边看到最右边，“阿姨，要一份炒米粉。”

　　祝白想了想兜里的资金，跟着江响在食品区逛了许久也没买很多东西，而且明天开始上课，他基本上就在学校解决一天里的两顿了。

　　临到收银台，江响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祝白的胳膊：“你先把你的拿出来结了，我去拿瓶洗发水。”

　　祝白眨眨眼，还没说话对方已经小跑了出去，他抓了抓自己这一头的稻草近似物，推着车跟了上去。

　　从家里跑出来时，他姐祝星往他行李箱里丢了小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试用装，要不是江响这么一提，他都已经忘了该买这东西。

　　祝白的车刚推到货架的过道边，江响已经拿好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他走出来看见祝白推车跟来，一愣。

　　祝白指了指货架：“我也要买，刚刚忘了。”

　　于是两人的位置交换，江响守着车，祝白走到货架前。

　　祝白先是随意拿了瓶沐浴乳，然后挑了一瓶专门针对干枯发质的洗发水，犹豫了几秒连一旁的配套护发素也一起收了。他往旁边瞟了一眼，意外收获了——染发膏。

　　把手里拿着的洗护组合放回车里，他对江响说：“在给我一分钟！”

　　祝白除了从向航那抠来的钱，自己的银行卡里还有一些存款，可在这条战线还未确定要拉到何年何月之前，任何的开销都必须精打细算。他用一分钟决定了头发的未来，挑选了一款泡沫染发膏，决定回去后自己操作一番。

　　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黑色的染发膏，江响的好奇心瞬间动了起来，眼珠子转了两圈，他明知故问：“你的头发，要染回来了？”

　　“嗯。”

　　“当初怎么会想染这么个颜色的头发？”

　　祝白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别过头去小声说：“喝多了。”

　　时间快走，超市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江响还是捕捉到了他的答案，见他没有抗拒自己提起的闲聊，问：“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买醉啊？”

　　祝白突然扭过头，直勾勾看着他，推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咬着唇，心里生出倾诉一番的想法。

　　江响被他盯得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就瞧见对方身后有个售货员推着一车的货物嚷了过来：“让一让啊，都让一让。”

　　售货员阿姨风风火火，两人都赶紧让路，想说想问的话都得先稍稍，而过后，祝白收住那略显荒谬的想法，江响也忘了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

　　结了帐，江响拎着自己的日用生鲜，祝白拎着两大袋日用，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A市的天在这片刻间奇迹般地晴了起来，竭尽全力温暖这个被阴雨笼罩了大半个月的城市。这回两个人都没有戴帽子，静静地享受着无声的阳光。

　　到达一个路口，江响拉住祝白的袖口：“从这走过去有个打钥匙的摊子。”

　　江响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昨天和朋友路过这，找路人问了一下。”

　　江响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巷子里许久没经受过阳光的洗礼，未干的雨水混着墙缝里的污渍和地上的泥沙，一块一块斑驳了老青砖。

　　巷口的老人鼻梁上横着一副眼睛，皱着眉头，手里拿着一根比寻常针粗不少的钢针往鞋边缘穿，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把鞋边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手上功夫了得的师傅熟练地给线打了个结，执着小剪子利落地一剪，一件活算是完工。

　　二人静静地看完，江响这才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师傅，打两把钥匙。”

　　师傅这才抬起眼，挑眉打量了下自己身旁的这两个大小伙子，他伸手接过钥匙，问：“还在上学吧？”

　　江响回答他：“我已经工作了，他还在上学。”

　　师傅把钥匙放到打磨台上以便比较，随后从台下的一个小抽屉里找出两根跟原钥匙大小相近的，开始打磨。师傅技术到家，一心两用：“你弟今年多大了，上哪个学校啊？”

　　祝白盯着打磨台上初见形状的钥匙，说：“我在二中上学。”

　　“二中啊，人能同意你这个头发呀？”

　　师傅打好一根，开始第二根，祝白却没说话。

　　江响忙说：“不影响不影响，人成绩好着呢。”

　　“那就好，不过这东西啊，都是化学的，对身体不好，还是得少碰。”师傅把钥匙递给祝白，“老头子平时找不到人说话，难得有人能聊聊天，小伙子不生气吧？”

　　祝白摇摇头，“没事。”指尖接触到老人的皮肤，粗糙磨人，他心头感触良多。

　　“八块钱，支付宝还是微信啊？”师傅说完，低头要翻找自己的手机。

　　祝白伸手挡住江响的动作，问：“现金可以吗？”

　　师傅的眼睛瞪圆了一下，“当然可以！”

　　他从口袋里取出今天找的零钱，找了张十块钱的给了出去。

　　师傅快速地从最外的夹层里摸了两个硬币出来，“现在用现金的人可不多喽，来，那好。”

　　两人轮番跟老人道了谢，回头往外走。江响侧头问他：“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扫码？你的那份可以过后再给我。”

　　祝白目不转睛：“老人家用现金方便，正好有就给了。”

　　江响不解：“可他也能微信支付宝，说不定手机用得很溜呢？”

　　“如果你频繁使用手机，会把手机放在让你需要找的地方吗？而且你看他刚刚找钱的样子，很明显更熟悉现金放的位置。”

　　江响想了想：“有点道理。”

　　“如果我猜错了，现金也是钱，也能花，但如果猜对了，老人家出门买东西也多一分方便。”

　　江响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想：倒是没见过哪个校霸拥有这样细致的观察和心思。

　　快到小区时，祝白身边经过了好几个穿着二中校服的姑娘，她们三两结伴，都悄悄回头讨论他的头发，和跟他同行的人。

　　其实，应该说不上是“悄悄”了。有的在擦身是小声惊呼，有的在二人身后激动嬉笑。

　　有一个跟另一个说：“冷漠禁欲攻啊！”
　　那一个回答她：“乖巧易推受啊！”

　　江响不知道祝白听见没有，但又觉得他不可能没听到，于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现在的小姑娘思维可真跳脱。祝白比他小了十岁，他只把他当小孩看，否则岂不禽兽？

　　这阵子正是祝白的敏感时期，听了这话，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与江响的距离拉开了一点点。想想还是不要太熟络的好，人和人一旦熟悉了，有时候处理事情反而麻烦。

　　于是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就冷了下来。

　　进了家门，祝白清嗓咳了一声，努力摆脱周遭漂浮着的微妙，正要回自己房间时突然想起晚上还要去接小猫。也不知道乌云会不会把小家伙的生活用品也带过来，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给对方打个电话，正好找着机会离开出租屋。

　　拨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祝白脚步匆匆从江响身边经过，离开了屋子。江响正蹲在地上照着小票对照商品，耳边感觉到有凉风拂过后转头，正好看到小朋友的风衣扬起尾巴，随后继续整理自己采购的东西。

　　-

　　耳边的听筒还在嘟嘟接通中，出门后祝白放缓脚步，在这个老旧且占地不大的小区里逛了起来。

　　晨起的清洁工拼不过24小时工作的呼呼冬风，早上才打扫过的小凉亭里又铺了不少落叶，干枯到一踩即碎的，姜黄色还能点缀季节的。祝白无聊地将这些落叶推到一边，乌云才接起电话，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还没睡醒。

　　“什么事啊白白？”

　　祝白今天突然孩子气起来，咔嚓咔嚓踩上那部分毫无水分的树叶，心情颇好，他问乌云：“你给小猫买生活用品了吗？”

　　乌云从被窝里爬起来，说话间突然克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肯定买了啊，一应俱全。”

　　祝白停下脚上的动作，不解的问：“你说什么东西？”

　　开暖气空气会过分干燥，于是乌云选择不开，这会儿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又默默钻回被窝，“我说，都买全了，晚上全给你带过去。”

　　祝白嗯了一声，两边都安静了下来。他在想怎么跟乌云探讨“如何与房东建立一个适当的关系”，而乌云则是单纯舍不得挂电话。

　　从小到大，祝白都从父母身上耳濡目染关于人际关系的处理，比如如何和亲近的朋友交往，如何跟关系一般的亲戚客套，却没学过“如何跟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有着金钱关系的人相处”。

　　你跟他熟络呢，有了矛盾八成要吃亏，你对他冷漠呢，脸皮不够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觉得有些尴尬。

　　想了又想，祝白问乌云：“你觉得，对房东需要几分热情？”

　　乌云一听便神经兮兮警铃大作，从被窝里窜了起来，跟窜天猴一样激动，“零分！”

　　祝白一听就知道自己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