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栖风眠》倾城泼墨

50、第五十章 桃坞

　　一路纵马狂奔到西郊桃坞，沿溪是连绵百里的桃花林，曲水成宴，推杯换盏，不少文人狂士已是半醉半醒之间了。

　　“皇……”萧闲远远看到皇兄，刚要开口叫人又马上捂了嘴。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一心向往玄学清谈又游手好闲的宁王殿下，上次杖刑的伤刚好，他憋了俩月总算能出来赏宴玩耍了。

　　萧闲见萧叡焦急地翻看与会宾客，赶紧凑上去。“皇兄，你怎么来了？你找什么呢？”

　　萧叡一把抓住弟弟肩膀，抓得人生疼，厉声问道：“苏淇呢？苏淇在哪儿你说啊！”

　　“羡攸兄？“萧闲眨眨眼，立刻一副“”我懂了“”的神情，坏笑着拖长音说：”哦……皇兄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他方才往上游去了，这边的溪流都是从半山的镜湖留下来的分□□边山桃更胜，午前也有人去那边泛舟，此刻开宴了便都下来了。羡攸兄定是图个清净才去……哎？皇……皇兄？皇兄呢？”萧闲话音未落，萧叡就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萧叡穿越花林，寻着野径往山里走，总算望见水面。那镜湖周围的桃花开得格外艳丽，鲜红欲滴，似是血色，随风招摇变幻，透露着几分妖冶，让人不禁警觉起来。镜湖湖面上则十分诡异地停了数十艘木舟，不靠岸边，却是横跨湖面整齐地排列成“一”字，周围又对称分布着小舟，似乎组成一个规则的图案，像是阵法。

　　萧叡虽然满腔气血上涌正急着寻人，但见此古怪也不禁驻足，他冷静下来想寻个高地俯瞰湖面上到底有什么古怪。谁知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船坞上一抹白色身影，望着湖面片刻，随即手中竹剑出鞘，御剑而行，不碰周围任何船只，精准地落在了湖中心那艘唯一带有船舱的较大的木船上。

　　苏淇收了剑，挑帘进了船舱。

　　萧叡心底泛起一阵寒意，这通天的古怪，摆明了都和苏淇有关。每天在他身边笑着闹着的心爱之人，却每夜都使他昏迷不醒、暗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东西，偶尔一天不在身边时，更是背着他不知弄出了什么邪乎的阵法。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赴约的。”那声音温婉和煦，似春风一般，可苏淇却冷着一张脸，双目锐利地瞪着说话之人。

　　船舱里的晋王坐在矮几前品茶，萧阑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很温柔，文质彬彬的外表，怎么看都很符合他体弱多病，修文不弄武的闲散王爷身份。然而苏淇一想到利用顾音、谋害萧叡以及从前种种谋划都出自他手，就觉得这人一笑浑身都瘆得慌。想他一个庶出第四子，如今把先太子逼死，嫡三子惠王撺掇得谋反失败终身监禁，当朝天子萧叡也失尽朝臣之心、险些被弄得疯魔发狂，怎么能不算厉害角色。

　　萧阑悠悠道：“念菱君好手段，一连十多天，满京城凡是有点怨念不甘心安息的鬼魂都被我送去陛下寝殿遛了个遍，你竟偏偏保着他毫发无伤，夜夜安眠，这是诚心和我过不去啊？”

　　苏淇冷哼一声，并没搭话。萧阑没趣，只得自顾自说道：“念菱君对着我皇兄言笑晏晏，对着旁人便冷若冰霜，难怪皇兄被你迷得神魂跌倒了。当年弦之耗尽法力才勉强控制皇兄心神，终究还是你神气，不费吹灰之力。”

　　苏淇微微皱眉，“你竟还能如此轻易说出逝者名讳？无论如何，他到底曾倾心与你，甘为驱使，谁知到头来镜花水月，为人棋子，悔及已晚，最终落个惨死下场！在你嘴里再提及时，竟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吗？”

　　“不然呢？”萧阑展开折扇轻轻扇着，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死了的我已经没兴趣了，我现在头疼的是你啊！苏，羡，攸。”他玩味地用扇子点了点桌面，笑道：“我本来快得手了，就让皇兄陷在他对顾音的爱情里自我陶醉然后疯掉不是也挺好的吗？你为什么偏偏要把人救清醒呢？这就罢了，毕竟当时你还不明就里，可如今你知道了我与楚王联手之事，又得了你父亲的授意搞清楚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为何还要坏我的事？”

　　苏淇一手背后，眼中不屑地问道：“你这么聪明，再次派鬼魂滋扰陛下时难道想不到我会出手阻拦吗？”

　　“我还真没想到，”萧阑摊开手摇摇头，依旧微笑着说：“没想到你们居然每晚睡一个房间一张床，害我不能得手。不过嘛……好歹你也知道瞒着皇兄，没说出去。”

　　苏淇眼中泛着怒火，他当然没有说出去，因为萧阑只是一介凡人，可以确定他并没修过仙也不会法术，必是找人施法。修仙修道之人以除邪驱鬼为己任，少有人会这等召鬼的邪术。此乃禁忌，且非是法力高深之人以血催动不能成事。这个法术他太熟悉了，他曾经为了萧叡铤而走险召唤过阴鬼，这是墨家禁术，只因墨家先祖历代都是为巽国苏氏国主血战沙场的将军，杀伐过重本不易修仙，法术之始便是以恶治恶，祖先曾召十万战死将士亡魂作战在千钧一发之际保卫巽国，事成后施术者也身死，到后来国家安定，便封禁此法。

　　“晋王殿下，你身后之人，也该露个真容了吧。”苏淇望向萧阑身后裹在漆黑斗篷里的那人，只见那人在暗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即摘了斗篷。

　　那人嗓音低沉，阴森的语气问道：“二公子，可还认得在下？”

　　“墨盏？你不是……”

　　苏淇记得他，墨盏十六岁才来墨家拜师学艺，来时俨然穷途破落，但天分极高，努力非常，三五年间就成了墨真身边得力的部下、同辈中的佼佼者。就在一年前，他自请下山游历，犹记得那时真兄也觉得他仙法初成，不必困守凌霄峰，便同意了。

　　苏淇疑惑道：“是真兄派你来的？”

　　墨盏答道：“公子不要疑虑，自然是宗主早有安排，下山只是幌子，属下一切都是奉命……”

　　倏然间苏淇竹剑出鞘，仙剑通体碧绿，翻着寒光，直指墨盏喉间。

　　苏淇厉色警告道：“就算是吧！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你只管回禀真兄，一直以来我在巽国身份尴尬，从小关在风眠山不许踏出半步，更遑论牵涉朝政，那些国家大事也轮不到我管。你自去用其他手段达成你的任务，我只告诉你，有我在一日，就休想动我的人！”

　　忽然，墨盏笑了，笑得人不寒而栗。

　　“公子来时御剑，想必知道属下布了个什么阵。”

　　一字轻舟，四极八卦守角，千树环绕，困湖中万物，乃是沉水阵。只要有人踏足湖上轻舟便会启动，皆时水面倒引，除了阵眼的这艘带船舱的木舟，无论巨石还是鹅羽，万物皆沉。

　　苏淇不屑道：“你觉得困得住我吗？”

　　萧阑伸手敲了敲苏淇的剑，轻轻把它从墨盏喉间推开，柔声说：“我困你干什么呀？这些天全城能用的上的怨灵都被你净化干净了，念菱君不愧是仙家第一人，法力了得。平时在皇宫大内人多眼杂，我总是畏手畏脚的，这回借念菱君把人引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当然是直接对我的目标出手咯。”

　　“你说什么？”

　　“喏，你看外面，应该来了！”

　　苏淇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赶忙回身掀开船帘，只见来时的船坞上，萧叡正与他遥遥相望。

　　他心道不好，刚要出去喊住萧叡，只见一道黑色咒文从符篆上幻化跳出，围住萧阑与墨盏，再伸向他似要把三人拉在一起。

　　瞬身咒！墨盏要施法将他三人变走，萧叡已经看见他了必会过来看个究竟，届时非得被淹死在镜湖不可。苏淇眼疾手快割破手指在竹剑剑身上一划，仙剑受了主人的血发出铮鸣躁动之声。只听苏淇低喝一声：“断！”黑色咒文便未能捆住他，情急之下，墨盏牙关里“啧”了一声，带走了萧阑。

　　苏淇来不及管他们，赶忙冲出船头大喊道：“应宸，你不要过来！等我过去找你！”

　　“轰隆！”一声，他终究喊晚了一步，萧叡急切地踏上一字轻舟，足尖踩上船板那一刻，整个湖水阵法启动，脚下小舟迅速下沉！好在萧叡习武之人反应极快，一个飞燕凌空的步伐便飞身踩上另一条小舟，可谁知连舟接连下陷沉入水中。天空黑云席卷，平静的湖面横生波澜，旋涡搅碎了小舟的船板，萧叡提着一口气点着下沉的小舟向湖中心的苏淇奔去，终究赶不上阵法下坠之力。就在快到中心时失去了落点，一脚踩入水中，紧接着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苏淇御剑而起，一手抓住了萧叡的手想把他拉上来，谁知沉水阵力道了得，竟然把他从剑上拽了下去，苏淇一手勉强抓住了腾空的剑柄，一手死死抓着萧叡被引力往湖底拉去，只听“咯啦”一声骨节错动的响声，苏淇忍不住一声惨呼，他的肩膀堪堪被拉脱位了。

　　水面没过了萧叡的双眼，他在水下看到这一幕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方才只顾着猜疑，只想把人抓住问个清楚，谁知却陷二人于险境。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他分明是个比羡攸高了半个头、壮了不知几只月辰的大汉，每次动不动就遇到危险，还都要羡攸拼了命的来救他。没入水中无法呼吸，渐渐他眼前发蒙，迷迷糊糊地看不清了。

　　苏淇手臂剧痛，他感觉得到沉水阵在拼命地把萧叡往下来，不断撕扯着肩膀的骨头，仿佛要扯断他这条胳膊一般。饶是这样，他也丝毫没有放手的念头。他的仙剑挣扎着把他们往上抬，颤颤巍巍地也快要撑不住了。

　　苏淇咬紧牙关说道：“篁里，我的好仙剑，往日里总笑你是竹子化身的叫你竹剑真是委屈你了，关键时刻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手中的剑柄似乎一震，仿佛有了脉搏在跳动，篁里回应他一般地又往上一努，带着二人飞向阵眼的那艘不会沉的船，牢牢扎在了船身。随即苏淇默念言灵，驱动木船向湖边驶去。

　　不知是否天助，就在苏淇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西风助力，木船行出镜湖，驶入通往下流的溪水里。水流变浅，沉水阵的作用消失，苏淇这才赶忙把萧叡拉到了船头上，人已经昏迷了。

　　“应宸，应宸你醒醒……”苏淇强忍着手臂剧痛，轻轻拍着萧叡的脸唤他。

　　没有反应。

　　慌忙探一下鼻息，还好，还有气。

　　苏淇愣愣地坐在船板上，睫毛上还挂着水花，喘息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小船驶入溪流后水流不再激荡不止，两侧桃林绯红掩映，飞花飘落聚在溪流水弯处，犹如仙境一般，仿佛刚才惊魂动魄的一幕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是不是该……渡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