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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意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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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云倩?萧亦瑶?还是林氏或者年氏?可不论是谁,这怨怼与嫉恨已深重到迫摄人心,究竟这深深宫闱给了她怎样的人生,而又为何在这一刻将寒气漫射在我的身上呢?
寰宇眼中当下映出一张局促不安的脸,他握着我的手不禁微微使了力道,星眸凝视于我,似乎在问:“怎么了?”
我躲过疑惑的目光,稍稍侧头见萧亦瑶和年氏立在我面前,却不见林氏和常云倩,眉头不禁微微一动,但旋即便绽出笑容转身扶着寰宇的手向殿内而去,口中道:“皇上不是在涵心殿与大臣议事,怎么又折回坤宁宫了?”
寰宇见我面色回转,也不在细究,笑道:“也非早朝,不过几件琐事罢了。正想去寿宁宫给母后请安,听闻六宫聚首在此,朕便想来携众卿一同前往,皇后以为如何?”
“臣妾遵圣上安排。”我微微一福身,余光却扫过方才立于身后的常云倩与林氏,前者依然气定神闲,林氏则似乎一副许久没有见到寰宇的模样,那双温善若水的眼眸里含满了情意。
继而寰宇携我与众妃前往寿宁宫向太后请安,今日是年初三又是帝后大婚第三日,按惯例皇室要宴请皇亲贵戚,实则真正要接待的当为皇后母家之人。苏嬷嬷被我留在故国养老,除了送亲使臣我连个贴身的宫女都不曾带来,当真如涵春所说的举目无亲,又何来母家之人列席呢?
于是继钦天监莫名奇妙的福星之测,我又突然在天朝多了一门子亲戚。
原来涵春苏醒略作调养后便递了折子送到寿宁宫,说她自己和一双孩儿的命都是皇后所赐,大恩不知当如何报答。若太后无异议,可否让她以金兰姐妹的身份作为皇后母家之人出席皇室家宴,以求不让皇后心生凄凉冷清之意。
太后笑着说这些时,我微微垂首以示谦逊恭顺,不想多做言语只愿听凭太后或者寰宇的意思。自然此刻我已明白,涵春是太后嫡亲的外甥女,她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不会呈上这样的折子的。
“涵春这孩子正在坐月子,怎么能进宫呢?”太后的话音慈祥温润,只听她接着笑道,“什么金兰姐妹啊,这孩子越发学得混了。哀家看来这份心思倒是不错的,只是听着不顺耳,皇帝看如何改一改好呢?皇后千里迢迢而来,若今日家宴母家一席只坐送亲使臣的确太过凄清了。”
寰宇的面色有半分尴尬,他似乎怕我心中不自在,极快地将目光从我的面上扫过,殊不知如此却大大暖了我的心了。只听他对母亲道:“回母后的话,当年康贤皇后便是从傅王府嫁出,母仪之德历代称颂,如今皇后也从傅王府嫁入皇宫,朕以为似乎因缘之中早有安排,不如要皇后从了康贤皇后为义侄孙,排辈下来,就让傅铭腆颜做一回皇后的兄长吧!”
太后似乎并无异议,只是点头不语。
我正欲谢皇恩,便听萧亦瑶在一旁掩嘴笑道:“这才有趣呢,涵春夫人与皇后娘娘做不成金兰姐妹,这会子倒成了姑嫂,傅王爷也摇身成了国舅爷当上了国戚呢!”
我笑而不语,见寰宇面上也无甚表情,倒是太后微微耸了眉头似有几分不满,只是没料到竟能听到常云倩在众人面前开口,依我看来她当是那种做惯了可有可无之人才对的。
“萧妃这话说差了吧!傅王府在康贤皇后前就已是国戚了,到如今也依然是。怎么听萧妹妹说起来好像傅王爷有心巴结皇后似的。”
因此而惊讶的并不只我一个,从许多人眼里我都看到了“奇怪”二字。果然不出我所料,平日里常云倩应当从不与萧亦瑶多话一句的吧。
眼见萧妃狠狠瞪了一眼常氏,我暗暗舒了口气,也许我这个皇后的出现,才正式挑起了她们的矛盾吧!
“启禀太后、皇上。”岳祥手持拂尘躬身进来,口中道,“逸亲王到,在宫外候旨求见。”
太后面色欣然,扬手示意召见,却对儿子道:“正过节呢,皇后也才来,皇帝一会儿见了宥儿少几句责备。”
寰宇面上的笑容很是敷衍,旋即便微微蹙起了浓眉,神情煞是严肃。我心中不免疑惑,岳祥口中的逸亲王便是寰宇唯一的弟弟寰宥,据我所知他们应当是手足情深,那缘何太后会当众这样嘱咐皇帝呢?难道我所知道的只是不切实际的传闻?
思量间岳祥已再次出现在了仪门,他一侧身,从后闪出一身量与寰宇相差无几的男子,眉宇间与他的兄长亦有几分相似,只是棱角更偏俊美,如画一般流畅细腻,略略又带了几分年少的自信之态。寰宥身上穿着普通的亲王朝服似乎并无出挑之处,但腰间那另置的腰带还是让我留心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皇上请安。”待寰宥立直了身体,便听太后要他来向我行礼。
与寰宥目光的顷刻相交,叫我心中不惊微微一动。如此美男子,当世间少有了。收回目光时我却心中暗笑,只可惜如今在我眼里除了寰宇外,旁人再无任何光芒了。
看着寰宥向我行礼,遂将脑海中有关他的一切细细记起。他的生母生前高居皇贵妃一位,因被检举参与并包庇娘家贪赃枉法之行而遭先帝降罪,不堪受辱故自缢以示清白。彼时四皇子寰宥只有两岁,生母死后被抱在了皇后身边抚养,到如今已有十八年。而如今二十岁的寰宥也早已受封为王在宫外自立门户了。
“没想到皇嫂竟是如此绝色佳人,果然南方多丽人,半点不假。”寰宥行礼后向我说的第一句话竟如此轻浮,一时我不知该如何应答。
果然寰宇有些怒意,冷声道:“四弟休得造次,在母后面前也无半分收敛么?”
“是,臣弟只是惊于皇嫂的美貌并无别的意思,皇上……”
“宥儿!”太后适时地开口,笑盈盈道,“今日的家宴哀家交给你,不会出岔子吧!”
寰宥笑道:“母后放心,儿臣已悉心打点一切。”
“哼!连一身朝服都穿戴不齐,谁还能指望你操办家宴?”寰宇冷然起身,对我道,“皇后送朕回坤宁宫歇息吧,也不该再打扰母后了。”
我一怔,即刻随着他一同立起向太后告辞,与寰宇前后走过众妃嫔面前时,我发现大家的神色都很自然,似乎如此的情境她们早已经习惯了。
扶着寰宇出殿门的那一瞬我略略回头,却看见太后拉着寰宥指着他腰间那别致新颖的腰带说了什么,随即又点了他的额头,两人笑言间竟亲昵如同亲生母子。
一路前往坤宁宫,寰宇只是牵着我的手没有说话,但握得很紧走得也不快。眼下虽已是初春可依旧天寒地冻,若泼水在地上定即刻就能成冰。宫内主要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扫在两旁,但难免有些地方会有薄冰,我偷偷看着牵着我慢慢行走的寰宇,他是怕我不习惯走这样的道路,才握得我这般紧吧!
寰宇的步子突然停下,他侧身来看我,微微蹙眉道:“朕忘了你不习惯这样寒冷的气候,竟带着你步行。”他一挥手,身后的内监快步跟了上来。
“让皇后的暖轿快些跟上来……”
“不必了。”我欣然而笑,不顾鼻子脸颊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只是神情兴奋道,“臣妾愿意陪皇上走走。”
寰宇却不应允,只是道:“冻得满脸通红呼吸也急促,还要逞强么?”他冷冷对一旁的岳祥道,“还不快去?”
我噤声不语,虽感念寰宇的体贴,心中仍有一丝不快。并非逞强,我当真觉得轿子里的温热及不上寰宇手心的暖意,何况与所爱之人携手漫步,何等美妙!
然而我终究是不敢违抗寰宇的命令,顺从地坐上了轿子回宫。待寰宇相随而来见我立在仪门处不停地向外张望时,不禁哑声而笑,冲着我摇了摇头,随即挽着我进入内室。
莲衣极其麻利地为寰宇解下雪衣,递上热手巾,再奉上精致的暖炉,一切妥当后才缓缓立到一侧,而我尚穿着方才的雪衣怔怔地立在一旁。
寰宇自然奇怪,他蹙眉看着我,问:“回来许久了为何不换衣服?”
我不愿告诉他缘由,只是低声问:“皇上是自己走回来的么?”
“呵……”寰宇无奈而笑,对莲衣道,“皇后这边没有贴身的侍女和嬷嬷,往后莲衣你就跟着皇后吧,皇后年纪还小,有些事情需莲衣你来提点才行。”
我有半分不服,转而看着莲衣,但见她笑盈盈福身道:“奴婢遵旨,但奴婢以为皇后娘娘的聪慧非等闲女子所有,皇上此刻若不信奴婢的话,日后定会赞同的。”
眉头不禁微微一动,莲衣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她竟可以这样与君王说话?我细细回想,的确,方才前往寿宁宫的路上众多妃嫔见了莲衣俱是恭敬有加,连带萧、常二人也不例外。莲衣看起来顶多才过三十岁,若自小服侍寰宇,少说也有二十多年,恐怕比太后和儿子还要亲近几分,难不成……
正暗自思索着,却听寰宇的声音响起,“朕让莲衣送来的衣裳你怎么没有穿?”
我收回了心思,正视着寰宇认真道:“皇上口谕是要臣妾在家宴上穿此华服,臣妾以为此刻便穿在身太过招摇。臣妾是六宫之主,当为妃嫔之表率,端庄稳重才是臣妾应有的仪容。”说完这句话,却莫名有些不自信地垂下了头,在心里,多希望能穿上这美丽的衣裳让寰宇夸我一句呢!
寰宇的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他没有多说别的话,只是要莲衣服侍我换衣裳,便将我支开了。
“除了在太后面前,奴婢从未见过皇上这么爱笑,皇上看到娘娘似乎就特别快活。”莲衣一如之前侍奉寰宇也给我递了热帕子,口中却道,“娘娘当真是福星临世。”
“福星临世!”我心中默念,多么奇怪的测算,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把一个人捧到了云端,可若是有心害我之人指使了钦天监,那我会不会就成了“灾星”?
“娘娘,奴婢伺候您换衣服吧,听皇上方才的口气,似乎是想看您穿上这身华服呢!”莲衣笑得很善意,眼神话语中透满了对寰宇的了解,不由得要我微微不适,最了解寰宇的不应当是我吗?何况一个女官,竟敢揣摩圣意?
莲衣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她支走所有宫女,一边为我卸下围腰,一边口中笑道:“奴婢十三岁进服侍皇上,到如今已有二十年了。可奴婢只是一个御前女官,娘娘才是要生生世世陪伴皇上之人,皇上如此疼惜娘娘,可见是天设姻缘,定合永世之好。”
“永世之好。”我细细念着这个词,心中暖意顿生。的确是我小心眼了,莲衣二十年服侍寰宇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何况面对一个不是自己女人的女人,寰宇定有别番情愫。而莲衣在深宫这么多年,也定晓得什么样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既然在我面前如此随意,可见是诚心要忠于我,而我却因几分醋意而险些误解了她,错哉!
“莲衣,方才你说皇上从前不爱笑的?”为表我亲和之意,遂向莲衣提出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本宫缘何常常见到皇上笑呢?当真是因为见了本宫吗?”
莲衣一愣,许是我的口吻很孩子气让她奇怪,但旋即便松了神色,可只是一边将镶嵌了红宝石的腰带替我束上,一边淡淡道:“娘娘往后便能体会,只怕奴婢说了您也不能全明白,且奴婢若无意间断章取义,却要害娘娘误会旁人了。奴婢只能言至此,还请娘娘恕罪。”
我微微一叹,深知此话的含义,看来若不尽快了解寰宇了解这个皇室,往后的日子当会多几分艰辛。
“六宫之主并不好做,将来若朕亏待了你,你能理解吗?”寰宇的话突然萦绕心头,我眉头微蹙,彼时以为贴心的话此刻想来,其实另有深意。
莲衣却笑盈盈将云锦长衫替我穿上,蹲下身子将衣带绑紧,口中继续道,“可是奴婢却晓得,若皇上有心护着谁,便是任何人也伤不了她的。”她立起身子看着我,眼眸里的笑容很纯净,且溢满了自信。
“莲衣也是圣上有心要护之人吧!”我淡淡一笑直视莲衣,伸手牵她,悠悠道,“所以皇上将你赐给本宫,对不对?”
莲衣满面释然之态,我知她与我之间的防备已除,作为不同身份出现在寰宇生命里的女人,我们的心意是相同的,都深爱寰宇,只是那份爱的意义不同。
“逸亲王,是怎样的人?”待一身华服穿戴整齐,我立在镜前照看,用“我”自称问着身旁的莲衣,“皇上此刻似乎余怒未消,从前他们相见也是如此么?我在故土也知道皇上和逸亲王手足情深,朝野传为美谈。为何此刻眼见的却大相径庭?”
“你很好奇吗?”寰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随声望去,见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怒意,心中一时乱颤。帝王自有帝王的脾性,便是他再如何宠爱我,也不会喜欢女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和兄弟的情谊吧。
“圣上。”我屈膝福身,垂首间便见莲衣的裙裾一晃而过,许是寰宇示意她出去了吧。缓缓立起身子,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心中暗念,寰宇他会责怪我吗?
“这身衣服你穿着真美。”话音由远而近,最后一个“美”字便落在我的面前,肩膀被一双大手扶住,只听到温和的话语,“若方才也这样穿着,的确要让六宫侧目了,朕还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我念起方才那摄人的怒意,心中难免委屈,嗫嚅道:“皇上不生气么?”
他轻轻捏我的脸,语气依旧温和,“于飞为何总是要朕生气呢?是啊……本来好多事情你终究要知道的,瞒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只是这几日是我们的大婚又是过年,不愉快的事情,先不提了。”
我心中大定,甜甜绽开笑容,欣然望着他英俊的面颊,“是,于飞听皇上的。往后莲衣在我身边,我也能学好多东西,您放心吧。”
寰宇微微蹙眉,凑到我耳畔低声道:“若在旁人面前,要自称‘臣妾’。”他又在我的额头轻轻一敲,嗔道:“管靖不是说会给朕培养出一个出色的皇后来吗?怎么却送了个小丫头来,什么都要朕来教。”
管靖是皇兄的本名,听寰宇如此言,心中大大不服,嘟囔道:“皇上没听到莲衣方才夸臣妾吗?将来臣妾一定会是个好皇后的,您可别不信呢!”
寰宇大悦,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温和道:“好啊,朕看于飞的了。”随即揽着我坐到暖炉边,笑道,“于飞给朕讲一讲一路过来的趣闻轶事,朕的皇后已然踏遍我朝一半疆土,朕这个皇帝也不曾走那么远!”
故作娇纵,我笑道:“若臣妾讲得好,皇上裳臣妾什么呢?”
寰宇闲闲道:“哦!那下一回于飞做错了事,朕不罚她便是了。”
心中一甜,便不再撒娇,只是娓娓将一路所见都告诉了他,但心中还是有些隐忧,寰宇兄弟之间微妙的关系不得不让我上心。
然见寰宇听得饶有兴趣,我便也越发说得精彩,渐渐地就将心事放下了。只觉得夫妻二人相依取暖说些有趣的事情,这幸福的滋味当真是比蜜还甜。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们依旧坐在暖炉旁,莲衣等将一些点心置于一边供我俩取用。岳祥进来伺候时,见他偷偷看了我几眼,眼眸中溢满了奇怪的神色。我心中不禁也好奇起来,这宫里的确尽是陌生之人,若欲掌控一切,我必须快速地了解每一个。
时间又一晃而过,家宴开席的时辰将至,岳祥和莲衣分别为寰宇和我整理服饰,随即备下车辇送我二人来寿宁宫迎太后同往。这是我第一回以皇室女主人的身份出席家宴,面对的将是所有的皇亲国戚,我必须用最好的仪容,让寰宇面上有光。如此下定决心,我更是事事小心了。
只是不曾想,今日逸亲王精心备下的家宴和那别出心裁赠予我这个皇后的贺礼,似乎让寰宇和弟弟之间的矛盾又加深了。
当我与寰宇携手侍奉太后进入庆宁宫时,正殿内早已黑压压站满了皇亲国戚,我出身皇室对这样的阵势不曾陌生,方能应付自如,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子,一辈子恐怕也不定见过那么多人。
遥遥望去,傅铭果然带着几个傅氏子弟和我的送亲使臣及驻天朝使臣同席而坐。即便如此我亦不免黯然,人家姑娘出嫁都有双亲祝福,而我的父母又在何方,隐匿山林的他们知道女儿出嫁了吗?
心中略略一沉,我便只静静地坐在太后身侧,脸上的笑容客套而不自然,虽身处皇室合家团圆的氛围,确越发觉得自己可怜。我抬眼看寰宇,不由得暗暗自嘲:管于飞,此生有了寰宇,还有何不满足,此刻自怜不显矫情么?
寰宇侧目看我,我那略显黯然的神色没能逃过他深邃的目光,见他微微蹙眉,心中不免打鼓,我怎么又要寰宇担心呢?
“哈哈哈……太后如今可颐养天年了吧,皇后娘娘带着满身福气来我朝,从此六宫有主,您尽可弄孙为乐享受天伦啦!”一个知天命之年的王爷举杯起身,向上道:“皇嫂,臣弟敬您一杯。皇后娘娘,太后年高不宜饮酒,您替她老人家饮一杯如何?”
我知太后仅五十三岁,并非年老,岂能不胜一杯清酒!这位六皇叔不过是想让在场亲贵看一看我的仪容气质,评一评皇室新女主人的风采,自然不能轻易应对了。
于是盈盈举杯,一旁的莲衣随即为我斟满美酒,广袖轻拂遮于脸前,我一仰头便将杯中美酒饮尽,随意满面喜色大方笑道:“本宫承了母后的福气了,六皇叔也请!”
“哈哈!一饮而尽,皇后娘娘果然气度非凡。”六王爷随即饮尽杯中酒,笑呵呵对众人道,“吾皇乃真龙天子,如今有皇后这天降福星相配,我朝必可享万世之福。你们说是不是?”
这样恭维的贺词我听得太多,便是接下来群声山呼万岁也不会添什么新鲜,倒是恭贺过后我目光扫过寰宥时不由得停了停,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似乎略有不屑之态。我心中一晃,这,意味着什么?
“老四,酒喝三旬了,这莺歌燕舞早看腻味了,怎么样!今日备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贺我们的皇后?”六王爷是皇族长辈,先帝最疼爱的弟弟,故而在这家宴上数他最活跃,且年岁也渐渐大了,也没人再与他计较了。
寰宥笑得从容,起身让道:“六叔总是拿难题刁难侄儿,可不知皇上喜不喜欢呢,上一回的教训侄儿还没忘记呢!”
众人笑得尴尬,故作不闻,我心内略惊去看寰宇,果然他的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亦满是不屑。我记得莲衣告诉我,寰宇是不爱笑的,而今日家宴至此,我的确没见他怎么笑过,此刻的笑又那么叫人心颤。
“四爷说笑话呢!”萧亦瑶看来极爱揽事,正用丝帕掩嘴笑道,“谁不知道四爷见识广博,年纪轻轻就踏遍名山大川,王府里新鲜玩意儿多不胜数,太后娘娘这才年年要您来操办家宴,不就是图个热闹,四爷这会儿何苦推辞呢?”她盈盈笑着,神色傲然一派宠妃的气势。
寰宥并不领情,只是笑道:“萧妃若喜欢,臣弟往后多请些杂耍班子来供你取乐便是了,今日家宴国宴的,那些小东西恐怕有伤大雅吧!”
我暗笑,寰宥此话大有讽刺意味,去瞧萧亦瑶果然美目圆瞪忿忿不已。
“老四何必矫情,快说今日备了什么玩意儿了?”六王爷不依不饶,已凑到寰宥身边了。
“六叔怎地一个老小孩儿似的!”寰宥无可奈何,退了一步,却昂首看着上座口中道,“等过了这旬酒,要请皇上、母后还有皇后一同移驾,这次的玩意儿在这屋子里可无法展示。”
寰宇似要开口,却被太后抢了先,只听她乐呵呵道:“依你便是了,只是若不好玩可要罚的。六王方才可听见这孩子叫你老小孩了?长大了越发不懂规矩,一会儿若不能博我们皇后的喜欢,六王尽管撕他的嘴。”
六王爷爽朗笑道:“便是皇后不喜欢,臣弟也不能撕他的嘴,若是撕坏了这满京城的千金淑媛还不拆了我六王府呐!”
一席话说得在座者无不畅怀而笑,寰宥也无奈苦笑摇头归座。方才他的话其实大有挑衅皇帝的意味,却被六王和太后玩笑着化解了。此刻我再看寰宇,他已面色平和,看不出心绪,我心中轻轻一叹,看样子这哥俩的关系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宴至尾声,在寰宥的示意下皇帝携众人步出殿阁,殿内暖意融融殿外却寒风飒飒,甫出得来不禁叫人冷得骨头生疼。我大大地打了个冷战,在场所有人恐怕就我最不经冻了。
寰宇从侍者手中拿过狐皮鹤氅为我披上,皱眉道:“老四胡闹得紧,这样冷的天出来看什么玩意?”
我在寰宇身旁轻声道:“母后喜欢,皇上就不必为臣妾计较了。”
“咳咳……”我听到身后有清亮的咳嗽声,我嘴角微微一扬,这声音当是萧亦瑶发出的吧,她多番在我面前示威,当真以为我好欺负么?
“嘭!”的一声巨响,将我的神思拉开,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眼见庆宁宫突然被照得通亮,夜幕下礼花绽放,绚烂夺目,我不禁紧紧在袖中握拳。
众人的喝彩一浪高过一浪,我的心却隐隐作痛,身子的微颤让寰宇觉察,只听他在我耳边轻声道:“礼花是管国的特产吧!这一次老四算是用心了。”
我双眸含泪,微微点头。
既然离开了,便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故土,虽然我满怀憧憬地嫁给寰宇笃定此生忘记过去,可当真能忘了那一切吗?我以为我很坚强,但此刻突见故国之物,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哈哈哈!”小美咲琳琅而笑,不知何时离开了也专心观赏的奶娘蹦跳着往那燃放点跑去。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天上,谁也没看到这个小不点跑了出去,待又一发礼花上天的巨响过后听到美咲的哭声传来众人这才发现小公主正立在院子里吓得哇哇大哭,而这一刻带着火苗的纸片正纷纷而落,直扑美咲而去。
我心中大惊,情急之下单足一点跃身出去,一把抱住美咲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带火的纸片还是落在了我的鹤氅之上,瞬间引起火苗。
待内监们扑上来灭了我身上的火苗我抱着美咲站起身子时,才发现立在殿门前的众人个个都目瞪口呆,我轻呼一口气,暗自笑道:“你们的皇后叫于飞嘛!这样的功夫还是有一点的。”
“这就是你的别出心裁,你的新鲜玩意?”但我始料不及,寰宇竟为此勃然大怒,指着寰宥冷声喝道,“你做哪一件事可以让朕省心?”随即看着我眼眸中却透出疼惜,对内监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皇后回宫宣太医!”
美咲从我怀里被抱走,我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庆宁宫,寰宇他的反应似乎太过激烈了,今日的意外怎么能怪逸亲王?我略略回首,却见寰宥不似之前的不屑,面上的确更多几分抱歉之态。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太医陆续来了几批为我诊视,这是皇室规矩我不能推托,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过在雪地里一滚,能有什么妨碍!倒是美咲定被烟火的喷发吓得不轻,小孩子家家定想不到在天上这么美的东西底下竟如此骇人。
“小公主怎样了?耳朵没震坏吧!”我吃着一碗热乎乎的红豆羹,方才家宴只顾着矜持不曾吃饱。
莲衣立在一旁侍奉,听我提到美咲便道:“太医说这几日恐怕会听不太好,但吃几副药静养些日子就好了。奴婢听说太后心疼得不行,搂着小公主哄着睡着了才放下。只说要是今日把小公主给震聋了,四爷罪过就大了。”
我将碗递给一旁的小宫女,奇怪道:“这与逸亲王有什么干系,他怎么能想到美咲会跑出去!”我心头一凛,又问,“那个奶娘恐怕要遭大罪了吧!”
莲衣拿了热帕子来给我拭脸,口中道,“太后心善,只罚了跪也就过去了。大年节里又是您和皇上大婚之期不宜打打杀杀的,要是搁在平日恐怕是保不住命的了。”
我“嗯”了一声,起身往窗外望了望,心里惦记着寰宇怎么还没有回来,今日是我与他大婚第三天,是最后一个可以笃定“等他回来”的日子。
莲衣在我身后轻声叹道:“娘娘要不要先歇息,听说皇上把四爷带了去涵心殿,这一训就没时辰了。”
我更是奇怪,笑道:“训?这点小事也值得训么?”
莲衣笑而不语,只是那眸子里透出的无奈叫人心中隐隐不安。
“你们都下去吧,莲衣姑姑陪本宫说说话就好!”我一挥手将寝殿内的宫女都屏退了,只拉着莲衣在桌前坐下,认真道,“莲衣,我想听听你们口里那位四爷的事儿。方才萧妃也口口声声四爷四爷地喊他,宫里都这么称呼他么?”
莲衣很明白寰宇要她跟着我的目的,遂笑道:“先帝爷膝下有四位皇子,头两位都是后宫妃嫔所生,但长到十二三岁都殁了。太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到二十六岁才生下了皇上。不想皇上七岁那年竟得了大症,太医都束手无策预备提着脑袋见先帝,谁料那一晚皇贵太妃生下四爷后,皇上竟奇迹地还转过来。听宫里的老嬷嬷说那会儿皇上已好几天灌不进药就等着咽气了。”
我欣然一笑,支着脸道:“难怪母后那么疼逸亲王了。”
莲衣笑得不自然,低声道:“仿佛天注定似的,皇贵太妃在四爷两岁那年就自缢了。先帝不知怎地就从此不喜欢四爷,见了面总是冷冰冰的,若不是四爷被太后养在身边又那么宝贝,恐怕宫里也就没人待见他了。”
“逸亲王才二十岁,怎么人人见了都叫他四爷?”
莲衣笑道:“左不过小时候皇上和四爷在一起淘气,要得宫女内侍天天提心吊胆,动不动就来一句‘爷给小的一条生路吧’,那会儿也称皇上三爷呢,这么多年,宫里就都叫惯了。”
我不信,问:“皇上那么严肃,怎么会和弟弟一块淘气?”
莲衣也满面不解,:“因哥哥们死得早,皇上从前很疼四爷这唯一的兄弟,但被封为东宫太子后,皇上就变了个人似的对四爷管得极严厉。太后也弄不明白,常常念叨说这十年功夫兄弟俩疏远了不少。”
我微微一叹,看来我听到的天朝皇帝与兄弟情意深厚是旧闻了,不过二十岁就被封亲王,寰宇并没有刻薄兄弟,且皇亲之中也不见有人轻视寰宥,这兄弟两个究竟怎么了,难道只有他们才晓得吗?
我依旧不解,问莲衣,“但怎么说,今晚这场意外和逸亲王没干系吧,皇上恼什么呢?”
“怕是旧账新账一起算了,前阵子户部有官员上折子说四爷打着给太后办年节家宴的幌子亏了国库的钱,那件事情太后一直压着,说眼下两国和亲没得闹出皇室丑闻叫人看笑话。今日皇上怕是动怒了。”
“亲王还贪财?不像!”我摇头不信,心中暗念:寰宥如此俊美的少年王爷,一身傲气光芒四溢,岂会贪财?
“四爷脾气傲,便是被冤枉了也不爱啃声。其实皇上也定清楚,这只是一只没人要的黑锅扣在四爷身上了。”莲衣说着眼底闪过好奇的神色,低声问我,“娘娘方才的身手好矫健,您会功夫?”
我笑得尴尬,也压低着声道:“莲衣啊,要是没人想起来这事儿,咱也不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