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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皮筋(下) ...


  •   水稻又熟了,所以家家户户又全家下地割水稻了。男女老少,都是逃不过的。当然,大多数人都是乐意下地的,并不会想要逃。

      她更小的时候是很喜欢站在田垄上帮忙的。田也分水田旱地,黑泥的水田都是用来种水稻的,黄土的地用来种花生、芝麻等。这些地本是大片大片的,不知是多少年前被分得成了块。所以这家田连着那家田,那家田又连着别家的田。挨着的地里又种着相同的种子,所以农忙期大家也一起忙。水稻退青显黄不过那几天,像是约定好似的。所以田里鲜有人没伴。

      她也爱拎把小镰刀跟着去。她好像不怕晒,刚脱下鞋下地比谁都干劲十足。她非常喜欢赤脚踩在冰凉的黑泥地里,头上烈日照着,脚底的凉意就更舒爽了。她跟在奶奶旁边割着,奶奶戴个草帽,草帽里搁一条毛巾,戴上帽子后,毛巾耷拉着垂在两侧。她就不戴了,虽然奶奶要她戴。可她脑袋小,戴不下,戴着也不舒服。奶奶割稻子总是从容不迫,力也好像没用多大,但却割得最快最多,稻子摆放得也是最整齐的。奶奶干活时不爱说话,只管低头割。但割一会就会站起来拿毛巾擦一下脸色的汗。毛巾很容易就湿透了,戴在头上就闷了。奶奶这个时候就会摘下帽子,把湿透的毛巾提出来,拧干,再抖落几下,然后接着戴着。有时靠近田有水沟,就会要她拿着去水沟里洗一下。那时的水沟水是澈净的,清凉的,能看见水里的草,运气好还能看到一些鱼。青蛙是常见的。为了跟上奶奶,就只割窄窄一排。但她总是坚持不了一会就扔下镰刀,借着捉青蛙的由头不割了。奶奶也知道她不想干了,但还是笑着假装严厉地说:“哈?就不割了啊?不是一来说把这一排割完吗!今天没割完不准吃午饭哈!”“哈哈哈哈....”她也就笑了,耍赖到:“我去抓青蛙。”“会崴脚哩!”她偏要!她在田里追着青蛙蹦来蹦去,抓了就放。田里一片窸窣声,奶奶割的稻子上的稻粒随着老人的动作在掌心里摇摇晃晃。她经常脸被晒得通红,抓青蛙游戏也腻了,就坐在田垄上看奶奶割。而奶奶起身放稻子看到她坐在一旁,就会又抬头看眼顶头的太阳,然后就要她快回去。她要是不肯,奶奶就会以耐心劝道:“好崽啊,快去吧!别坐这里,这里晒,要掉一层皮的。”但她还是不肯。她要是想回去,她会主动说她要回去,她要是不想回去,那就真没人劝得住她。有时候隔壁田里也有小伙伴在,那可就热闹了。两个小鬼在两口田里定要玩闹得让大人把他们给催着回去也不回去。真玩得起劲了,那是大人回去煮午饭了他们也还要赖着不走的。

      她不太记得那日了。也许是男人在上学前告诉她,要她放学后先回爷爷奶奶那边的,他们会去帮忙,那边的屋里就没人了。也许是她下了决心要去的。这些她不太记得了。总之是在马路一个十字路口上朝左拐了——走了她以前走过好几年的路,这次没有接着直走了。她也不记得弟弟有没有跟着她左拐,应该是没有吧。她后来关于那日在田里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弟弟。那她或许能确定了,她那日就是去报复的。她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去找她的靠山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看到了他们,不记得自己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块田的,还不记得自己把自行车停哪了。她好像记得自己手里拎了水,去了田里。她应该是去送水的。可她不记得手里的水是哪来的,或许只是把放在田梗上的水递给田里的人。她没有干活,没跟着一起割稻子。她把水匆匆放下。她好像记得一片黄色的稻田里有四个身影,爷爷奶奶、姑姑姑父都弯着腰在低头割稻子。他们好像一会儿弯着腰割,一会儿又站起来聊几句,说得众人大笑。

      那是个下午,她的放学后。她记得那天天上金黄的太阳,放学后骑车到田里也不早了,可太阳还热还红。

      她想多停留,可她因着时间而不敢。她一边希望时间再长些,让她找个机会开口,一边又希望太阳快点落下,夜黑了,也许她就会被要求留下了住了。

      众人还在闲聊家常。她焦急地等着,她不敢突兀地说。可机会就摆在她眼前,她还是不敢。

      她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能陪着他们一起笑。

      “女人”!她仿佛间听到有人说了女人的名字!

      她不记得奶奶说了什么,大概又是在夸女人。夸女人哪里,她就真的不知道了。总之是在夸。

      “还不打啊!”她反对着,“看!”她转过身,双手拉起上衣。

      奶奶看到了,姑姑姑父也看到了。地里的人没看前似乎还在打趣着,还不肯相信她会被打得多厉害。可四人却是会真正看的。所以看到了。她听到了他们的惊呼声。

      她好像想起来了,奶奶说家里女人从不动手打人,就是男人嘴不干净,喜欢骂人。

      她抓住了机会,她捞起衣服坦出背给四人看了。她听着后面的一片心痛的声音,她也哭了。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停留。她也不记得那时奶奶是不是扔下镰刀心疼地替她看了背,又揉了揉。她又好像没回头,就这样走了。走远了,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又返回男人女人那边了。

      那日回了后的事情她不记得了,男人女人有没有为难她她也不记得了。她一心等着她的靠山来,她在他们面前又成了木偶。

      ......

      过几日周六了,她和弟弟坐在他们房里看电视。但她心思并不在电视里的人物上。她在等。

      她还记得那日身后传来奶奶的声音,奶奶说过几日等她放假了会来这里说女人。这个“说”并不单单是说。她没忘,她一直惦记着。现在她放假了,男人说今日爷爷奶奶会来。她默默地记着了。

      她期待着,她也怕。她怕奶奶会把这事忘了,会不记得对她的承诺了。她把奶奶说的会来说女人当成是对她的承诺了。对的,她就是这样看重。或是女人一点不也怕,还用对她的方法去对奶奶。她不免有些担心。

      窗外有车声了,她知道爷爷奶奶来了。

      弟弟说爷爷奶奶来了。她说她晓得。弟弟把遥控器放在桌上,站起来问她出不出去。她说她不去。弟弟等不及跑出去了。她依旧在房里看电视,不出去。

      女人和男人都在外面,她眼睛在房里,耳却在屋外。

      她什么也没听清。她着急,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只能忍着,这也早已成了她的拿手本领。她早就习惯了脸上无任何表情,她得感谢他们对她的调教。也许是让她早些成熟,她也学会看脸色了。并且为了减少男人或是女人对她的说教,她就尽量使自己成为一个木偶。至少表现得像些。让他们以为他们在她面前是说一不二的,让他们洋洋得意,让他们变得膨胀,再让他们爆炸,在她制造的爆炸里死亡。而她可以远离爆炸,可以炸了这座监狱,逃出去。

      外面一直有人在说话,但太嘈杂了,声音也不够大。她无法分辨。她怕爷爷奶奶只是在和他们唠家常。

      她依旧在电视机前等着。她内心急躁不安。

      外面声音大了起来,穿破一层层墙,进了她的耳。她用耳分辨,听清了,再把这些装进了心里。

      她鼻子酸了,眼泪又出来了。还好房里只有她一人了,她手脚慌忙地扯断纸巾擦着。她怕别人看到她哭。可她哪里能控制得住自己,她可以面无表情,可她无法控制内心的感情。

      她听见奶奶大声地斥道:“看看你把她打得怎样!”又听见奶奶又怒又心疼地说:“背上肿成那样!真下得手!”还听见奶奶说:“要是打到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怎么办!”“你不心疼我心疼!那是我孙女!我亲自带了十年!你没感情我还有感情!”“要是这样带孩子,我还会给你们带吗!”.......

      别给他们带了!别给他们带了!不要他们带了!她心里咆哮着,恨不得冲出去直接对着众人说!可她不敢,她太弱小了。

      她想走啊!可她知道她是没希望的人。

      她哭得更凶了。她现在经历的这些,让她难免想到以后,又想起以前。明明有人在帮她,有人在替她报仇,她却不能感受到一点开心。

      她听到有人进了屋,听脚步,是女人。

      她不得不赶紧擦干泪,眼睛还是肿的。她不能掩饰,也不能躲。她怕女人手里又拎着一根竹片,或是其它更令女人舒服的东西进来,然后再按着那日的情形再逼着让她演一遍。她怕又好像不怕。

      女人进房了。她抬头看着女人,眼里憎恨。

      女人是红了眼的,女人在哭。女人看她也是憎恨的。

      她更恨了,更佩服女人的本领了。女人是能让自己从一个从一个施暴者变成一个受害者的。她感到怕,感到毛骨悚然。她直觉这种本领绝对是能吃人的。

      女人擦着她去拿卷纸,她清楚地察觉到女人的手指碰到了她光着的手臂。

      她疯跑了出屋,她蹲在地上疯了般地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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