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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皮筋(中-2) ...


  •   “你用的谁的皮筋!”

      她得抬头了,看到女人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伸得笔直,指着她。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是在说她。但她抬头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她的脸烧得发烫。

      女人不记得了?还是故意的?还是反悔了?

      “你让我用的。”她知道女人问的不是这个,但她也知道自己只得这样说。她依旧不敢看向女人,女人的表情令她害怕。

      “快给我摘落来!”

      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她提醒了女人,女人没有问她是什么时候同意她用的。但她有些明白了,所以她觉得委屈了。女人继续冲她发怒,和她的委屈一样大,一样多。

      女人不是故意的?不是反悔了?

      她似乎更明白了。

      她放下手中的笔,伸手使劲从头上把那带珠子的绿皮筋扯了下来。

      头皮好几处有针刺的痛。那皮筋现在竟也向着它原本的主人了,缠着她的发从她头上落了。头发原本是长在她身上的,从出生就长在她身上。皮筋不是,皮筋只在她头上长了一天,要拔下来却比拔一根头发更痛!

      她看不见扯下来的皮筋上绕了她多少头发,抓皮筋的手却感觉到了。

      她松手了,往书上。

      她听见了!

      珠子闯了大祸了!

      凳子那么窄,放她的书本都有些勉强,又多一串如此重的珠子!

      珠子又多又重又滑,带着皮筋一齐从她的书上滑了下去!

      一摞珠子掉地上的声音那样响!她听得清清楚楚!

      是珠子闯的祸!

      她心怕了!

      “捡起来!”

      声音更大了,也许是因为女人朝她走进了一步。

      她低头,眼眶也守不住了。落在书上的水渍,越来越多。她依旧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头不抬。

      “给我捡起来!”女人更近了。

      她依旧不动,肩膀却颤栗地更加厉害了。

      她不该这样的!她是在反抗,她要为自己觉得开心才是。可她却是现在这幅模样。

      女人好像出去了,女人好像又进来了。

      女人手里是空的,女人手里又多了什么。

      她好像跳了起来,她好像张口在嚎叫着。

      女人好像在不停地挥着手里的东西,那东西好像一直贴在她身上。

      她好像一直躲、一直跑、一直叫。

      现在,她知道自己是蹲在早上刷牙的那条沟的旁边的水泥地面上了。

      她怎么从屋子里到外面了?好像是发生了那么多的“好像”。她不愿去把那些“好像”想清晰。

      她眼盯在自己流血的左脚脚拇指,脚指甲上有一道刮痕。刮痕朝右延着,一直延到了肉里,那块肉,已经是个小血窟窿了。当然,那不是唯一的,她光着的两条腿上,多了许多被锈钉子扎出来的红的、深的、浅的窟窿眼。窟窿眼旁,还带着又青又红的肿痕。窟窿眼和肿痕是不可分割的,它们是同时被女人种在她身上的。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里却还在有一行没一行地往上添着。她还在抽泣着,不疼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也奇怪,以前他们在外打工,一年中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的时候,她脑海里关于女人的记忆就只剩下女人拿着折断的细长竹子追着她满巷子跑画面。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是不记得了,总之脑海里就只记得那些场面。她实在是想不通,现在的她也不算很大,可是比她还小的记忆,她还能记得。也许那些事发生在两三岁或是四五岁。

      她好像还记得他们离去时,她一路哭着要跟他们走的画面。这就太奇怪了!打她的人是女人,她却还对他们那样不舍,还把有着情的眼泪也给了他们。

      她似乎又记得一件事了。那应该是她念书了,至少是二三年级了。同样是竹子,不过是更粗、更长的,都发黄了。就那样,女人突然站起来,从大门后抄起那根竹子,带着呼啸的风声,往她小腿肚上猛抽了两下。那一瞬,她张开嘴要叫,却发觉她什么也喊不出来。疼痛竟让她失声了。腿上立马多了两道肿起来的痕迹。是的,是两道。她能清楚地记得女人挥动了两下竹子,皆是因为她记得腿上的两道痕迹。她还能因为那两道痕迹而记得那竹子是响在了她的左腿上。再要她顺着那肿痕想,她还能记起那日她穿的裤子。那是一条蓝色的、到膝盖的短裤,裤边上还缝着白色的细皮筋。那裤子她也能记得了!她还记得她喊不出,就光着脚在地上猛跳、猛踩。脚后跟“嗵嗵”地砸在水泥地面上。她不觉得痛。她记得弟弟和婆婆和姑姑都在的,也许爷爷也在。她还记得那日晚上,婆婆看着她腿上的肿起偷偷擦眼。

      说来奇怪,她不记得这些事的人那时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但她却能很清楚地记得那两道红肿。

      这回女人用的也是竹子,但又不是像以前那样用的是一根根的,圆柱样的、完整的,外表是圆的、光滑的。而是用的剖开了的钉了钉子的,用来搭棚用的竹片。那是从垃圾堆里抽出来的,上面盖满了厚重黑的泥。竹片又厚又长,上面每隔一段就有个沾满灰垢还长满锈的钉子。竹片也已经变得发黑。现在,这根染血的东西就在她身边放着。女人张牙舞爪的,挥得累了,扔在地上。弟弟拿过来的,拿到她面前的。她就是被这根竹片从屋子里打到了屋子外的。她不记得自己被打的时候嚎叫了什么。

      “这里还有一个。”弟弟也蹲着,在她旁边,隔着竹片替她数着身上的血窟窿。

      她一手捂着流血的脚趾,一只手拿了一个小水泥块在水泥地上重重地划着。水泥块与水泥块碰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她却仿佛没听到,手上的力道反而是加重了。

      女人出来了,站在门口处就不动了。弟弟看到了,站起身,离她远了点,离女人近了。

      她翻动着眼珠子往女人那边看。她不颤栗了,拿着水泥块的手更用力地在面上划,手背上泛起了青筋。那根竹片在她这了。她知道靠近女人那边的一处墙角里还放着几百根同样的竹片,就在那堆垃圾里。

      女人没有动,她也没动。

      看,这就是让她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的人!

      女人正双手叉着腰站在门口,对着她看。不,应该是在看她身上的血迹。女人身边还有那几百根竹片作支撑,女人的表情是神气的、得意的、满足的。

      她不知道女人有没有继续冲她说些什么。女人在门口,她现在蹲的地方离得远,也是她被追打得远。她不流泪了,也不抽泣了,她在他们面前一向是麻木着的。所以,她也听不到了。

      好一会儿,女人才进屋了。

      “我要去死。我要去跳塘。”她突然开口,平静地这样说。

      “那你去啊。”弟弟又靠过来了。他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生死,她也不能。

      “我要跟所有人说。”她又平静地说着。显然她之前的话并不是对任何人说的。她是在对自己说。她居然就这样,把自己的心给说了出来。就仿佛身边无物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了,脑子木住了一样。

      “你怎么去说?”弟弟又问到。

      静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她根本没在听弟弟的话,她完全浸在另一个地方了。

      “你刚刚被打的时候,叫的好好笑。”弟弟也没管自己的话没得到回应,又蹲下对她说。

      她又笑了。

      弟弟伸出两个手指捻起那根竹片:“这上面还有钉子,很疼的。”他起身把那根竹片扔回了那一堆垃圾里。

      她看着,她记住了。

      弟弟又转回来了,这回站在了她身后,接着替她找。

      “啊呀!你这里肿起来了!都发青了!不对,是紫的!不对不对,还有红的!怎么还有黑的!”弟弟站在她背后大呼小叫,却也不敢太大声,怕惊动了屋里面的人。

      她就是背对着女人的。她想到女人的脸几乎要吐。想到自己若是把哭惨的模样对着女人,那不如把她活活打死!

      是她自己把后背上的衣服卷上去的。她知道后背处,接近腰的地方肿得很厉害。火辣辣地疼,不能再有东西盖在上面,会更加烧得疼。

      她心里盘算着,她不能让事情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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