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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皮筋(上-2) ...


  •   她不察,小孩子心就只有那么大,装着湿了的衣服、遗失的时间和不见的发筋和散着的头发,再分不出一点心思去留意地上。

      好不容易把水拎进了屋,又把桶放在瓷板上,拿绳子和握桶的手都沾水湿了。她索性用湿了的手把头发合到脑后,以手和水当发筋,用力地握了握。至少能维系住一两秒的时间。突然,她慌忙挤好牙膏,拿着水杯往桶里舀了半杯水,飞快出了屋。塑料水杯很大,粉色,上面却有一片片的黑色的麻点。叫人不能仔细看。

      她出了门才注意到板路上留着一连块的水渍,可现在心慌也没用。女人不知去了哪,还没出现,弟弟还躺在床上。她不敢去叫,因为那房里还有一个刚刚醒的男人。放好水桶的时候,来不及管掌心被桶和绳勒出的火辣辣的疼,就听见房里传来起床的声音。必定是男人的。弟弟还小,不会有那样大的动静。她喜欢和他们保持距离,越远越好,立刻端着水杯出去了。

      她蹲在石板路外的一条水泥沟前刷牙。水泥沟很浅,不过十五厘米左右深。倘若站着刷牙,水是一定会从沟里溅到身上的。她衣服还没干,接下来都会小心翼翼不犯错。何况,这条沟并不干净。她宁愿全身被干净的井水淋湿也不愿衣服上沾上一滴沟里的东西。

      事实证明,妄图用手上的水去扎头发是绝对行不通的。她这时的头发蓄得很长且多,快要铺满整张背。虽然她心里很想用学到的“长发及腰”来形容自己的头发。可是女人很忌讳她说“腰”这个词。女人始终不承认她有腰,更由不得她说。老一辈似乎也是这样,不过也只是笑着纠正她。可是每当她追着问为什么的时候,却没人告诉她真正的缘由。听得最多的就是一句“小孩子有什么腰,大人才有腰!”她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是小孩,不是大人。但她隐约能猜到她们嘴里的“小孩”和“大人”是另一种意思。所以,腰就和那种意思联系在一起了。但她也只敢问问老一辈,要让她去问女人,是绝对不敢的。若是当着女人的面,那肯定是连“腰”字还没说完全,便被女人给呵斥住了。第一回被呵斥住,她心里很不服。并且追着想问清楚缘由。凡事都一定要给她个理由,无论多荒唐,她都想知道。但女人偏偏就是不给她解释,气焰升起来高人不知道多少等,她很是被瞧不起。她要是再不死心地问下去,那就会招来一顿打。有时反手一掌打在腿上,有时打在胳膊上。她肯定躲。幸好女人的气焰不会因为这个而烧到最高,手上的重量不多,打在身上也还能接受。一来二去,她也知道了,在女人那里,“腰”是个忌讳的字,不能说。可人怎么能永远不说一个字呢。不过当教训长得够了,她也就机灵了。每次快要说的时候,总会抢在吐出来的那一瞬间主动地又咽下去。虽然女人越不让她知道不许她问不许她说,她就越想知道。但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停留在心里,怎么也不敢开口去问。所以她也不能再说这个字了,即使在心里想,似乎也要偷偷地、轻轻地。即使头发是长到腰了,她也只能说很长,长到屁股了。是的,屁股并不像腰那么忌讳。但她却觉得屁股实在太难听了,就不跟身体比对了,单说长。

      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她听到动静了,低头继续刷牙,却感觉不大舒服了。身后一直有双眼睛,令她毛骨悚然。

      男人点了一只烟站在门口抽。他还没睡醒,眼睛有些浮肿,眼神茫然不知道看向哪里。头上发很多,却成团地簇在一起,东倒西歪着。

      她拿着杯子进屋。男人正站在门口。她似乎很怕刚起床的男人,像是在给她脸色一样。她不开口要他让开,等着他主动挪一步,哪怕是只侧个身子,她也能挤进去。

      果然,直到离门还有一步距离,男人才反应过来,拖着拖鞋便往外走去了。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弟弟迷迷糊糊地推开房门,叫了声“姐姐”,算是打招呼了。

      “快去刷牙。”她回他一句。声音似是重重的从她心里涌出来,可到了嘴边,却又是轻飘飘的。

      “哦。”弟弟揉了揉眼睛,往她身边
      走去。

      她拿起瓷板上的脸盆,抢在弟弟面前把水桶拿走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分明是她去打的水,凭什么要拿去给其他人用?她实在是意难平。

      “哐”的一声,桶就换了个位置。她站在桶前,好像紧紧护着什么一样。右手去拿脸盆的时候,左手立马接着右手握上桶去。她把水倒进盆里。她想把水倒光的,可她现实是不敢的。最后还是留了些水在桶里。

      弟弟不会奇怪她的反常举动,毕竟,他懂什么呢?只是和往常一样,拿着同样的粉色水杯,出门刷牙去了。

      她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胸肺中似有火在烧。不然,她怎会呼出那么烫热的气来,连带着破洞的洗脸毛巾都被她的气给灼得烫了。

      把毛巾扔回盆里,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有点想逃。

      男人烟抽完了,进屋了。

      “头发怎么没梳?”看到她站着,一副没事做的样子,男人叮嘱道。

      “我的皮筋找不到了。”她特地加上“我的”二字。

      “架子上那么多你不会拿着用吗!”男人不懂她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更不会知道女性之间的这种细微隔阂。

      “哦。”她应声转进了房。

      她又站在了收纳架前,她的眼又黏在了那绿上。还没进房,她强力压制住心底的激动,但现在房门关上了,她可以肆无忌惮了!是男人带吼的话给了她理由!即使是男人那样的对她不满的语气,她也不觉得了。她真的喜悦了。床头的时间还在走着,她也不觉得是在催促她了;女人还不见踪影,她也不管了;胸肺里的热腾的蒸汽,此刻也令人舒心了。

      她颤抖着伸手拿去那串......应该是那根皮筋,那串珠子。是的!她兴奋极了,分不清手里拿着的究竟是根皮筋,还是一串水晶。明明是根皮筋,她却像拿着宝物一样;明明是根皮筋,却装饰得像宝物一样。现在,这根皮筋终于在她头上了。她自信她一定会因此高兴好几天,即便她现在还没得到女人的同意,即便她最多能在女人的允许下戴一天,即使下一秒女人就会冲进来把皮筋从她头上撕扯下来。但这些都无法自制她内心的激动。

      她在房里,在镜子前长久地立着。皮筋戴在她头上,仿佛已经属于她的了,连带着她觉得这间房也属于她。房里只有她一人,她胆大了!

      女人终于出现了。

      她听着女人进了屋,又进了房。

      房里多了一个人,她就想溜了,但这样未免太令人生疑。宁愿一开始就让女人看到,女人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她就拿下来。死活不过这两个下场,那也比提心吊胆地藏着掖着地好。

      她没有溜出房,她故意不走,还站在镜子前。

      女人打进屋就没看她,只说了句“怎么还在梳头?”说完就越过了她,背对着她,忙着叠床上的被子。

      她先忍不住:“我用了你的皮筋。”说得太弱了,她都怀疑女人听着了没。

      “你用了我的皮筋啊?”女人果然停下了,转过身来看她,嘴里却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顿感毛骨悚然,只能站着不动,接受女人的审判。

      “你自己的皮筋呢?”

      女人站直了,显得格外壮实。她胆小得不能再小了。

      “你用了我的皮筋。他说让我用你的。”她咽了口口水,稳了稳,才使声音不发抖。

      女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的头,好像想起些什么,但语气却不改:“那你用吧!”又转身接着叠被子。

      一大口气等着从她胸中松出来,但房里不是她一人,她只能把这一大口气藏在呼吸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分解着呼出。那口气被压着、挤着,偷偷地,却不令人生疑。实在是因为女人和她对话时,她觉得全身都被皮筋给绑住了,呼吸不得。

      现在她出了房间了,终于得新鲜空气了。她能大口喘气了,可她已经习惯把气压这挤出胸口了,就继续这样干了,甚至最后一小口还被咽了下去。她也不觉得那么喜悦了。喜悦被挤出了她胸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何种情感了。只喉咙里有东西堵着,想要吐一样。

      她想着自己身上又戴着女人的东西,她开始难受了。即使那么好看的皮筋,她也有些不想要了。

      弟弟脸已经洗完了,正准备回房间拿书包。她也不催他了,也去过道的房间里去拿的书包了。

      等她再出来,男人已经在屋子里忙活了。

      “去拿两块钱买包子。”男人弯着腰说道。

      她应着,嘴却不张,声音全在喉鼻里。难道是那口气让她哑了吗?

      她背着书包再次走进那间房,拿起电视机上放着的一个金猪储钱罐,把它倒转过来。

      沉甸甸的、响当当的。

      女人闻声立马放下床单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替她抠出两个硬币。

      她什么反应也不敢有,只麻木地站在原地等,等女人给她硬币。那口气好似又出来了,又往她胸口压了。她彻底不喜欢头上的皮筋了,气在往上,连喉咙里的东西也跟着多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她直觉她体内压抑得厉害,有些憋不住了,必须得有个口子来拯救她。

      她伸手接过女人的硬币,尽量不与她手相碰。但女人却是把硬币硬生生地嵌入她掌心。她装作若无其事,分出其中一枚递给弟弟,对他说:“快点。”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口,是比她小的弟弟救了她。

      “嗯。”弟弟拿过硬币,把它藏在了书包里的文具盒里。正如她小时候那样干的一样。放口袋总担心路上掉。但是她现在是高年级,她敢把钱放口袋。

      收好钱、背好书包,走出房、走出屋。

      终于,她和弟弟骑自行车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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