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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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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长期储酒,酒窖的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酒香。
安瑾不再敲打面前密不透风的木门,她竖起耳朵留意着四下的动静,连月光从窗户流淌进来的声响都不敢错过。
莫非刚才是错觉?乘着天窗透来的光亮,安瑾缓步往台阶下走。
夜本就静,当一切都笼在黑暗中,更是不自让人寒栗。安瑾提着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前进,眼看台阶要走到尽头,也未有异样,紧绷的心弦才松了几分。
走完最后一个台阶,安瑾还没来得及把目光从脚边移开,就有人迎面扑倒了她。
一声惊呼划破黑夜,“啊——”
未待安瑾反应,一股温润的湿气覆在她的唇间,带着比空气里更浓郁的酒味。
安瑾被眼前之人死死压在台阶上,而唇间的柔软亦是源于他。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双手却被轻易掌控。
瞬时安瑾认出了此人。她刚欲开口,对方却攻势更胜,舌尖缱绻止了她的话语。
不可能,傅怀不可能如此。
安瑾的抗拒更甚,那件梨花白轻纱裳亦乱得袒露了肩头。
台阶一节节硌在安瑾身后,被施压之际,犹要把她切成一段段。黑暗中,安瑾陷入无奈与绝望,呜咽着说了一个“疼”字。
傅怀像是被唤回了神智,他的眼扫过安瑾白皙无瑕的肩,立刻止了动作,一步退到侧边,口中念着,“你不是她……”
这句“你不是她”,显然是把安瑾当成了画中他思念的亡故女子。
一股无名之火在安瑾心中燃起,她站直身子,抬手一记耳光甩在傅怀脸上。
眼前的傅怀穿着浅色,半个身子靠着置酒的木架,他不再是平日里的矜贵模样,取而代之的是脆弱无力。
安瑾扯了扯衣衫,盯着傅怀看了半晌,似才敢确认他就是明王。
而这一记耳光,犹如往傅怀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彻底酒醒。从友人拜访,到安瑾翻画,入夜后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着他,她已经走了。
迷醉间,傅怀看见月光下的人儿,不禁恍惚,相似的步态让他错把安瑾认成了春黎。可春黎为承言挡过暗器,她的肩上是留了疤的。
“对不起。”傅怀道。
安瑾的脑中混沌,傅怀的话字字诛心。两人本是夫妻,头一回肢体接触竟是因为傅怀认错了人。而此句道歉更是在告诉安瑾,傅怀自认刚才的行为师出无名,是不该的。
安瑾轻笑一声,抬手擦了擦嘴,“王爷?呵,不过如此。”
不过片刻之前,在兰院之中,傅怀还说安瑾是明媒正娶的明王妃,劝她安心待在府上。安瑾还以为明王府终究算是家了。转身间,傅怀还是如往常一般,不想与安瑾有分毫瓜葛。
言罢,安瑾扭脸走进了酒窖。酒窖深处的暗格中陈着诸多白色瓷瓶。安瑾伸手抹了抹瓶身上的灰尘,才将褪色标签上的字辨识一二。
仙人醉?
安瑾取出一只瓷瓶托在掌心,仔细看了看,瓷瓶不过半尺高,圆腹细颈,瓶口的塞木精细,就连顶端嵌着的拉环都打磨得光滑。
好像上回来酒窖,就是喝的此酒。安瑾顺势坐在木柜边,拔了酒塞凑到鼻子边嗅了嗅。
醇厚之气有些熟悉,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那夜喝过,这气味引得安瑾感伤,她不禁又想,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过去,亦不知自己还能不能面对未来。
在安府变故之际,安瑾醉在傅怀房内,却意外回到了过去。然而梦醒后,除了那些蛛丝马迹,现在的她已无法说服自己,自己曾是春黎。试也试了几回,若是真的回不去了呢?
安瑾扬起酒瓶,酒水顺着嘴角滑到脖颈,更多是入了她的口,后知后觉的辛辣却暖不了她的心。
安瑾呢喃,“若是能回得去,应该早成了吧。”
既然回不去,在这明王府又处处危机,自保尚难,更别提为安府昭雪,甚至在傅怀眼中,安瑾连个替身都算不上。
如此,不若死了。
安瑾在脸颊上重重抹了抹,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她看着天窗处的光亮,这是眼下唯一的光源,洒在黑暗里,看着那么近,伸手却触不到。
算了,就这样吧。
酒劲愈甚,安瑾愈是释然,与其说她放下了一切,不如说她放弃了一切。
浑浑噩噩间,安瑾有些迷离。她的左臂撑在一旁,却突觉有些痒,接着变为刺痛。安瑾放下酒瓶挠了挠痒痛之处,却疼得右手一缩。侧目一看,左臂上竟爬着一只手指长的蜈蚣。
“啊。”安瑾把惊呼压得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
看着停在手臂上的蜈蚣,安瑾没有妄动,她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可用作驱赶的物件。突然指尖触到温热坚实,安瑾停了动作,因她摸到了一只手,骨节清晰。
安瑾转脸朝着右手边望去,傅怀蹲在她身边。只是他在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许是听着声响来的。
傅怀留意到安瑾的左臂,只一步跨到她的左手边,伸手捉了蜈蚣扔走,而后抓起安瑾的手腕,察看她的伤口。
安瑾试图抽回手,淡漠地说,“我没事。”
傅怀却手上加力,死死捏着安瑾的手腕。他的目光停在伤口上,更为淡漠地回了一句,“不想活了?”
安瑾:“对。”
随着此话,安瑾再次使力抽回了手,她猛地从木柜边站起身,却只觉眼前一黑。
……
安瑾躺在一片黑暗中,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的声音。
“是我对不起你……”
“我会查清楚……”
“ 不要再睡了……”
……
犹如只剩一具松软的躯体,安瑾缓缓睁开眼。她聚不起一丝力气,只微微动了动眼。
“水……”安瑾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
屋内立刻有了回应。
——“娘娘醒了,快去请医官,再叫来折枝姐姐。”
——“你们快让厨房把粥端来。”
没几句话的功夫,折枝就进了屋,看见安瑾虚弱地睁着眼睛,她顾不上行礼,跪在床边嚎哭起来,“娘娘你总算醒了。”
安瑾缓缓眨了眨眼,轻声问,“发生什么了。”
折枝抬头止了哭泣,“娘娘,您睡了八日。”
听闻自己睡了八日,安瑾是不信的。可是手都抬不起来的感觉,却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甚至未可知是不是回光返照。
想了想最后的记忆,安瑾问,“我不是在……酒窖吗?”
折枝:“娘娘,我慢慢说给您。已经去请医官了,医官说只要娘娘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娘娘您先别说话了,先吃点东西。”
……
安瑾半躺在床上,抽不出分毫气力。
折枝送走了医官,脸上才流露出笑意。她端起粥继续喂到安瑾口中,“娘娘,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您可千万别再吓我了。”
安瑾微微张口,白粥寡淡,却温度适宜,润口软儒,让人心安。她没有回应折枝的话,只是缓缓眨了眨眼。
折枝却只当安瑾应下了,慢慢解释着事情的原委,“娘娘,您那天夜里去了兰院,奴婢以为您又歇在兰院。不想第二天天未亮,就看见王爷抱着您急匆匆回来,还让我去传医官。”
安瑾的记忆停在傅怀驱走蜈蚣之时,只记得后来自己似是晕了。
折枝继续说着,“娘娘您可保重自己呀,要不是王爷处理得当,怕是……”
“怕是?”安瑾不解。
折枝:“您最近不是摔伤就是溺水,把身子都折腾坏了,那天回来还发着烧,又被蜈蚣蛰咬……”
安瑾:“傅怀做了什么?”
折枝:“奴婢只听王爷告诉医官,他清理过伤口,后来用酒水冲刷过。医官还说幸亏王爷处置得当。不过,酒窖中什么都没,王爷到底是怎么清理伤口的,他也没说。”
安瑾脑中突然闪过唇间的温软,不禁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她心中嘀咕,怕是傅怀用嘴清理的吧……
折枝:“后来还是换值的小厮看见从酒窖的窗户扔出来的酒坛,才及时发现了被困的王爷和娘娘。”
原来,傅怀替安瑾处理了伤口,又守在窗边寻援。若非如此,旧伤新痛之下,安瑾已经没了命。
安瑾:“我睡了八日?”
折枝又突然哭起来,她的娘娘差点就回不来了,这八日她都没怎么合眼。随着安瑾的疑问,折枝的思绪回到一日前。
……
前一日。
清晨,初秋凉意渐浓。
傅怀看着湘院里的陈设,微微蹙眉。
院子里有秋千、有蹴鞠、有毽子,都是平日里安瑾消遣时光的东西。
自从搬去了兰院,傅怀已近七年没有踏入过湘院。
傅怀身后跟着折枝,却是满目愁容。要不是折枝又在兰院拦了傅怀,还与他说了许多,傅怀又怎会来湘院。
湘院一众下人候在门口,最前方迎着的是王府的医官。
“如何了?”傅怀的目光掠过医官,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回王爷的话,娘娘已昏迷七日,情况……”医官动了动嘴,没敢继续说。
傅怀:“但说无妨。”
“情况不太好。”医官斟酌了片刻,还是说得委婉。
傅怀朝着隔扇门望去,门内就是安瑾的寝处。门窗都管得严,安瑾就躺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
傅怀问,“什么叫,不太好?”
医官闻言,唰得跪下来,额上也冒出一层冷汗,“王爷恕罪。王妃本就心气郁结,肺腑亦有损伤,后又寒气入体,伤了根本,加之被蜈蚣蛰咬,这才昏迷不醒。”
傅怀不禁琢磨着每一句,心气郁结是因安府的事,肺腑损伤是广陵院摔的,寒气入体是在湖边冻的,蜈蚣蛰咬是在酒窖伤的。若单是其中一项,可能倒不算什么。只是若全部袭来,确实是要病一场。
“性命无忧便好。”傅怀只当湘院的人都大惊小怪,若不是被折枝连续烦了两日,他也不会来看看。
傅怀刚一转身就看见折枝跪在身后,又拦了他的去路。
折枝:“王爷,您救救娘娘吧。”
“不是有医官吗,我看也看了,也没法替她病着,还要如何?”傅怀想起早晨的几件急事,确实耽搁不得。
折枝:“医官说,娘娘快不行了。”
闻言,傅怀又看回医官,“此话当真?”
“老夫无能,如果娘娘再如此昏睡下去,怕是……”医官抬了抬头,担心犯了忌讳,不敢妄言。
傅怀:“怕是什么?”
“活……活不了了。”医官说得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