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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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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黛彻底清醒时是在病房。
护士钻进帘子来给她量体温。
蜷缩在凳子上的唐大音站起来,声音有些朦胧地问:“退、退烧了吗?”
“降了一点。你可以用再用毛巾帮她擦一下。”护士给李黛换了液体,道:“哎,小美女醒了啊,你同学守你一晚上了。”
李黛只觉得茫然。
那些在她头脑里翻滚一整夜的梦就像不慎泡水的画作。糊成一团,留下洗不干净的阴郁痕迹。
她没有注意护士又说了什么,也没有注意唐大音说了什么,她们的对话都带着遥远而空洞的回音。
李黛只好又躺回去。
“喝水、吗?”唐大音帮她把凌乱的头发顺好。
原来护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不喝……”
“要,打电话给家里,吗?”
“几点了?”
“六点。”
李黛扒着被子看向唐大音。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阴郁。面孔很白,瞳孔深黑,还有一点黑眼圈。她好像一直都有一点黑眼圈。薄薄的嘴唇拉平,一说话眉毛就皱起来。句子总是那么简短纤细。不是软语的柔和,而是仿佛懒得跟人说话般的轻慢。
很难从她的神情和语调里感受到热情或者关怀。
也许她的一切照顾都出自于彬彬有礼的教养。
也许她礼貌也只是因为懒得或者不屑同人纠缠。
可能就是这样吧。李黛想。可能就是我太想当然了吧。
可能什么外冷内热、什么体贴细心、什么感情……都是错觉。
陷入单恋的人最容易产生错觉了。
李黛用被子蒙住头:“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会打电话。”
“我陪你等家里人来。”
唐大音令李黛心痛,家人叫李黛烦躁,她加大音量:“叫你走你走就好了啊!”
“李黛?”唐大音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火,伸手去拉她的被子:“你是不是,很疼?”
“不是不是不是!”李黛也攥着被子不肯松手:“我的事你不要管行不行?”
唐大音不敢再用力了:“那好,不通知家里人。你再休息一会儿,好吗?”
她为什么那么敏锐?
李黛刚刚为自己构筑的铜墙铁壁一下子全部都融化了。
唐大音的一切照顾都不是出自于彬彬有礼的教养。
唐大音的礼貌也不是因为懒得或者不屑同人纠缠。
她就是外冷内热、体贴细心。
李黛躲在被子里哭:“你走啊。”
唐大音隔着被子轻轻拍抚着她肩膀的位置:“小心留置针,软针头,动作太大也会,歪。”
李黛探头出来。眼泪来不及擦,也根本擦不干净。她知道自己是在冲动,样子也真丑陋,但还是说了:“活动已经结束了,我没有什么要你帮忙了。我也不用你再接送我去图书馆。”
“李黛?”
“你不要粘着我了好不好?”
唐大音沉默着。
她脸上的神情似曾相识。
是那天?——李黛想起来——正是那天。正是唐大音独自离开前回头的那种神情。
平静的,审视的,遥远的。
李黛突然想问:你在想什么?
但唐大音开口了:“好,我先回去。有事、叫我。再见。”
她转身离开了。
李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上一次她离去时李黛怒气冲冲地追了出去。
又茫然又无措,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愤怒。
这一次她竟然也想追出去。
不行,不行。
李黛,不行。
李黛觉得胸口闷疼,喉咙里烧了一把火。
也许是胃疼又开始了。
应该是喝酒伤了食道。
李黛,她对自己说:跟唐大音没关系的。
……
李黛发了急性肠胃炎,住院五天才被放出来。
出院时是宿舍长和李晓薇来接她。倒不是没有别人肯来。李黛人缘真的好,许多人都申请过来照顾,男生自然不少,被她一一拒绝。部员们当然也想来,可这几天大一正好要结几门公共大课,正是作业漫天的时候,李黛也勒令他们好好学习。班主任同女辅导员一起来过。辅导员还替她守了一天夜。之后李黛就找好护工,没有再麻烦别人。
出院这天轻车简行。
一些零食水果李黛都就近分给自己护士,隔壁病房病友以及护士站。还有鲜花玩偶,只留了少少一些打算带回宿舍再分。
这些都是宿舍长打理。
这女孩虽然是个官迷,但场面活做起来也着实妥帖。
李晓薇帮李黛收拾贴身物,一边吐槽:“你是胃病,送那么多零食怎么想。”
那些其实是父母叫人买过来。
李黛没有说话。
李晓薇说:“你们宿舍唐大音搬出去了,你知道吗?”
“什么?”
她想起先前辅导员来陪床时聊起过班里人,还特地提到唐大音,问李黛对她印象怎样。
那是某种暗示。
李黛这才知道,辅导员是想问唐大音是否受到排挤,是否因此才离去。
她觉得有根小针顺着喉咙游上来。
李晓薇说:“你怎么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也没来接你,我这两天也没看她来找你。”
“没有!”李黛第一反应便是否认。但那根游来游去的小针告诉她:李晓薇是对的。吵架了。没有明刀明枪地吵,可沉默的交锋由她发起。
李黛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第一天是她送我来的,后来也来看我,是我叫她不用来。”
那时唐大音说了一声好好休息就告辞。再没有出现过。
李黛明白唐大音懂得了自己的拒绝。
她知道自己更希望唐大音生气,更希望唐大音追问,更希望在争辩中将暗恋的苦楚说给唐大音听。
可她也知道,唐大音永远不会追问。这个人聪敏又温柔,不会追问为什么、甚至不会因为李黛的反复无常生气。
唐大音只会默默退开。
这件事的结局是注定的。
——有人排挤她了吗?
我排挤她了。
——因为我喜欢她,害得她不得不离开。
我怎么能说那么伤人的话啊……
可是她那么厉害。她能把马雪绒顶得无言以对,她为什么要任我欺负呢?
李晓薇哦了一声:“那我明白了,你又欺负人家了。因为什么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李黛尖叫。
李晓薇惊吓地望她:“黛啊?怎么了,怎么了?”
李黛扭头,将自己锁在卫生间大哭一场。
李晓薇拍了拍门,她没有应,随后就安静了。隐约听见宿舍长回来问她,李晓薇便说她在卫生间跟家里打电话,舍长也没有找人。
她心里觉得感谢,又有些懊丧从前对李晓薇的不以为然。
原来身边人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闪光处,只有她自己自以为是、其实尘埃一般。
这念头转过又恻然。
从前她听说爱一个人便会低到尘埃里,总是不以为然。
原来真是这样。
她心里恍惚产生一个念头:可我已经是一粒尘埃,尘埃为什么能伤害到明月呢?
再一路回校时谁都没提李黛红红的眼眶。李黛感谢她们。回到宿舍时发现大家还帮她晾晒过被褥,擦了桌椅。书架上摆放了一摞打印好的课件,是她这几天落下的功课。还有单独的作业纸,上面仔细记录每门课要求,十分精细。除此外,还有小小的一束花,养在口杯里,别有趣味。
她一一谢过大家,得知那些课件和作业竟然是唐大音整理的。
李黛不敢想唐大音是如何在那之后还做出这样事无巨细的体贴。
宿舍长补充:“后面她搬家忙,我就接手了,不如她做得更好。”
在舍长面前,李黛才有勇气问起唐大音搬离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宿舍长会公事公办,不会做多余打探。
果然,舍长一板一眼解释:“她很厉害,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她的学分都修得差不多,在外面找了兼职实习。上个学期就在申请外宿了,最近才拿到批准。”之后还说了句场面上的安慰话:“她怕你住院还挂心,才没跟你说。我还答应她等你出院跟她说,要不你自己跟她联系吧。”
“嗯。”李黛觉得喉咙里闷了一口气,很艰难才应出声。
她想,我只是粒尘埃而已。离开了,怎么还敢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