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秉烛

13、（十三）

　　李黛最终没有跟唐大音联络。

　　深夜她躺在被子里。被子上满满阳光的温暖味道，好像给唐大音拢到怀中——这味道令她失眠。
　　她忽然明白，也不是所有好心都会带来快乐的。比如舍友们的这一次妥帖，就反倒叫她难过。
　　又像是唐大音的那些课件和笔记。
　　李黛恨不得从没看见。却舍不得扔掉。

　　这一晚熬到将近天明，她埋头在被子里哭了好几次。室友悉悉索索地起床、轻轻拉开窗帘的时候，李黛下定决心：不能再为这件事哭泣了。
　　哭过就好了。
　　那些眼泪已经足够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能贪心，不能任性，不应该奢求更多。
　　难道还要同情吗？
　　不要的，小仙女不要同情的，小仙女骄傲美丽，不该狼狈凄惨地去食人间烟火。
　　这一夜直到天明，她终于睡过去。
　　室友们轻手轻脚地走了，还给她重新拉好窗帘。
　　睡去后又做了梦。
　　仍旧是唐大音拖着车子在远远的地方走着。李黛没有再追过去，李黛将自己钉在原地。

　　新的一周开始的时候，李黛回去上课。她住院时并没有放纵自己，课本已经断断续续看了不少，只是积攒的课业实在无法补足。她是乖学生，导师教授们也都宽容，要她不必为难，只将记分的几个大作业交起来就算。
　　但李黛还是老老实实熬夜把所有漏下的功课都补上了。
　　这期间她忙得甚至没有功夫好好化妆，住院时掉下的体重也没有升回来，反倒又轻了好一些。原本她脸上有点婴儿肥，整个人俏皮又可爱，而如今——
　　李晓薇总托着下巴看她，然后啧啧做声：“黛宝突然长大了。小院花可以叫院花了。奇怪，看着也就比原来瘦点儿啊。”

　　李黛仍旧像从前那样笑盈盈地回答：“你以为大家为什么都要减肥呀。”

　　“不如以前可爱了，黛啊，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

　　‘三儿’开口嘲讽：“要期末考试了好吗，只有你这种白痴没心事。”

　　“瞎扯，我是说这个吗？你看最近那些男生都不敢跟黛宝打招呼了，黛宝这气场能是没心思吗？”她认真地看着李黛：“黛啊，有啥心事就说出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去砍他！”

　　‘三儿’非常用力地翻了个白眼：“古惑仔也太时代眼泪了好吗，能不能看点新潮电影啊。”

　　李黛也笑了：“那好，大佬罩我哦。”

　　李晓薇就拍胸脯：“肯定罩你。”

　　‘三儿’：“快憋拍了，胸都平了。”

　　李晓薇伸手挠她，两个人笑闹起来。

　　李黛站起来离她们远一点，做出皱眉的表情嫌弃：“哎呀，你们好吵。”

　　李晓薇扑过来：“黛宝居然会凶人！”

　　最终还是闹成一团。

　　李黛没有烦恼，她只是卸下重担。
　　她不再渴求所有人的喜欢。
　　她不再伪装成一个完美女孩，不再露出破绽给追在身后的男生小小机会，不再言不由衷、不再藏头露尾。
　　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真心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就吝啬为别的喜欢空耗时间。
　　即使想要的得不到，也宁愿留下一块空洞，不拿旁的填充。

　　十二月，寒冷又繁忙。
　　学生会的一切都步入正轨，适应了大学生活的新生也渐渐向得力干将转换。李黛开始有意培养后辈。她已经彰显过自己的能力，剩下的不如留着锻炼新人。
　　有时还会有人提起唐大音，总问她长老为何神隐不知去向。她一遍遍将唐大音修够学分提前申请实习的事转告，说得多了，慢慢就不再会因为提到那个名字难过。

　　“大学也可以跳级吗？”

　　“有能力可以修双学位，也可以四年缩减到三年，提早跟老板进修研究生。”

　　“哇哦，长老果然好厉害。何时有空聚餐？我们要向先进学习。”

　　“好，有机会我帮你们问。”李黛甚至已经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还觉得也许过不久她就真的可以打电话去问那人肯不肯赏脸聚餐。即使对方拒绝或者直接不接，她也不会觉得难过。

　　宿舍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唐大音的床位总是干净整洁、桌面书柜也一目了然。她搬来搬去，唯一区别就只是一尘不染的桌面开始沾上灰尘。
　　宿舍长有空就打扫，李黛有时会上前帮忙。
　　有一晚李黛起夜，抬头看见那张床上有细微的亮光。恍然好像是唐大音靠在床头，静静看着她。只有那一瞬间，她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仰起头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临床的女生将手机插在唐大音的床上充电。
　　第二天李黛将一小盒瓶瓶罐罐放到了唐大音柜子上，随后不过一个星期，那床位就被舍友们的杂物堆满。
　　李黛再没有产生过唐大音仿佛没有搬走的错觉。

　　很快，寒假到来了。
　　李黛决定留校。
　　同级的留校生并不多，女生更少。为了方便管理，学校要留校学生统一搬去研究生宿舍。
　　李黛交了双人间的钱。倒不是嫌单人间太贵。只是寒假毕竟要跨年，她觉得独自一个也许会有点寂寞。但当收拾好一切坐在自己的小桌上等人时，李黛又有些后悔。选择一个有室友的房间等于要跟一个陌生人进行从零开始的相处。她自然知道怎么让人喜欢，别人也总是喜欢她。可如今她觉得这种彬彬有礼温柔和善的相处实在疲惫。
　　让人喜欢的诀窍就在于懂得如何讨好。
　　她最近总是想：唐大音为何那样难以讨好？
　　可又马上会告诉自己：因为唐大音另有所爱。

　　舍管锁门前，新室友才姗姗来迟。
　　竟然是认识的人。
　　有过几面之缘，还在唐大音骑着自行车绝尘而去的那一天一起拼桌自习。
　　是计信学院学生会的女生。

　　她看见李黛直呼有缘。李黛看见她却在心里叹息——唐大音真是‘无孔不入’。
　　幸好情绪已经平复，再想起那只迟钝的蘑菇不会再失态。

　　或许是处于一种微妙的爱屋及乌的心情，李黛跟这个女生很快熟识起来，黏黏糊糊仿佛多年好友。
　　女生留校是为了做一个课题，她白天都在学院机房里。她把李黛也一起叫去。她跟学长学姐们搞什么代码的时候，李黛就自己缩在角落或者看书或者上网。偶尔也会出去给大家买一杯热饮喝。倒不是讨好，只是感谢他们给自己一个容身地。

　　年前的这段时间，算不上多么快乐，不过足够平和安宁。

　　三十夜，李黛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先是母亲打来的。
　　母亲所处国家同国内有整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她工作繁忙，便提前打了这通新年电话。照例是那些生活好不好学习好不好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胖的问题。李黛也照例回答。
　　母亲问：“你身边闹哄哄的，家里有人吗？”
　　李黛就说：“爸爸这边……阿姨家里亲戚的小孩来了不少。”
　　“哦，那妈妈给你发个大红包，你记得给给他们分礼物，处好关系。”
　　“好，谢谢妈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妈妈工作太忙，所以今年没有接你过来，你不会怪妈妈吧？”
　　“不会，爸爸也刚好要介绍我跟阿姨家里的亲戚认识啊。”
　　“好，那妈妈晚点再给你电话。”
　　“妈妈亲亲，再见~”

　　李黛收到红包，往父亲那边的家族群里一串发了好几个红包。
　　父亲那里确实来了继母家里的许多亲戚。
　　他们在外面定了年夜饭，这时候正准备出发。
　　李黛发的红包很快被抢完，群里也接着发了几个。
　　继母寒暄，问她在母亲那边开不开心，有没有照片。
　　父亲叫她不要耽误学习，也要多交朋友，顺便秀了一下她的成绩。
　　剩下不太熟悉的姨姨们一通夸奖，孩子们则谢谢姐姐的红包。
　　气氛和谐又热闹。
　　她回复完，父亲也打了电话过来。
　　“你在你妈那边吃饭习不习惯？不要学那些小姑娘减肥。”
　　“我知道的。”
　　“家里这边，大家都很希望见到你。”
　　“我不是因为他们要来才找妈妈的。一年一家早就说好。”
　　“是……是，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要说出来给爸爸知道。”
　　“我很好。下次放假我跟你们一起去阿姨老家。”
　　“到时候看你的安排，你自己学业也很忙。爸爸希望你开心。”
　　“我知道，爱爸爸~”
　　“红包就不要破费了，你自己出去玩多买一点东西。爸爸给你打一点钱。”
　　“好~爸爸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挂掉电话电话不久，收款短信呱呱到来。
　　小青蛙的叫声在寒冷冬季显得好空旷好寂寞。
　　她其实收到很多关怀与体贴，是她自己太贪心，总觉得这些关怀和体贴不够多。

　　——好像唐大音。

　　安于做朋友，得以伴随她身边，或许也很幸福吧。
　　退一步、不要贪婪，生活可能就轻松也快乐好多吧。

　　可是做不到。
　　不怪别人，只怪她自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