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秉烛

11、（十一）

　　李黛又做了一个梦。

　　先是长长的楼梯。看不到尽头。楼梯两边有漂亮的采风窗，挂着温柔麻质帘布。夜风吹进来，将窗外灯火一样的星辰也一道吹起来。星屑在她身边萤火一样地飞舞，像是要引她去见什么人。

　　她问：“你们要带我去见谁？”

　　远远有人说：“见我。”
　　声音又轻又慢。

　　李黛仰头去看她。
　　星屑飞扬着，氤氲光中只得一道颀长苗条的剪影。
　　李黛问：“你是谁？”

　　那人说：“你知道。”

　　是的她知道。
　　名字脱口。
　　“唐大音。”

　　“不是，”那人却轻语反驳，“ 我是蘑菇，孢菇香菇、没有金针菇漂亮、也不是羊肚马鞍之类奇形怪状的品种。我是白口蘑。个大朴素百搭。你还想扔我去做汤。为什么想吃我？”

　　“我……”

　　那人一步步走近她。将她圈在两臂间。
　　“因为你喜欢我。”

　　李黛没有否认：“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唐大音的双手撑在墙上，小声说：“谎话。”
　　她温热呼吸轻拂李黛面颊，仿佛蝴蝶的翅尖撩动眼睫。
　　“烫伤了。”

　　李黛恍然大悟，瞬间想起来龙去脉：“都怪你给我喝生姜可乐。”

　　唐大音轻轻笑：“不好喝？”

　　“其实……还好……但是！你害我被人误会，人家说我们在图书馆楼梯上壁咚接吻。”

　　“难道不是？”唐大音更凑近了些：“疼吗？张嘴。”

　　李黛说：“不……之后起了一个泡，已经好了。”
　　随后她感觉舌尖被微微触碰，唐大音说：“真可怜。”

　　她触电般后退：“你……”

　　唐大音说：“今天你生气了，是吃醋。”

　　“嗯？嗯？那是……正常的。”

　　“朋友间是会吃醋。可是。”唐大音又一次轻轻笑起来：“你想和我接吻。”

　　她想说不，但又想：我为什么要说不呢？我是想和她接吻。

　　唐大音捏捏她的后颈：“不要说谎，这样才对。我来和你接吻。”

　　什么？什么？
　　李黛只觉得浑身发软发烫：她在吻我？
　　她觉得唐大音好像变成了一团蒸腾的空气，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她不知道手应该往什么地方放，不知道嘴巴应该说什么话——或许就不该说。更加不知道眼睛能看哪里，只好紧紧盯着唐大音。
　　她能够看见唐大音清俊的眉目，纤长的睫毛。
　　唐大音可能钻进了她的心里，能够通晓她的每一个想法：“好看吗？你想吻我的睫毛。”
　　这简直比接吻更让李黛窘迫。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团浆糊，没有骨气地黏了过去。
　　唐大音还要说：“耳朵，脖子，你都喜欢吗？锁骨、腹肌，都可以。”

　　李黛简直要吓坏了：这也是我想的吗？
　　她紧张得想哭，用力抱住唐大音的腰。

　　唐大音说：“都是你想的。”

　　“不是，我没有想过这么多！”

　　“那你为什么闯进来？”

　　“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

　　“你是故意的。缠着我，偷看我。又没胆量问我。”

　　此时的唐大音令李黛有些害怕，好像又回到当初不了解不熟悉拒她千里外的样子。李黛说：“问什么？”
　　唐大音拉开领子，侧过头：“问我这些是什么。”
　　她的耳根颈上和锁骨都有斑斑红痕。
　　李黛头脑嗡一声：“是……”

　　唐大音不作回答。
　　只是突然从李黛身边退开。
　　李黛只觉得身体一轻，就看见唐大音挽着学长的手臂远远地攀上楼梯。
　　他们渐行渐远，李黛根本无法追及。
　　她大声喊：“你去哪里？”
　　唐大音没有停步，再无回音。

　　不。不。
　　她看着那一双背影，只觉得胸口疼得发闷，像是有刀子要从肚腹里呕出来。
　　好疼，好疼。
　　她徒劳挣扎，终于满头冷汗地从睡梦里脱了出来。

　　面前是唐大音冷肃的脸。不止如此，她还察觉自己被唐大音整个搂在怀里，唐大音不停掐她的虎口。

　　“我……”她开口，嗓音哑得自己都吃惊。

　　唐大音说：“你喊疼，又沙发上滚下来。去医院。”

　　确实。
　　李黛也觉得自己虚弱不堪。
　　那个梦还在心里脑里回荡，她发现原来不是心疼得碎掉，只是胃痛。
　　“不用。你有胃药吗？”

　　“不要任性。”

　　“我喝了许多冰啤酒，真的是普通胃病。”她开了个玩笑：“像我这种小仙女，怎么会没有一两个胃病呢？”

　　唐大音盯她：“你减肥？”

　　“是啊，当然要节食。”

　　“对身体不好。”

　　“那你跟我一起吃饭？我就健康饮食。”

　　唐大音抿着唇。
　　李黛突然后悔：我为什么为难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视线一晃，就看见唐大音耳根下脖颈上几枚小小的红痕。
　　啊。
　　原来是真的。
　　当然，梦总是现实映照。
　　应该是在浴室时瞥到，不敢放到心上细想，却被自己梦境赤|裸|裸掀开。
　　她其实没有见识过，不应该这样轻易判定——
　　不。
　　她对自己说：何必自欺欺人？
　　胃好痛。
　　到底是胃痛还是心碎掉了？
　　一定是胃痛。
　　都未开始过，刚刚才察觉的喜欢怎么可能这样折腾人？
　　李黛移开视线：“你说的对，还是去医院吧。”

　　去医院的路上李黛渐渐意识模糊。她感觉到车子在路上飞驰，橡胶车轮碾过水泥路面传来细微颠簸。她好像靠在唐大音的怀里，因为鼻端都是太阳的温暖味道。但她怎么会在唐大音怀里呢？是唐大音在别人怀里才对。
　　李黛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才恍然大悟。
　　是坐在唐大音的自行车上吧。
　　——是臭蘑菇载我去……
　　去哪里？
　　她无论也想不到目的地。
　　她与唐大音的未来与远方都埋没在虚无缥缈的雾气里。
　　李黛鼻头发酸，她问：“停车吧，不然你要带我去哪里？”
　　唐大音一言不发，越骑越快。
　　恍惚里李黛想起那天下课唐大音独自骑车离去的场景。那天李黛跟唐大音闹了脾气。然后唐大音承诺——
　　“你说不会再扔下我，等我来了，你就带我走。”李黛抱着唐大音的腰默念誓言：“谢谢你记得带我走，但是不用了。不用再管这种事，我们迟早应该分开的。”
　　她说着放手的话，却将人越抱越紧不肯松开。

　　唐大音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像一把小小锥子刺进李黛的心里。
　　好酸、好疼。
　　然后唐大音分成了两个。
　　一个唐大音站在高高的楼梯上回头看她，另一个唐大音一声不吭地载着她朝前骑行。

　　李黛大声叫：“你为什么回头？你为什么不扔下我？”

　　但她们都不说话。